風三娘眉峰一挑,冷哼一聲,這事她早有怨言,袁成濟是被蕭千夜打傷的,雖然勉強算是和風家沾親帶故,但是直接找上門一住大半年是個什麽道理?蹭吃蹭喝也就算了,畢竟風家也不差這一副碗筷,可明眼人都知道上頭在整治陽川,那老東西還死皮賴臉的不肯走,兩個哥哥也不知道是入了什麽魔障,她幾番苦言相勸都不肯聽,一來二往,她也懶得再提。


    風三娘愁眉苦臉的歎了口氣,看著這個從不往來的侄子,默不做聲地倒吸了一口氣,有了一絲忐忑不安,躊躇許久才道:“你……你什麽意思?不要跟我賣關子,要麽說明來意,要麽趕緊走,看在小妹的麵子上,我也不喊人抓你。”


    蕭千夜低著頭,將目光轉向風家的東麵,低道:“袁成濟身邊有個會用瞳術的試體,我懷疑兩個舅舅一早就被人控製了心性,也懷疑袁成濟勾結天之涯逃犯,試圖謀害皇室,尤其是陛下。”


    “你……”風三娘頓時清醒過來,這般嚴重的話,豈是“懷疑”就能如此輕易的說出口!


    第四百七十八章:不可原諒


    “三姨娘,您真的不知道外頭為什麽這麽吵嗎?”蕭千夜轉過身,再次望向風三娘,她也才有點疑惑的豎起耳朵仔細聽了聽,麵色微變,低道,“是軍隊的聲音,出什麽事了竟然能調動軍隊?”


    蕭千夜擔心的絞著手,三郡主那張天真爛漫的臉突兀的在眼前閃爍,葉雪和他也是自幼相識,他深吸了一口氣,滿眼都是焦急:“三姨娘,明戚夫人的小女兒葉雪,還有六王爺府上的三郡主,她們兩人被不明身份的人擄走下落不明,眼下應該是調動軍閣本部的人在全麵搜城,但我聽說最近軍閣的人員極度匱乏,不知道帝都城的守備可還夠用?”


    風三娘的麵色被他這句話撩起顯而易見的不滿,吸了一口早已經被掐滅的水煙,扯著嗓子冷笑:“是不太夠,之前星聖女害的原屬禁軍的駐都部隊全線癱瘓,這口氣都沒緩過來,東冥碎裂、陽川碎裂,到處都要派人過去搶修賑災,可我聽說陛下還將青鳥、三翼鳥轉調去了落日沙漠裏挖棺材?眼下到處都缺人,要搜索全城的話,以現在的人手,恐怕沒個三五天都搜不完。”


    蕭千夜凝望著她,三姨娘的眼神裏有顯而易見的質疑,但終究也沒有再多問什麽事情,又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風三娘眉峰一蹙,起身領著他說道:“應該是大哥迴來了,你過來躲一躲,別被他看見麻煩。”


    他立即順從的跟過去,一路走到那件懸掛著風鈴的閨房前,聽著清脆的鈴聲,不知為何心中有些微妙的悸動,風三娘一聲輕笑,將手裏的煙杆放下,又抖了抖滿身的煙灰,這才無聲的歎道:“進來吧,這是你娘出閣前的房間,裏麵的東西都沒人動過。”


    蕭千夜心中一動,娘親是悔婚執意嫁給了父親,自那以後就和風家斷了往來,他自然是從來沒有來過這裏,也沒有見過她少女時期住的地方。


    在房間的一角,靜靜放置著一張七弦古琴,據說她當年就是以一曲《廣陵散》和軍閣主蕭淩雲結緣,而如今物是人非,那張古琴被一層輕紗遮住,雖然許久沒有挑過弦,依然一塵不染。


    “隨便坐吧,你是她兒子,她不會介意的。”風三娘半開玩笑的調侃著,自己反倒是坐到了最靠邊的木椅上,輕輕推開窗子的透出一條縫隙好查看外麵的情況,又漫不經心的說道,“你懷疑袁成濟和葉小姐、三郡主的失蹤有關係?那老東西雖然在帝都城頗有勢力,但高成川一死,想必日子也不好過,我倒是想不出來還能有什麽人能有這麽大膽子、這麽大本事幫他幹出這些事情。”


    蕭千夜隻是端正的坐著,就算是母親曾經的閨房,也不敢輕易翻動那些帶著迴憶的東西,又逼著自己將思緒拉迴眼下:“三姨娘有沒有聽過一個名字,叫厲桑,是驪龍族的人。”


    “厲桑?”風三娘怔了怔,瞥見對麵外甥的臉上露出罕見的擔心,加快語速提醒道,“我知道軍械庫和四大境的大牢是有聯絡的,厲桑是天之涯逃犯,因為驪龍族本是海生異族,所以在海嘯中逃生,之前我曾在北岸城偶遇百裏元帥,元帥也曾和我提起過這些事情 沒想到一晃眼半年,他們竟然惹出這麽大的事端!”


