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見搖頭。


    文慧說:“先就這樣,有需要我們會喊你。”


    聞言,服務員臉上擠出個標標準準的笑容,說一聲“請稍等,菜需要一點時間”就走了出去。


    服務員一走,包間頓時陷入了一種微妙的氛圍中,一時安靜極了。


    米見要了兩個酸菜,是因為她有身孕,最近好這口。


    但文慧卻同樣點了兩個酸菜,那這就不是碰巧了,而是另有說叨。


    米見在思索,按理講,自己懷孕的事情目前還隻局限於自己本人、張宣和雙伶、以及陶歌幾人知道。


    張宣和雙伶是自己親口告訴兩人的,陶歌是為了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千裏迢迢趕過來的。


    到此,從這層邏輯上說,文慧應該不知道自己懷孕的事情。


    但表麵邏輯終究隻是表麵邏輯,米見不認為讓雙伶如臨大敵的文慧沒有透過事物表象看本質的能力。


    所以,自己懷孕的事情,對方應該心知肚明,隻是一直沒挑破了說。


    既然還沒挑破,對方為什麽還跟著點兩個酸菜?


    是顯示她作為東道主的體貼和大度?


    米見不認為是這樣,今天的約談性質算不上有多和平。


    約談當初提出來的時候,文慧要麽拒絕不應。


    但這個“拒絕”不是那麽簡單的,更不是那麽容易說出口的。


    拒絕轉換一個詞義,就是要搞對抗,要用一切手段競爭。


    可在明知道自己和雙伶在他心裏有著特殊地位的情況下還搞對抗,文慧能成功嗎?


    要是能成功,米見覺得自己早就擠掉雙伶成功了。


    或者陶歌和希捷也都成功了。


    要是成功如此容易,張宣還值得希捷和陶歌念念不忘?


    事情的結果都擺在紙上,不用他的紅顏知己出場,他就會親手掐斷這個競爭的源頭。


    搞對抗的本質就是為了獨占他。獨占不了他,那對抗就失去了意義。


    所以,文慧要是一開始拒絕,就代表其放棄了對張宣的愛,或者張宣在她心裏頭的份量還不足以讓她做出任何退讓。


    如果是這樣,那赴不赴約,文慧都敗了,根本用不著自己和雙伶出麵,張宣心裏就會留下隔閡。


    就算現在這個隔閡在張宣身上不會有所體現,但隻要生了根,遇到適合的“土壤”就必定會發芽,真到了那一步,文慧後悔都來不及。


    至於張宣,他會不會樂意看到自己三人約談?


    答案肯定是一萬個不樂意。


    但是如果文慧不來,那張宣可能會更加不樂意。男人的控製欲和占有欲自古以來就是個矛盾體,既怕文慧受委屈,更怕文慧不那麽愛他。


    顯而易見,這是一個把所有退路都一網打盡的陽謀,這是一個把自己、張宣和文慧都拉進棋局裏的陽謀,雙伶當初提出來的時候,米見就知道文慧注定拒絕不了,必定來赴約。


    而事實的進程說明了一切,雙伶把自己、張宣和文慧的心思算死了,自己迫不得已出了頭,張宣默認了,文慧根本沒有任何猶豫就同意了。


    而文慧既然來赴約了,就說明張宣在她心裏的份量很重,重到如同自己一樣,放棄了矜持和一定的尊嚴。


    如此,委屈自己的性格而來的,那文慧豈會在這場約談中體貼討好自己?


    要真是討好了,那文慧還是文慧?是雙伶要嚴加堤防的文慧?


