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瀟心中一緊,莫名轉向餘音台,想起風青依身上那種淡淡的,隨時都要散去的白光,好像突然就明白了什麽。


    同時,風冥的目光不緊不慢的轉過來,雖然兩人之間什麽話也沒有說,雲瀟卻驀然有種直覺,是因為她,穀主將無言穀變成這幅模樣,一定是為了風青依。


    帝仲向她看去,見她臉色一下子就變得很難看,再想起她如今的狀況,心裏更是煩躁憂慮,也不顧氣氛已經有些沉重,繼續語重心長的說道:“瀟兒,蕭千夜不願意告訴你實情,但一直拖延情況隻會越來越糟糕,所以我必須現在就告訴你,腹中孩子會加速火種失控,嚴重的甚至可能直接熄滅,我不能讓你留下他,等昆侖這件事解決之後,我也要解決這個孩子……”


    “帝仲……”風冥被他的話吃了一驚,飄然起身,顯然是覺得他說的太過直接,連忙暗暗攔在兩人之間,低道,“會不會聊天?你就不能說的委婉一點?”


    帝仲依然神色嚴厲,眉頭緊皺,一想起這件事情心情就沉重的不行,沉吟片刻,隻好放緩語調,說道:“瀟兒,你或許覺得我說話太重,但我真的不想騙你,也不想給你任何不切實際的幻象。”


    “我知道,你們不說我也知道,說出來……也許更好。”雲瀟反而是出奇的鎮定,輕笑一聲,也不言語,終於鬆開他的胳膊,一個人往客房走去。


    “瀟兒。”帝仲喊了一聲,雲瀟好像什麽也聽不見,隻是低頭快走,越走越快,到最後腳下踉踉蹌蹌,直接撲著往房間裏跌跌撞撞的摔了進去。


    風冥幹咳了幾聲,眼珠轉了幾轉,夾在兩人之間實屬尷尬,不免有些的擔心道:“這……你要不要過去看看她?”


    “算了,讓她冷靜一下吧。”帝仲無聲歎氣,知道自己現在過去也是無話可說,風冥淡淡一笑,像過來人一樣凝視著自己曾經的好友,擺手道:“你呀……哎,你是真的不會哄人啊,哪有人這麽跟女孩子說話的,還是自己喜歡的人,但凡你換個說辭,也不至於鬧得這麽僵硬吧?”


    “哄人?我隻是告訴她真相而已。”帝仲轉過身看著一臉深意的好友,他的目中眼波流轉,是望著餘音台的方向,他頓了一下,似是又想到了什麽,轉過頭遙遙望著客房,忽然迴道,“那確實是比不上你,你在這內穀中三百年如一日,不僅沒有絲毫無趣生厭,反而把青姑娘哄得這麽服服帖帖,一口一個師父師父親昵的叫著,難怪你流連忘返,連上天界都不想迴去了,你又是怎麽做到的?”


    風冥被他莫名其妙挖苦了一句,俊朗的臉上寒光一閃,冷哼著反諷了一句,道:“我也沒做什麽,青兒本就鍾情於我,自然不會覺得無趣生厭,你要是能讓雲瀟迴心轉意,我不介意你們一起住在無言穀,不過我看你剛才說話那咄咄逼人的樣子,怕是沒姑娘會喜歡你了,你還是再去找隻小奶狗養著好了,否則誰能忍得了?”


    兩人同時抬眼,正好四目相對,頓時空氣仿佛凝固一般,風冥的麵容僵硬了幾秒,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勸道:“我說你怎麽會輸給蕭千夜那種性子的人,繞了一圈,你不比他強到哪裏去嘛!倒是可惜了這個雲瀟,但凡換個善解風情的人,也不至於受這份氣,可她偏偏遇到兩個冰山,也是倒黴。”


    帝仲站在原地望著客房,心中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轉身離開,風冥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雖然嘴上笑而不語,掌間的漩渦已經悄無聲息轉動起來,果然片刻之後,才走到穀口還沒來得及迴去的帝仲就被一股強悍的神力直接又帶迴了內穀,他驚了一下,發現自己和雲瀟一樣身處湖麵,也是本能的點足掠過紅蓮,再一次站到了風冥麵前。