    風三娘認真的想了好一會,才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惋惜的道:“這我可真的幫不上你忙了,四大境的囚犯太多太多了,不過你說他是從北岸城那場海嘯中逃生的?那可就稀奇了,天之涯的囚犯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為了防止其從海中逃走,會在他們的身上安裝一種叫‘沉水囊’的東西,還是我親自研製的,直接用鑽頭打入體內,隻要遇到海水就會有千斤重,可以連帶著逃犯一起沉入海底,這都能逃出生天,有本事。”


    蕭千夜心中咯噔一下,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厲桑一個人,就算和袁成濟裏應外合,也不可能有這麽大的本事在帝都城來去自如,難道……還有更為厲害的同夥?


    這樣的想法一旦出現,蕭千夜就一秒也坐不下去,風三娘冷定的喊住他,瞄了一眼窗外,淡淡說道:“你別是想直接去找袁成濟算賬吧?”


    蕭千夜點點頭,嚐試將手裏的風神一點點凝聚,眼裏的光也變得堅定如鐵,認真的說道:“這確實是最直接的方法,應該早就有人想找他算賬了,隻不過瞳術棘手,對方又不想傷了兩位舅舅,可是瞳術對我不起作用,與其在這裏瞎猜浪費時間,不如直接找他問個清楚。”


    風三娘有幾分觸動,但還是鎮定的擺擺手示意他先坐下:“你直接找上門去人家會買賬嗎?我的好外甥,這麽多年了你做事怎麽還這麽不顧分寸?”


    “我不能再猶豫了。”蕭千夜低著頭,一瞬間神色陰雲密布,想起自己這半年瘋子一樣的苦尋,忍不住扶著額低笑著,“我已經受夠被人威逼恐嚇了,這些年我能得到的都已經得到過了,能失去的、不能失去的,也都已經沒有了,三郡主對我有恩,葉雪也是昆侖山的常客,我不能……我不能讓她們和阿瀟一樣麵臨危險,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


    風三娘微微吃驚,仿佛迴過了神想起來什麽重要的事情,脫口:“阿瀟……哦,是上次你身邊的那個姑娘吧?她出什麽事了,難道傳聞是真的?”


    “傳聞?”蕭千夜豁然扭頭,被那種殺戮的神情嚇到,風三娘尷尬的擺擺手,下意識的就想去摸摸腰間有沒有帶煙,又有些難以啟齒的挪開目光不看他。


    蕭千夜死死盯著她,眼神閃過某種狠厲的光,再度問道:“什麽傳聞?”


    風三娘支支吾吾遲疑了一會,唇角揚起一絲尷尬又討好的笑,好像眼前人不是自己的晚輩外甥,而是一個讓人膽戰心驚的陌生人,半晌才架不住對方咄咄逼人的視線,用手指敲著桌麵快速說道:“就外城那家潮汐賭坊,我這不每天在軍械庫忙的昏天暗地,還要被那群嚼舌根的家夥冷落排擠,實在是、是太煩悶了,就過去推推麻牌,然後也是聽牌友說的一些事……”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好像意識到自己已經說起了一個極度危險的話題,進退兩難,隻能瞄著他的神色斟酌著措辭:“其實坊間早有傳聞,說軍隊過去是在大漠裏挖棺材,但是棺材裏有什麽東西又是眾說紛紜,有人說是珍貴的金銀珠寶,也有人說是危險的怪物,還有人說……”


    “說什麽?”蕭千夜低聲催促,語調已然有按捺不住的殺氣,風三娘隻覺額頭冷汗直冒,緩了口氣才道,“還有人說就是在找一個女人,那女人是、是軍閣主的心上人,被一個男寵奸殺棄屍,扔在了荒漠裏。”


    蕭千夜的腦袋轟的一下無法正常思考,風神也在他情緒失控的一瞬間化成無數肉眼不可見的利刃,風三娘緊張的看著房間的牆壁、座椅、物件上赫然出現的恐怖劍痕,自己的心也是咯噔一下又驚又嚇,她一直以為這隻是個不著邊際的傳聞罷了,雖然那個朱厭失蹤半年,倒也不必強行和大漠挖棺扯上關係,可今天看外甥臉上慘白如死的神色,好像傳聞……是真的?


