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們以鮮血獻祭,而聖人與教習們都擋在最前麵。


    青瀧想,她絕不能倒下。


    ……


    模糊的雙眼中,一切都那麽壯烈而混亂,她看到儒家聖人化為一滴墨,無聲地地落到大海之中,看到江聖號令劍林之中,萬把長劍盡數而至,劍靈們擋住每一個弟子麵前。


    有一把劍始終守在她身邊。雖然它不可視。


    青瀧知道,它在。她聽見了它的劍風。


    她看到惡龜搖搖晃晃,最終倒下的身軀……


    青瀧終於力竭,她閉上眼睛,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不斷下墜,墜入到冰冷的海水中。


    “小師妹,小師妹……”


    耳邊,好像各家的師兄師姐們在拚命急迫地喊著。


    無數的唿喚裏,她沒有聽到謝知棠那幾分散漫又幾分溫柔的聲音。


    那個聲音,那個在淚水裏浸濕的長吻……


    ——


    青瀧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噩夢,她的魂魄在海底遊蕩。


    海底好黑,好冷,漫無邊際,怎麽也找不到出口。


    魂歸。


    她驟然睜開眼睛,汗濕內襟。


    臉上濕濕的。


    小食鐵獸趴在她的耳邊,舔舐著她的鼻子。


    “你醒了,小師妹?”燕瑤坐在床邊,端來一碗藥,輕輕吹了吹。


    她沒想到,蘇妙月是韓國曾經死裏逃生的公主,一直和宴時默默地在養兵,製造武器。


    雖然蘇妙月與穆言並無關係,但如今趁著晟國新喪大亂,她安置好聖賢院的傷員之後,同燕瑤告別,義無反顧地出兵起事。


    不久之後,這天下就該屬於這位女帝了吧。


    然而,天下大勢,本就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她想到趙長殷,一陣沉默。


    醫家裏人滿為患,師妹傷得並不重,隻是一直陷於昏迷,醫家弟子說她像是失了魂魄。為了更好地照顧師妹,燕瑤將她接到農家院落,這裏清靜,也是她的魂魄想迴來,唯一的家吧。


    青瀧的鼻尖上沁滿了汗珠,院子裏棠花的香氣讓人安心。


    似乎,什麽都沒變。


    青瀧的手攥緊床單,她一定隻是做了一場噩夢。


    她想說話,卻發現喉嚨發不出聲音,牙齒打顫著,過了好久,她才掙紮著輕聲說道:“燕瑤師姐,隻有你在嗎?”


    燕瑤低著頭,攪拌著碗裏的湯藥。


    “他們都不願進來。”她抬起頭,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容,“十天了,孟昱和裴淮序都坐在門外。知道小師妹你沒事,他們終於可以放心下來了。師姐待會告訴他們,讓他們迴去好好休息休息。”


    淚水一瞬在眼眶裏流落,青瀧笑著問:“還有我師兄,對吧,他在陪著孟師兄和裴師兄嗎?”


    燕瑤的身子微不可察地顫抖著。她將湯藥放下,撫摸著青瀧的頭發想說些什麽,無數安慰的話到了嘴邊隻變成一句叮囑:“師妹,為防止岱嶼海裏還有什麽東西,聖人們已經在海邊布下禁令,任何弟子不可以接近岱嶼海。”


    無論他們如何跪著求聖人們,怎麽嚐試著衝破禁令。


    他們可以理解聖人的決定,可是要怎麽把謝知棠一個人孤孤單單地留在漆黑的岱嶼海。


    師兄會冷的。青瀧想。


    視線對上燕瑤師姐微紅的眼角,她快速地將眼淚全都擦幹淨,乖巧地點點頭:“我知道了,師姐。”


    燕瑤走後,青瀧不顧身體疼痛,站起身來。院子裏的雞鴨還在悠閑地晃來晃去,湖裏的魚時而躍出湖麵。


    謝知棠親手寫的“帶雨有時種竹,關門無事鋤花”對聯在當日的地動中,歪了一角。


    牆角盛大的藍色風暴卻已經凋謝。


    風暴已經過去。


    木桌上擺著食鹽,糖,幹紫蘇葉和甘草。青瀧行屍走肉般洗幹淨手,忙忙碌碌地將糖與甘草混合在一起,後知後覺地想到,師兄應該是要釀夏至青梅酒。


    她伸出食指,蘸了蘸糖放在舌尖,卻嚐不出任何味道。


    “嚶嚶嚶。”


    青瀧低下頭,小食鐵獸奮力咬著她的衣角,仰著臉,眨著圓溜溜的眼睛,似乎在問,好久了,阿爸怎麽還沒有迴來呢?


    她一把將卷卷抱起。


    靜靜地,糖化為水,在唇齒間融開。


    寂靜中,青瀧渙散的眸光慢慢聚焦堅定,她輕聲在食鐵獸耳邊說:“放心,我會將師兄帶迴來的。”