    “喂,你幹什麽?”帝仲蹙眉望著好友,此刻的表情陰鬱如墨,若是換成了別人,肯定是大氣也不敢出,但風冥依然是漫不經心,甚至笑吟吟的看著他,目光閃爍,眼中有幾分譏笑,又有幾分認真,“急什麽,又不差這麽幾分鍾,你畢竟是我好友,我也隻能幫你到這裏了,還不快追過去說些好聽的哄一哄?我可告訴你,雲瀟這個姑娘,她畢竟是有著神鳥的血統,比正常人類的女孩好哄的多。”


    他一邊說話,一邊覺得自己這番話實屬搞笑,但斟酌了半天,又想不到更合適的說辭,隻好擠眉弄眼的一直給好友使眼色。


    帝仲沉默了一下,抿緊了嘴唇一動不動,睡蓮的淡淡花蕊之光映著他的臉色,變幻不定看不出到底在想什麽,隱隱約約彷彿在內心的某處,有種莫名的聲音在叫喚,他哪裏會哄人,他這輩子都沒哄過誰。


    風冥見他不領情,頓時覺得索然無趣,合上了眼,仰起頭深深唿吸,歎道:“不去算了,穀口已經打開了,你要走就走吧。”


    話音未落,湖邊的人影已經悄然飄到客房處,風冥若有所思的咧嘴笑了笑,微微歎息一聲。


    第二百九十三章:夜談


    客房裏昏暗一片,雲瀟正坐在窗邊扶著額頭來迴揉著,看起來是剛才那一下摔得不輕,帝仲本來一臉嚴厲,也沒想好到底要怎麽跟她說話,結果一進來見她這幅模樣瞬間就感覺忍不住想笑,他若有所思的低頭再看了看腳下的門檻,忍不住挖苦道:“讓你走路不看路,這下摔疼了吧?”


    “你……你要是來嘲笑我的,現在就可以迴去了。”雲瀟憋著一口氣不好發作,她本來心情就一團亂,五公主的蟲印,娘親和師兄的安危,甚至整個師門會不會遭遇預料不到危險,這些事情無一不牽動她的心,但自己眼下又被穀主困在這裏出不去,偏偏帝仲還一點不留情麵的嫌她拖後腿,剛才匆忙跑迴來又被門檻絆了一下腳直接摔了個臉著地,原本以她的身手也不至於搞得這麽狼狽,偏偏那一瞬間出於本能抬手護住了小腹,這才一下子失去重心,等她在冰冷的地磚上好不容易緩了口氣爬起來,這家夥居然還追過來繼續嘲笑她!


    這會要是換成蕭千夜,她肯定要淚眼汪汪的賣一波慘,可是麵對軟硬不吃的帝仲,雲瀟是根本連演戲都不想演,直接氣唿唿的就抬起手指指向門外,沒好氣的罵道:“你來幹什麽,你又不肯帶我迴去,還要說一堆話故意氣我,我一點也不想看見你。”


    “摔疼了嗎?”帝仲無視了對方的發牢騷,反手掩上房門飄到窗邊,借著窗外微弱的熒光,隻見雲瀟的額頭已經一片通紅,鼓起了個小包,帝仲忍著心裏的笑,溫和的伸手揉了揉,淡淡說道:“迴個房間都能被門檻絆著腳摔成這樣,你還敢說自己不是個拖後腿的?這麽多年在昆侖不好好修行,現在知道幫不上忙著急了?”


    雲瀟冷哼一聲,手上輕輕一甩,似是對他這番話極其不滿,橫眉冷目的反駁道:“我不是不好好學,隻是很多東西師父不肯教我,我之前一直以為是師父偏心,現在才知道是因為自己體內有神鳥的火種,昆侖的劍術、靈術,甚至陣法都需要引動自身內力,可我掌握不好,稍微出格一點就會導致體內火種紊亂。”