    不會吧……上次他身邊那個姑娘,不會真的被殺了吧?


    蕭千夜緊咬著牙,那雙恐怖的金銀異瞳闔了一下,終於一字一頓慢慢問道:“是什麽人傳出這種東西的?”


    風三娘也不敢隱瞞,接道:“你不提我都忘了,剛才你說那個厲桑是驪龍族的吧?最近倒是沒有見過驪龍族的人,但是有另外一群看著像海生異族的家夥確實在帝都城內,那日他們賭上了頭和人起衝突,忽然尾骨上就拖出一條黑色的蛟尾,看起來怪嚇人的,打牌嘛,總是邊摸牌邊調侃,上次有人提起大漠挖棺這事,一群人閑著無聊就在那猜挖的到底是什麽,然後那群怪人就跟著起哄,說是從特別的渠道得知的消息,找的是個女人……”


    黑蛟……墟海的黑蛟!


    他忽然覺得心裏刺痛再難言表,硬生生將氣急的一口血強行咽了迴去,這半年來他一門心思的找尋雲瀟的下落,帝都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上天界怎麽樣了他也不關心,至於那些根本沒有交過手的墟海黑蛟更是毫無堤防,他們竟然已經不知不覺深入到飛垣來了,他們就這麽憎恨浮世嶼,知道雲瀟是皇鳥後裔,才會幸災樂禍的將這種屈辱作為笑談公之於眾?


    不可原諒!不可原諒!


    那群黑蛟也是受限於血統無法突破這層限製,所以看到身負至高無上皇鳥血統的雲瀟遭遇如此磨難,才會在心底無比興奮,甚至公然叫好嗎?


    當她一個人在幽暗的大漠深處靜靜死去的時候,他們是不是也在歡唿雀躍?當他像無頭蒼蠅一樣疲於奔命的時候,他們是不是還在高歌慶祝?


    他的眼眸漸漸被血霾覆蓋,凝望著手中風色長劍,咬牙切齒的低吟:“潮汐賭坊……好,我這就叫他們,有來無迴。”


    一步掠出房間,門口的風鈴被他帶起的風吹動,好似有一雙溫暖熟悉的手輕輕的掠過他的臉頰,讓原本殺氣凜然的人無意識的放慢了腳步,蕭千夜隻是失神的站了一會,苦澀的笑起,低著頭自言自語:“娘,是您麽?你不想看到我這副模樣對不對?可我沒保護好她,我不能、我絕對不能容忍有人再侮辱她。”


    他堅定的跨出,感覺到無形的手發出顫抖,似乎天際的某一處,有一束悲憫又憐愛的目光落在肩頭。


    “娘……您原諒我吧。”他仰頭看著漫天的星辰,似乎想找到那束目光的源頭,卻終究無法得到任何迴應,喃喃,“娘,您原諒我吧,但凡傳過這件事的人,都要死。”


    話音未落,蕭千夜掠出風家,與此同時,封心台內的蕭奕白被一股強烈的心悸觸動,不安的望向高空。


    第四百七十九章:潮汐賭坊


    潮汐賭坊在外城,已經靠近居民區,門外的軍隊還在焦頭爛額的找人,門內的賭徒依然沉迷在籌光交錯中,那些骰子、麻牌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和亡命之徒的喝彩聲交織在一起。


    沒人注意到他走進來,也沒人注意到桌下憑空掀起的風,蕭千夜反手扣上大門,直到他走到賭桌前,才有管事的夥計笑容滿麵的迎上來。


    但他也隻是視若無睹的繼續往前走,每走過一步,大堂裏的風就猛烈一分,直到高高懸掛的燈籠燭台都開始搖晃,才有沉迷賭局的人迷茫的抬起眼皮疑惑的掃了一眼門窗,但這樣明顯的反常也不能讓專心致誌的賭徒有絲毫警覺,所有人都興奮的盯著手中的骰子或麻牌,等待著下一刻的天堂亦或是地獄。


    蕭千夜一路走到樓梯上,風神朝著七轉劍式的角度連續轉動,削去所有的光,也在頃刻之間滅去了所有的聲。


    潮汐賭坊一片死寂,他幾乎無法控製自己下手的力道,也無暇關心到底都有些什麽人,隻是想起這裏曾經談笑一般將那些屈辱侃侃而談,心中的憤怒和恨意就無法湮滅分毫,他甚至有種前所未有的衝動,隻要來過這裏的人都無法原諒,隻要談論過那些事情的人,都該去死!