    要知道,約談最初的本意,就是雙伶想讓文慧出局。


    可是那個男人的幾次攪局、那個男人對文慧堅持不放手的決心和態度、趕赴柏林的陶歌給自己和雙伶帶來的巨大壓力、陶歌的無形表態、自己的懷孕都是約談之外的意外情況。


    這些意外情況打了雙伶一個措手不及。


    掌握棋局者的雙伶機關算盡,卻隻算到了事情大體走向卻沒法算盡所有細節,這導致雙伶不得不重新做了抉擇。


    剛才進包間的臨陣退縮一腳就是雙伶重新抉擇的具體體現,也是一個信號。


    至此,約談發展到現在已經違背了最初本意,從逼迫文慧出局變成了另一種形式的“爭”。


    但不管是哪個形勢的“爭”,爭就是爭,討好不成立。


    不是體貼談好自己,那是膈應自己?


    如果文慧是這種水平,那還不夠資格讓雙伶那麽緊張,不會讓雙伶把自己逼出來,更不會讓陶歌無形表態支持張宣的決定,所以膈應更加不成立。


    難道文慧也是懷孕了?


    想起張宣8月份來京城之前,曾在滬市待過很長一段時間,米見不禁有些懷疑。


    而這次柏林之行的前夜,張宣再次去了滬市見文慧,似乎在佐證這一點。


    前天晚上用餐時,米見沒敢喝紅酒,沒敢吃辣,似乎文慧同樣如此。


    米見那時候還以為文慧是為了練習鋼琴而滴酒不沾,又因為其是江淮人不吃辣椒。


    現在看來,自己因為肚中孩子的緣故最近有些放鬆了,對方從一見麵就在跟自己下一局棋。


    或者說,從最初答應雙伶赴約開始,文慧就已經在精心準備了。


    腦子極力運轉,快速迴憶自己和文慧見麵以後發生的點點滴滴,米見忽然抓住了一絲東西,但她還不能確認。


    於是先按在心頭,歉意地對文慧說:“我此次來柏林,實屬冒昧,約你見麵,實在是迫不得已的事情,請不要介意。”


    這話讓文慧挺有好感。


    兩人以前從未謀麵,可驟然見麵就把最尖銳的矛盾擺到了桌上,文慧心裏隱隱是有些不舒服的。


    而且還是最要好的閨蜜攜手他心頭最愛的女人一起來施壓自己,不論她怎麽豁達,不論她怎麽不在意,但心裏難免抑製不住地升起過一個念頭:被冒犯到了。


    更關鍵的是,雙伶和米見,文慧曾不止一次幻想過取而代之,想把她們驅離張宣的身邊。但萬事開頭難,張宣這個開頭她就沒法搞定,導致她空有很多心思和手段沒辦法施為。


    三次明著問過張宣,三次逼張宣做選擇都沒得到一絲鬆動的口風,逃離不成功的她本已經在思考妥協後會麵臨的種種局麵?


    恰巧這時兩女突然要跟自己談一談。


    談的內容是什麽?


    不傻都能猜到。


    這讓一向認為自己已經非常克製了的文慧莫名生起一股無名火。


    所以,米見開誠布公地這麽一說,文慧心頭隱藏的不岔刹那間消散不少。


    都是女人,都是資本不俗的女人,都是讓他沉迷不已的女人,兩人互相排斥,卻也互相欣賞。而雙伶的存在,也讓彼此懂彼此的處境。


    文慧溫婉說:“我常聽雙伶提起過你,也在他的書房見過你的照片,這次見麵,不是今天就是明天,不是雙伶提,就是你提,或者我提,或者他提,遲早會有,用不著歉意。”


    這是文慧的一種話術,把她此刻的態度擺出來:赴約,我確實是被你們逼迫的;但是,我不是待宰的魚。


    這話一出,文慧就把雙伶和米見這種“高高在上”的姿態一舉端掉了。


    聽聽“不是雙伶提,就是你提,或者我提”這話,文慧言簡意賅,就算雙伶和你不提,我也會提出約談。潛在的一層意思就是:我和你們是對等的,先把位置擺公正了,我們在談。


    當然了,文慧是一個很聰慧的女人,才開始談,她對外宣示自己地位的同時,也不會一下子得罪了米見。


    文慧說這話,還有一層試探的意味,更是拋出了一個橄欖枝。


    試探的意味在於後麵的四個字:“或者他提”。


    前麵說了雙伶、米見和文慧自己,後麵又加上了他,什麽是“他提”?