    她說著說著語氣就漸漸低了下去,看起來極為委屈,帝仲倒是順著她的話認真的想了想,隻見雲瀟絞著手,咬了咬嘴唇,眼中竟然有細微的淚光在閃爍:“那一年我第一次參加弟子試劍大會,連敗七人,連師兄師姐都不是我的對手,可是在第八場比試才開始的時候,忽然身體燥熱難忍,引得昆侖之巔萬鳥悲鳴,之後我就莫名其妙的暈過去了,再等我醒過來就在唐師姐那裏,她說試劍大會已經結束了,我娘向師父提議,以後都不再讓我參加。”


    “嗯,我知道。”帝仲心不在焉的隨口接話,這些往事曾在蕭千夜的記憶裏反複浮現,也早已成為他心中揮之不去的重要迴憶。


    “我沒有不好好學。”雲瀟再次重複了一遍,認真的看著帝仲,生怕他不相信,“在知道自己身上的秘密之前,我經常跟娘抱怨說師父不肯教我昆侖的高級劍術,千夜才學了十年,師父就把封十劍法傳給他了,還有天澈師兄,教了他‘傲天’、‘傲世’兩種劍法,隻有我,除了劍陣他什麽也不肯教我,還硬說是我自己體格不行,要學會變通,另辟蹊徑。”


    “嗯……”帝仲被她說的無言以對,其實掌門的選擇無疑是對的,雲瀟體內的火種極為危險,會在體力瀕臨極限的時候無法自製的爆發,而劍陣隻需要深厚的靈力,並不需要像傳統劍術一樣有更為強大的體格去支持,但她畢竟是昆侖弟子,又是掌門親傳,一點高級劍術也不傳授,確實是會讓她心中有所介懷吧?


    雲瀟強壓住委屈,但聲音聽起來已經有了哭腔:“我也不想拖你們後腿,可我就是擔心你們,想跟著罷了。”


    帝仲心頭一震,下意識地俯下腰凝視著對方的眼睛,內心仿佛被無形之手觸動,語氣也變得溫柔起來:“好了,是我不對,我收迴剛才的話,其實你也沒有很拖後腿,關鍵時候還是很有用嘛,你看,你救了他很多次,沒有你他早就死了,我現在也不會好好的站在這裏。”


    雲瀟癟癟嘴,知道他隻是在找借口安慰自己,但心中暖暖的,轉瞬就破涕為笑。


    帝仲看著她揚起的笑臉,心間泛起漣漪,雖是虛假的身體,卻真實的感受到了那種怦然心動,讓他久久無法自拔,深陷其中,果真是如好友風冥所言的那樣,這個姑娘實在太好哄了,隻要他稍稍放低姿態說幾句好聽的話,雲瀟就會把所有的不快拋之腦後。


    他失神看著雲瀟,麵龐恍惚,寂寥而帶著些無奈和淒涼,明明眼前是個如火般熾熱的女子,他卻隻能感到冰涼,神裂之術的身體也不能將她擁入懷中。


    近在眼前,卻遠在天邊。


    帝仲眉頭緊皺,臉色漸漸肅然,忽然心中泛起一個瘋狂的想法,情不自禁的脫口問道:“瀟兒,掌門不肯教你,我可以教你,上天界的武學雖然晦澀難懂,而且受限於終焉之境的殘影碎片,無法完全掌握,但你畢竟身負皇鳥火種,鳳九卿能學會的東西,你應該也不在話下,你想不想學?”


    “真的?”雲瀟的眼眸豁然亮起明媚的光,興奮的抓住他,“你真的願意教我?”


    然而,率先後悔的卻是帝仲,他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而是認真的蹙起眉頭想了又想,上天界的武學強悍,一般人窮畢生之力也根本學不到什麽,所以即使瀲灩在伽羅泣雪高原上留下了那塊記載部分武學心法的雪碑,真正能掌握的人也隻有身懷他部分力量的蕭奕白而已,鳳九卿能學會,無疑是憑借自身過人的天賦加上靈鳳血統的加持,可是雲瀟……這種過分強悍的力量會不會加速她身體的負擔?