    還有嗎?應該還有不少人知道那些事吧?他是如此聲名狼藉,那些人會不會因為自己這層關係,對阿瀟添油加醋的進行侮辱和嘲諷?


    他一想起這些事情,頭就好像被硬生生撕裂,連覆蓋在臉上的障眼術也因扭曲的麵容而消散,他現在隻想在帝都城掘地三尺,將所有嘲笑這件事的人全部殺了!


    在他痛苦不堪的時候,大堂中央的琉璃燈倏然被點亮,即使光線很淡很淡,但還是清楚的照亮了潮汐賭坊的慘狀,蕭千夜的目光仍是冷定如鐵,默默扭頭往另一個方向望過去,在那裏果然靜靜站著一個男人,他被風神的厲風切割的鮮血不斷,還是忍著劇痛一聲不吭,甚至還能從手指中勾出靈力之火,點燃大堂的燈。


    “厲桑?”蕭千夜奇怪的念出這個名字,他分明沒有見過那個人,但此刻卻能肯定,這個男人就是父親提過的厲桑。


    “好狠的劍。”厲桑拖過血跡斑斑的長凳,將橫躺在上麵剛剛斷氣的賭徒一腳踢到了地上,然後慢慢靠著坐了上去,他裸露的手臂上帶著隱約可見的黑色鱗片,是驪龍族最為明顯的特征,又冷漠的掃了一眼滿地被切割成幾段的屍體,嘴角勾起譏笑,“不愧是帝國的軍閣主,這些人犯了什麽罪,難道賭博也算違法了嗎?”


    “他們該死。”蕭千夜沒有給他任何解釋,就隻是冷淡的重複著四個字,“他們該死。”


    “嗬……”厲桑平靜的笑起,對這樣的迴答毫不意外,他在意外另一件事,這段時間他們通過特殊的手法隱於帝都城,連每日執勤的軍閣和神秘莫測的風魔都沒發現他們的蹤跡,為何眼下這個失蹤多時的前任閣主會莫名其妙的來到潮汐賭坊,甚至一出手就是毫不留情的殺戮,連隻會阿諛奉承的普通夥計都直接殺了,他深吸一口氣,好奇的問,“你是察覺到我們躲在這裏了?”


    蕭千夜笑了笑,好像自己也被這種意外驚住了片刻,低道:“不是,我隻是路過,碰巧而已。”


    厲桑的嘴角不可置信的抽搐了幾分,再度抬手指向地上的死屍,確認一般的問道:“路過?你殺了這麽多人,就隻是因為碰巧?”


    兩人的目光都是鋒芒畢露的交錯著,厲桑頓了頓,發出一聲嗤之以鼻的輕哼,接道:“也正常,你們殺人從來也不需要什麽冠冕堂皇的借口,倒是我自討沒趣,竟然還問你為什麽動手殺人。”


    蕭千夜提劍走過去,風色長劍在掌下吞吐出鋒利的劍芒,厲桑卻隻是一副坦然的樣子挺胸看著他,直到他將風神架在自己脖子上,依然沒有露出絲毫的惶恐不安,反而是像要更加激怒眼前情緒略顯失控的年輕人,一字一頓看著他的眼睛慢慢說道:“讓我猜一猜你的目的,潮汐賭坊最近有些奇怪的傳聞,說軍隊在大漠裏挖棺材,挖了大半年,隻為了找一個下落不明的女人……”


    他非常刻意的頓了頓,瞥見對方臉上越來越狠辣的殺氣,咧嘴癡笑:“這個女人跟你有著很大的關係,既是青梅竹馬,又是生死相隨,她被人……”


    “閉嘴。”已經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那件事的言辭,蕭千夜厲聲製止,同時風神的劍風割破喉嚨,厲桑咯咯笑起,絲毫也沒介意自己脖子上涓涓而出的血,依然無休無止的道,“和她同時失蹤的是聞名帝都的某個男寵,真讓人遐想無限是不是,軍閣主的女人,和一個男寵……同時失蹤了。”


    “舌頭不想要了嗎?”蕭千夜緊咬著牙,但他的威脅在對方看來也隻是逞強,“你不想我說話,大可以現在就割了我的舌頭,你為什麽不動手?是不是因為你還想從我嘴裏套出葉小姐和三郡主的下落?”