    “他提”嚴格意義上來講,帶了一種“家長會”的意思。


    而有資格上家長會的就是前麵的雙伶、米見和文慧自己。這差不多就是另一個“柏林之約”。


    真假“柏林之約”,可以解讀為文慧的霸氣一麵:就我們三有資格上桌。


    這是文慧旗幟鮮明地劃了立場和勢力範圍,也在用不同的方式表達了對雙伶和米見的支持。


    之所以這麽講,因為杜雙伶和米見就是不想有太多的女人“分享”這份愛而提出了約談,文慧說:你們不願意有其她人來分享,我是同意的,但我除外。


    這是一個試探,試探米見能不能聽懂?試探米見水平的同時,也在維護了三女的地位。


    而橄欖枝是“真假柏林之約”的延伸。


    同時還是文慧最深層次的意思:我知道你和雙伶在擔心什麽?但如果你們尊重了我的“權利”,作為交換,我也會尊重你們的“權利”。他的紅顏知己不隻我們三個,對你們有威脅的也不知有我,隻要你們維護我,在重大事情方麵我會站在你們一邊。


    顯然,文慧感受到了陶歌的威脅,也看出了杜雙伶和米見的“弱點”,所以她拋出了橄欖枝。


    不過以文慧的傲氣,自然不屑於拍別人的馬屁,三人之間該爭就得爭,該怎麽爭就怎麽爭,輸贏全憑本事。橄欖枝隻局限於有其它“威脅”時才生效。


    換句話講,以“柏林之約”為前提,以你們尊重我為基礎,我們三個是內部矛盾,其她人是外部矛盾。


    小如家庭,大到國家,內部矛盾從古至今就有,從未消失,也不會消失。但是內部矛盾再怎麽洶湧,一旦遇到外部矛盾時,就會抱團全暖,等擊退了敵人再比劃。


    陶歌把事情看得透透的,曾不止一次慫恿張宣拿下文慧來牽製她。文慧不失所望,不僅看到了杜雙伶和米見的顧忌點,也摸清了張宣的命脈。


    所以,文慧在雙伶和米見最需要的時機出現了,並示好。


    或者說,文慧別無它法,隻有這麽做。張宣是不可能讓她靠近陶歌的,也不會允許她自立山頭。


    拋開愛情之外,擁護張宣的利益才是文慧的明智選擇,也是她唯一的選擇。


    這也是她拋出橄欖枝的緣由所在。


    聽完這話,米見真心實意地發出感慨:“難怪他會被你迷住。”


    短短幾個字,米見表示了對文慧的認可,承認了文慧是一個等級的對手。


    文慧知道對方聽懂了,接住了自己的話術,頓時把米見的危險等級提到最高級。


    她十分端莊地開口:“你也不差,這麽優雅漂亮的女性在北大這種高等學府並不多見。”


    米見莞爾:“可我還是出來和你見麵了,現在想想,我當初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對你充滿好奇。”


    文慧和顏悅色地說:“其實我並沒有贏雙伶,他在大學一直纏著我不放,並不是我魅力大,而是在中大,雙伶身邊缺少一個你,就算沒有我,還有另一個我。”


    米見麵帶淡淡笑意:“這話我信。從初中到高中到大學,雙伶的閨蜜好像對他有一種不可言說的魔力,他似乎陷入了一個怪圈。”


    不過米見接著又說:“張宣是一個很有才華的人,還是一個很有藝術氣質的人,眼光出了名的挑,你要不是文慧,我更信他會寧缺毋濫。”


    文慧會心笑笑:“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一直沒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米見問:“現在呢,你還想逃嗎?”


    文慧沉默,臨了道:“我可以不迴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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