    而且,上天界的武學因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特性,一貫不外傳,他已經破例教給了蕭千夜,再繼續教給雲瀟,隻怕同修那邊會有所怨言。


    “你……你不會隻是哄我開心吧?”雲瀟見他久久不說話,心裏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帝仲雖然麵有擔憂之色,但畢竟是他剛才一時衝動脫口問出的話,這麽快變卦肯定又要惹她生氣,他腦中飛速閃過萬千中念頭,終於隻能找一個折中的方法,於是對她攤開手心,以神力凝成一個漩渦,說道,“當然不是,不過這種事情也急不得,你得先從些簡單的東西開始學。”


    雲瀟驚訝的看著他手心裏的漩渦,興奮的不行,立馬開心的道,“這是穀主手中那種術法嗎?可以把人關進去的那種?”


    “嗯,差不多,差不多吧。”帝仲含糊其辭的掩飾過去,連忙轉了個臉不去看她,一本正經的解釋道:“你之前不是說過,無言穀有一種奇妙的術法,甚至能將武器直接放在身體裏,其中這種術法來自上天界,名為‘間隙’,是一種空間術法,可以將武器藏在另一處空間,表麵看起來才好像被放進了體內,你好好練習,等熟練了就可以關人了。”


    “這麽厲害!”雲瀟樂嗬嗬的,絲毫沒有察覺帝仲臉上的閃躲之色,其實他雖然嘴上這麽說著,其實“間隙”之術是一種獨屬上天界的空間之術,想把人關進去困個百年千年,恐怕也隻有精通此門術法的風冥一人能做到,他能教給雲瀟的,最多就是把劍靈一類的武器放進去,僅此而已。


    其實他早就有打算將這種術法也教給蕭千夜,畢竟古塵實在太顯眼了,如果有間隙之術,他就不至於走哪都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


    但眼下為了哄雲瀟開心,他隻能如此,帝仲在心底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沒想到自己也有睜眼說瞎話的這一天,他默默拉過雲瀟的手,在她掌心出順時針畫了一個圈,然後以自身神力引動漩渦慢慢旋轉,繼續說道:“你好好感受一下這其中的靈力運轉,這段時間在內穀無聊的話就多多練習,如果有什麽不會的地方就直接去問穀主,他比我更擅長這種術法。”


    雲瀟深深唿吸,原本鬱積在胸間的悶悶不樂一瞬通暢,連精神也頓時好了不少,那種特殊的神力在她掌間,像一個真正的無底洞,好像能吸進周圍一切。


    帝仲看著眼前全神貫注的女子,一時為之震動,心動神馳燃起一種劇烈的衝動,無意識的脫口道:“我都教你武學術法了,你是不是也該喚我一聲‘師父’?”


    “嗯?”雲瀟幡然迴神,眉頭微皺思索,然後才鄭重其事的往後退了一步,對著他深深的鞠躬,認真的道:“師父!”


    帝仲感覺虛無的身體裏湧起熾熱,這一聲當真師父叫的他心潮澎湃無法自製,甚至一瞬間能理解好友風冥為何樂此不疲的對風青依百依百順。


    她和蕭千夜真的是兩種極端的性格,那家夥認定了薑清,就不肯輕易再喊自己“師父”,可雲瀟卻好像完全不在意這些,立馬就改了口。


    這樣性格迥異的兩個人,到底是怎麽走到一起去的?


    然而,還是有哪裏不對勁,帝仲上下看了看雲瀟,總覺得這聲師父的語氣讓他並不滿意,好像太過正式,是把他放在了昆侖掌門一樣的位置,他反而窒了一下,想了又想,這才緩緩說道:“不對,你重新叫一次,像……像青姑娘那樣。”


    雲瀟鬱悶的看著他,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但轉念一想,生怕他一會變卦不肯繼續教自己,連忙正襟危坐的清了清嗓子,刻意拉長了語調:“師……父。”


    帝仲聽得尷尬,深深唿吸,感覺虛假的臉上微微有些泛紅,隻能作罷擺了擺手,轉移話題:“好了,你就在無言穀先練習,我得迴去了。”


    “哎,你等等……”雲瀟連忙拉住他,麵色瞬間凝重,“我娘和師兄也在五公主身邊,我求求你一定好好保護他們……”


    “好。”帝仲輕輕點頭,摸了摸她的臉頰。


    雲瀟的身子微微一震,知道從他口中說出的這個字,比千言萬語更重要。


    帝仲再走出客房迴到湖邊,視線轉到了一直坐在石桌旁的好友,神色從容的落在他身上,風冥遠遠和他對視一眼,神色頗為微妙,忍不住笑起來,不急不慢的歎道:“騙人,不好的。”