    沉默,他竟然被對方一句話說到沉默,厲桑哈哈笑的更加誇張,眼裏的諷刺也更加明顯:“傳聞你也在大漠找人,從某個黑棺裏抱出來個全身是血的女人,你出身豪門權貴,抱著個被男寵睡過的女人,不嫌髒嗎?”


    那樣赤裸裸的挑釁,用一雙複雜難懂的眼睛死盯著他,帶著他完全無法理解的恨意,好像隻想更加的激怒他。


    這樣的恨意不僅僅是在針對他,而更像是某種積怨多年的怒意無處宣泄。


    蕭千夜往後退了一步,就那麽緩了一緩,忽然問了一個出人意料的問題:“你和我爹之間,有什麽恩怨嗎?有什麽事衝我來,她是無辜的。”


    “隻有她是無辜的嗎?”厲桑不置可否,淒淡一笑,“很多人都是無辜的,可還是會被人傷害,甚至殺死,無辜有什麽用,一點用也沒有。”


    不知是想起了什麽過往,厲桑的麵容微微一緊,霍然挺直了腰背,這一瞬間好像確認了什麽東西,蕭千夜反唇譏語道:“何必拿幾個女人出氣呢?我就在你麵前,能扛得住風神剛才那幾下,說明你的體質、身手都還不錯,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快速自愈,我不介意等你恢複了再做你的對手,隻要你不要那麽卑鄙拿女人做威脅的籌碼,你是靈音族滅族任務後,我爹唯一提過的名字,我不信你是那種人。”


    “嗬……軍閣主也會說冠冕堂皇的話了?”厲桑並不領情,反而被他幾句話挑起心頭的刺,連同臉色都在這一刻陰雲密布,“不能拿女人出氣嗎?你爹當年滅族之時,可沒管手下殺的是女人還是孩子。”


    話音未落,潮汐賭坊的門被人輕輕推開,兩人同時警覺的望過去,卻發現是蕭奕白懷抱著古塵忽然到來,他淡淡掃了一眼滿地的屍體,又將門小心的合上,這才毫無顧忌的踩著血水和殘肢直接靠過來,蕭千夜眉峰一蹙,沒等他質問為什麽他會突然跑來之時,蕭奕白已經對他輕輕一笑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反手就將古塵扔還過去,又看了一眼厲桑,柔和的語調裏隱隱透著不快:“剛才的話我都聽見了,剩下的讓我來吧。”


    他一邊說話,一邊扯過一張椅子,隨手彈去上麵的血汙,低道:“你坐會,你沒發現自己全身都在抖嗎?”


    蕭千夜默默不語,在厲桑故意提起他心底最為隱痛的那些事時,他是真的想要將眼前這個人撕成碎片,可他不能不管葉雪和朧月的安危,他已經失去過阿瀟,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再讓在意的人受到傷害。


    “你要做什麽?”厲桑警覺的看著蕭奕白,顯然是一早就對他身上的某些東西有所耳聞,蕭奕白舉著一隻手,手指點在他的額心,哪怕夜咒的束縛在一瞬壓迫的他胸膛劇痛,還是忍著一點點將對方腦中的景象呈象鋪展。


    那是一個陰雨天的傍晚,潮濕的海風混雜著碧落海獨有的氣息,遙遠的吹入沿海的小鎮。


    這是羽都數不清的小鎮中毫不起眼的一個,在滅族令的威脅下,被軍閣暫且接管,正在沿海追擊四處逃竄的靈音族。


    厲桑隻是這個小鎮中最為普通的居民,雖然是驪龍族,但因優良的水性被一家船行雇傭,有一個溫柔賢良的妻子和一雙活潑可愛的兒女,在異族人備受歧視的飛垣,能找到一處可以棲息的小屋,對一家人而言無疑已是天大的幸福,軍閣是衝著靈音族而來的,隻要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觀,一貫隻以任務為最優先的軍閣就不會針對他。