    卷卷咬著她的頭發,要她往臥室看。


    臥室的門已經被打開,數不盡數的留影珠飄蕩在半空之中,如夢如幻,流轉著四時之景,浮現著音容笑貌,窗台上的風鈴清脆地響著。


    青瀧怔怔地走進。


    她看到了她自己,她第一次學會笑,第一次學會哭。她將水花高高揚起,她光著腳丫依靠在師兄的背上,暖色的夕陽落在臉上。


    還有燕瑤師姐,裴淮序師兄,孟昱師兄,他們歡笑著舉杯,射箭,喜笑顏開。


    她看著有一隻留影珠裏,隻有一個畫麵,是司徒錦的醫莊。從白天到晚上,謝知棠默默地坐在山坡上,注視著,守候著。


    時間在流逝,視角卻一動不動,似乎生怕錯過一點點異常。


    無數晶瑩的留影珠裏,沒有青瀧想見到的那個人,隻有偶爾一瞬而過他的衣角。更多的,記錄著一隻立在枝頭呆呆的鳥,一樹沉甸甸的果實,百畝被風拂過的稻田。


    這是謝知棠的生活,最普通平凡的生活,令他覺得最幸福的生活。


    青瀧轉身前往法家的牢獄。聽說,穆言和嫿夢都被關在裏麵。


    有人比她先一步到。


    “你真的以為毀天滅地就是長殷太子想要的嗎?”裴淮序冷冷道,“天下易主常有,但普通百姓何其無辜。你要報複的是晟國,不是全天下的百姓。”


    “你可知,長殷太子曾給我寫過信……他也想過,像孟嚐一樣放下國別偏見,實現心中理想世界。可他受忠孝義所縛,既不能負昏庸無能的趙國君,又害怕令誌趣相投的友人失望。”


    “你同畜生說這麽多做什麽,”孟昱手緊握成拳,狠狠地錘在牆上,“孟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幽森的牢獄中,穆言隱沒在黑暗中,低低地笑道:“你們來找我做什麽?”


    聖賢院的牢獄不設酷刑,既無鐵鏈鎖身,亦沒有對肉.體的折磨,隻是將他圈禁在此。


    聽說,這兩個人的朋友也死了。


    好笑。他們怎麽還在侃侃大談百姓子民,怎麽還不能理解他呢。


    孟昱掌中雷光閃過:“沒什麽。”


    就是折磨你。


    每一天。


    青瀧一個人站在牢獄之前時,穆言已經癱倒在血泊之中,他身上皮開肉綻,奄奄一息地抬起頭,再也不見樂家教習吹簫時的端莊與溫雅。


    “又來一個人。”他不甚在意地爬起來靠著牆,任鮮血流淌,“不過,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青瀧冷漠地盯著他:“告訴我。”


    “人已經死了,就算知道又有什麽意義。”穆言像想到什麽好笑的事情,“倘若我不告訴你,會如何?”


    再將他折磨一頓嗎。他實在很喜歡見到別人痛失摯友的樣子,絕望又憤怒。不過,穆言的眸中閃過一絲興趣,眼前這個少女,失去的似乎並不止是摯友,應該說是唯一的師兄呢,還是說是刻骨銘心的愛人呢。


    “你不是最擅長揣測和利用人心嗎?”過道上燈光昏黃,在青瀧長長的睫毛下投下陰影,“你猜猜看。”


    穆言看著她,臉色驟然變得很難看,他扶著牆想要爬起來卻寸步難行,嘴裏慌亂說著:“不,你不會的。”


    “我會的。”青瀧平靜地說,“我會找到趙長殷的屍體,或者是白骨,讓他永世不得安寧……”


    “因緣神樹。”穆言無力跪到在地,“你師兄失憶的原因……我也是猜的。雖然你曾是天道死士之一,但我從沒有要你做過什麽任務。”


    “求你,求你,不要打擾長殷太子的清靜。”


    少女轉身離去。


    穆言望著她長長的背影,不明白這個擁有著神秘力量的女孩,到底是什麽人。


    曾經,他在溪邊撿到她時,她渾身鮮血,毫無元炁,受了那麽重的傷,明明是必死,怎麽能夠活下來。


    在穆言的隔壁,嫿夢又開始揮動手指,在半空中畫來畫去。


    關在聖賢院牢獄裏的人無法使用元炁,可她固執地為自己築夢,一遍一遍。


    ——


    在聖賢院有一處最高的山峰,每當日出,那是霞光首先照射的地方,故名為“朝陽峰”。


    朝陽峰上有一棵樹,名為因緣神樹。據說它一半為白色,一半為紅色,跨越陰陽兩界,白色代表死,紅色代表生。


    因緣和合,虛妄有生;因緣別離,虛妄名滅。


    向著因緣神樹許一個願望,一要足夠虔誠,二要許上一萬次,三要用東西交換,這個願望就會實現,無論多難,無論多不可思議。


    隻是朝陽峰太高太難爬,地勢陡峭至極,還有古怪奇異的藤蔓草木,不小心就會掉入各種陷阱與幻境之中。


    不僅要爬上一萬次,而且無人知道真假。慢慢地,越來越多的人認為這隻是個傳說。


    穆言曾多次在爬向朝陽峰的山路上見到一個藍色的清瘦身影。這便是他猜測的來源。


    青瀧能夠禦萬物元炁,陷阱與幻境於她如無物,但仍因高聳入雲的地勢重重地喘氣。


    她滿麵灰塵地站在朝陽峰上,手臂上被峭壁上尖銳的石頭劃出密密麻麻的傷口。


    翠綠的廣闊的草地上,一棵神聖的紅白之樹映入眼簾。它樹幹粗闊,枝繁葉茂,如同巨大的傘。


    風將青瀧的長發輕輕揚起,淩亂的發絲飄在額前,她來不及整理,輕輕地蹲下身子,撫摸著地上的青草。一種沒有源頭,但很強烈的直覺闖入心頭。


    謝知棠曾來過這裏。他虔誠地站在青草地上,藍色的發帶飛舞著。


    青瀧傾斜著身子,仿佛靠在謝知棠的身上。


    她靜靜地聽著風聲,靜靜地想,師兄,你許下了什麽願望?用你所有的記憶來換取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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