    帝仲自然知道好友所指的無疑是“間隙”之術,嘴角無奈的揚起笑意,搖搖頭跟著歎道:“偷聽,也不好。我得迴去了,蟲印之事如果有進展,我會再來找你。”


    風冥擺擺手,低道:“不送了。”


    第二百九十四章:叛離


    這幾日的昆侖之巔儼然變得忙碌起來,雖然為了防止引起恐慌,蟲印一事隻有入門已久的弟子知曉,但從一直在高空穿梭往來的劍靈數量來看,就算是普通的弟子也已經隱隱感覺近日門內有不同尋常的大事發生,蕭千夜按照師父的囑咐,每日早課時分迴來到習劍坪指點晚輩弟子練劍,這些年新入門的人大多不認識他,但見他腰間別著劍靈又從來不用,而是用另一柄細長的黑金古刀,心中又疑惑,又不好意思主動上前詢問。


    紫宸真人處一直沒有傳來更近一步的消息,隻說是各地的魑魅魍魎層出不窮,殺了一波,立馬就會出現另一波,似乎是有人要刻意掩飾中心魔物的位置,而青丘真人外出探查昆山境內的蟲印,也至今未返。


    他就隻能這樣每天心急如焚的等待著,但越想起這些事情,蕭千夜就越心不在焉,就連指點晚輩也顯得更加不耐煩,其實帝仲那日從無言穀迴來之後,曾明確告訴自己五公主身上的印記是一種獻祭之術,而昆山境內分布的各處蟲印則是獻祭之陣,一旦祭品進入陣中,恐怕天池水下的魔物就會產生共鳴,甚至極有可能逃脫。


    他劍眉緊蹙,因為煩躁一直來迴踱步,細算時間五公主一行應該也快到到達山腳附近了,到底是要拒之門外,還是將計就計,師父也一直沒有表態。


    就在此時,一個矯健的身影從天而降直接落到他眼前,蕭千夜驀然抬頭,隻見唐紅袖大步跳過來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領,就那麽當著眾多弟子的麵把他從習劍坪拽到了自己的劍靈上,禦劍術隻是稍稍頓了一會,立馬往西邊鹿吾山的方向飛速墜去。


    “師姐?”蕭千夜這才反應過來,連忙問道:“是不是青丘師叔迴來了?”


    “嗯,師父迴來了,掌門也在呢。”唐紅袖對他的態度已經比之前好了很多,又轉身盯著他反複打量了好久,奇怪的問道,“你一個人嗎?上次那個鬼魂去哪了?”


    蕭千夜聽她提起帝仲,臉色一沉,這幾日帝仲經常不告而別,一走就是大半天,雖然兩人思維共存,但實際上他並不能直接了解到帝仲的想法,這種不公平的待遇時常讓他感到不舒服,但又無可奈可,於是不快的嘀咕道:“他去哪一貫不和我說,反正他會光化之術,來去自如,昆侖境內的至清之氣也能讓他維持神裂之術不散。”


    “光化之術……”唐紅袖眨眨眼睛,想起那天他比自己還快的出現在浮玉山,這才恍然大悟,蕭千夜顯然不想跟她一直談論帝仲之事,主動問道:“青丘師叔這次迴來是不是已經確定了各地蟲印的位置?”


    “師父為了這個蟲印受了傷,但還是一迴來就讓我去找你。”唐紅袖反而是從鼻腔裏不滿的冷哼了一聲,快言快語的念叨起來,“難怪之前連震那麽不開心,你都多久沒迴來了,這一迴來師父師叔還有掌門,他們有事都直接找你!換了我,我也不開心。”


    “師姐……”蕭千夜尷尬的咧咧嘴,其實師父師叔並不是真的認為他比其它弟子更優秀,隻不過是因為帝仲在,才對自己格外青睞。


    兩人快速到達青丘真人所在的鹿吾山,這裏位於昆侖四大主峰的西麵,因一直以藥理、病理為主修,弟子房附近也都種植著各種罕見的草藥,遠遠的就能嗅到令人神清氣爽的藥香味,順著昆侖的霧氣一路飄向雲邊,才落地,小師弟淩波就迎了上來,急唿唿的道:“唐師姐,蕭師兄,掌門和師父都在呢,你們也趕緊過去吧。”


    蕭千夜立馬跟著淩波走進了屋,青丘真人手臂上纏著一層白紗,麵容稍有疲憊,正在中心蓮座上席地而坐,調息運氣,蕭千夜心下一動,脫口問道:“師叔,您傷勢如何?”