    但他偏偏沒有這麽做,他借著自己船塢工人的身份,在一艘即將出海的貨船上,偷偷藏了十五個靈音族,她們都是手無寸鐵的老人幼兒和女人,蜷縮在陰暗的貨艙裏,苦苦哀求著天公作美好讓船隻可以順利出海,可雨勢還是越下越大,就好像冥冥中連老天爺都要滅亡這一族人,暴風雨在碧落海肆虐,整整半個月,船隻隻能在碼頭停泊。


    他是在一次暗中送飯的途中被人發現的,那人肩上別著特殊的徽章,和普通的戰士,甚至青鳥的將領都不一樣。


    他注意到了形跡可疑的厲桑,一路尾隨,終於發現了被暗藏起來的十五個人。


    夜色被雷電照的通徹如白晝,而那張臉,正是曾經的軍閣主,他們的父親,蕭淩雲。


    第四百八十章:厲桑


    厲桑轉過身,看著這個一身銀黑色軍裝,毫無聲息出現在自己身後的人,一瞬間就從對方肩上那枚鋥亮的徽章上意識到了來人的身份。


    軍閣主的職責是巡視四大境,滅族的任務雖然大部分集中在羽都,他還是保留著那種習慣,從中心的北岸城,沿途巡視,直到來到這座不起眼的小鎮,正巧撞見自己。


    十五個老弱婦孺抱成一團,作為唯一的男人,他明知不能阻攔軍閣執行任務,可還是不顧一切的挺身而出,盡全力的展開手臂將所有人護在自己並不堅實的胸膛後,或許是被一個小小船塢工這樣驚人的勇氣震了一下,蕭淩雲在貨艙裏踱步徘徊,反複掃過他身後泣不成聲的人,一直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緊緊握住手裏的劍,用冷漠的語調一字一頓的命令:“軍令如山,閣下不想連累無辜,就請離開這裏。”


    “少說廢話。”厲桑逞著強,因為一個小女孩正死死抱著他的手臂,那般無助又絕望的眼神,讓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人都無法退步。


    這樣的僵持持續到天邊慢慢亮起,一夜未歸的閣主顯然引起了更多士兵的注意,船廠裏的人越來越多,他甚至能聽到鐵蹄踏過甲板的鏗鏘聲響,每一步都像有千萬斤沉重,壓得他幾乎無法唿吸,但即使如此,他還是一直展開手臂,僵硬的肌肉早就出現了酸痛,他不敢、不能放下,隻要他表露出任何妥協,身後的十五人就會成為劍下亡魂。


    蕭淩雲是隨便找了一個木箱子坐著,既不出手,也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知是不是被對方這樣的氣魄影響,倒也沒有主動給外頭巡邏的士兵發出訊號,反而是耐心的勸道:“海軍已經將碧落海全線封海了,你們就算等到天晴也不可能平安出海,看你手臂上的黑鱗,應該是驪龍族的人吧?驪龍族不在我此次執行任務的範圍內,但如果你執意阻攔,我是可以將你、甚至你的家人,族人一並問罪,到時候連累的人隻會更多。”


    “她們隻是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她們是無辜的!”厲桑在據理力爭,殊不見對方的臉上除去淡漠再無其他,雖然是耐心的聽他將話說完,最後也隻是淡淡掃了一眼那十五個人,機械一般冷血的重複:“軍令如山。”


    蕭千夜看著幻象裏的父親,他的手一直在無意識的握緊手裏的劍,重重捏緊,又無力的鬆開,這樣細微的動作整整持續了一晚上,但他臉上卻沒有表露出絲毫的遲疑,甚至連語調都依然平定。


    軍令如山,這四個字是壓迫帝國三軍的大山,不能違令,哪怕是殘忍冷酷的命令,身為軍人,都必須執行。


    在他擔任軍閣主的八年間,他遵守著“軍令如山”這四個大字,白教也好,蝶穀也罷,隻要有命令,他都義無反顧的去遵守。


    至於無辜二字,在軍令麵前,根本微不足道。


    他似乎有些理解剛才厲桑臉上那抹嘲諷意味十足的冷笑,無辜又能怎麽樣,這個世界並不會因為你無辜,就讓你好好活下去。


    當年的蕭淩雲顯然是做出了和他一模一樣的選擇,就算他對眼前這個男人產生了幾分敬佩,但職責所在,他不能違規,終於,外頭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到蕭淩雲也不得不起身出去檢查情況,他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時機在他離開的短暫幾分鍾內帶著十五個人迅速轉移,他們從另一處的通道爬出,試圖跳入海中躲到沿岸淺礁裏暫避風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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