    青丘真人看似輕鬆的擺擺手,他的傷雖然在手臂,但牽一發而動全身,隻是稍稍動了一下,立馬額間就湧上一抹青紫色,唐紅袖連忙跑到師父身邊,焦急的勸道:“師父,您別動了,這種毒的毒性極強,動一下就能蔓延至全身,您現在好不容易止住傷勢,千萬不要再動了。”


    掌門薑清見狀,掌下運起內力,一手推在青丘真人後背,另一手勾起將鹿吾山的清氣引入房中,蕭千夜不敢再多問什麽,疑惑的轉向自己的師父,隔了好一會,青丘真人的唿吸逐漸平靜了下來,臉色好轉,薑清從青丘真人身邊抽身退出,掌下再次運氣,將靈力轉化成薄薄的屏障護住青丘真人,這才轉身望向徒弟,正色道:“這是被蟲印的一角蠍鉗所傷,此印記在昆侖東麵二百裏左右的鹹陰山,距離山鬼出沒的一代非常近。”


    蕭千夜心中已隱隱覺得不妙,薑清沉吟道:“你師叔此次涉險探查各地蟲印,確實是在東南西北四處發現了類似的蟲印,但仍缺了一角‘蛇尾’,若是師父猜得不錯,那最後的一角多半就在至今下落不明的魃附近,五處蟲印呈現出獻祭之陣,是在等待祭品進入,引動天池水下魔物再度蘇醒。”


    “有何辦法除去蟲印?”蕭千夜臉色一陣慘白,全身皆抖,冷汗不自禁的順著臉頰滴落,心中更是慚愧,想力挽狂瀾卻完全無從下手,他惡狠狠的緊咬著牙關,握刀的手死死攥緊,沒想到當日為了保全天域城,自己竟將這種巨大的隱患親手帶至師門!更沒想到那個苗人處心積慮二十載,竟然有如此心機手段!


    薑清見到弟子臉上的陰鬱之色,隻是無聲歎了口氣,接道:“青丘曾試圖毀去鹹陰山處的蠍鉗印記,但卻因此引動附近山鬼傾巢而出,甚至群起而攻之,而且此印記中帶著苗疆奇毒,雖以劍靈強行將其劈成兩半,中間卻瞬間冒出無數巨蠍,青丘正是不慎被蠍鉗所傷,好在迴來的即時,還能勉強克製住體內毒素蔓延。”


    蕭千夜聽聞師父所言,隻感覺心中驚魂難定,臉上盡失血色,再想起這幾日被安排去鏟除魑魅魍魎的同門,更是焦慮難耐,連忙問道:“師父,師兄他們……迴來了嗎?”


    薑清點點頭,這件事的棘手程度很明顯已經超出了預料,歎道:“我已命他們全數返迴,此蟲印太過危險,稍後我會和白厲親自前去處理,但是眼下施術之人始終不知所蹤,明槍易擋暗箭難防擋,我隻擔心秋水他們也會遭遇預料不到的危險,算算時間,差不多再過三日就該進入昆侖山了。”


    “師父……”蕭千夜欲言又止,為難的看了眼薑清,許久才艱難的開口,“師父,帝仲曾向弟子言明,五公主明姝就是此次獻祭之陣的祭品,她身負上天界日月雙神的血統,一旦和天池水下的幻魃產生共鳴,後果將會不可設想,師父……是否應該現在就阻止,不能讓祭品輕易進入昆侖山。”


    薑清一臉深思的看著徒弟,這件事帝仲已經和他說過,但要昆侖如此對待一個身世悲慘的異國公主,終究是心有不忍,有違師門訓誡之言。


    蕭千夜見師父許久不迴答,自然知道昆侖一派自古行事作風是以慈悲濟天下,就算自己身陷危機,也萬萬不會將五公主拒之門外,更何況這段時間五公主和雲秋水朝夕相處,兩人感情不是母女勝似母女,若是真如帝仲所言直接殺了五公主一了百了,恐怕秋水師叔那一關他就過不了。


    沉默,忽然間席卷而來,蕭千夜感覺喉嚨一幹,忍不住一口咳嗽,竟然是從胸肺裏硬生生咳出一口淤血,薑清眉間一動,下意識的運起護住弟子心脈,語重心長的勸道:“不可如此急火攻心,先穩住心神。”


    “師父……”蕭千夜強自鎮定心神,眼角掃過師父溫柔的臉龐,幼年時期的記憶一幕一幕撞擊心頭,也讓他在心底做著劇烈的掙紮,昆侖本該是個與世無爭的清修之地,是自己一時疏忽帶來了災難,師父、師叔皆是心軟之輩,一定是寧願自己承擔風險,也不願意置之不理。


    但他不一樣,他自幼來求學,就不是為了拯救蒼生。


    蕭千夜緊閉著眼睛,伸手探到腰間劍靈,突然感覺自己的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好似全身血液在刹那間全部倒流,早就冰涼如霜的身體頓時變得燥熱難忍,他深吸了一口氣,再抬頭,眼中已沒有絲毫遲疑之色,蕭千夜對著授業恩師再次鄭重的跪拜,然後取下腰間劍靈,雙手托舉,顫道:“弟子返迴故土飛垣這八年來以來,位高權重,手握生殺大權,曾奉皇命屠殺無辜,鎮壓百姓,毫無憐憫之心,早已違背師門諫言,承蒙師父厚愛不予追責,但弟子愧對昆侖……”


    “住口。”薑清心下一顫,已經知道他想說的話,瞬間感覺一顆心裏空蕩蕩的,無意識的厲聲製止,但蕭千夜仍是堅定的看著師父的雙目,目不轉睛的接道:“弟子愧對師門,不願再給師門蒙羞,請師父收迴瀝空劍,將我逐出師門!”


    說完這句話,蕭千夜全身冷汗,微微顫抖,但他很快就重新鎮定下來,對著恩師再叩首。


    薑清下意識地想扶起眼前弟子,但身體宛若失去全部力氣,隻是稍稍抬手,撫摸著瀝空劍——劍靈受損嚴重,在無聲的訴說著這個弟子這段時間兇險的遭遇,但始終有一束純白潔淨的靈魂安安靜靜附著劍身,雖不言不語,卻透出徹骨的悲涼。


    唐紅袖在一旁聽的心驚肉跳,顧不得現在是掌門在和自己的親傳徒弟說話,直接撲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搖晃起來,怒斥道:“你腦子出問題了?知不知道現在自己在胡說八道些什麽啊?我、我是很嫌棄你,當時也說了些重話,可我沒真的想趕你走,你別放在心上,好不好?”


    蕭千夜隻是望著薑清,兩人都在無聲的沉默,許久,薑清的手從瀝空劍上掠過,正色問道:“若是為師不肯呢?”


    蕭千夜苦笑一聲,殊不知這一刻自己的手竟然顫抖的厲害,終於還是淡淡迴道:“若是掌門不肯,就當是我自行叛離昆侖吧。”


    “掌門?好一個掌門。”薑清聽見這兩個字,心知弟子已經下了決心,無論自己再如何阻攔都無濟於事,半晌,薑清才慢慢收迴目光,一揮袖背後劍匣應聲開啟,再揮手瀝空劍被瞬間收入其中,薑清凝視著自己最為器重的徒弟,口中喃喃道,“瀝空劍我暫且收迴,但昆侖不是你想叛離就能走得了的,你是不是想現在就出去殺了五公主,然後一人背起所有罵名?千夜,你說你位高權重,論身份,五公主也算你的君主,這般不仁不義,就不怕被天下人恥笑?”


    蕭千夜低低苦笑,笑聲中卻帶了一絲瘋狂:“掌門有所不知,我對那位公主本就不仁不義,早就不差這逼命的一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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