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嶼海上,三頭惡龜怒吼著,滔天巨浪自口中噴出。其中一隻腦袋上受傷流了淋漓的血,這使它愈加暴躁,漫漫無垠海麵上頓時升起萬萬千千的水柱。


    青瀧頓住腳步。


    海麵的半空之中,儒家、道家、兵家的聖賢,釋家的達摩祖師,墨家的巨子,縱橫家的鬼穀子,無論白發長須,還是清冷少女,全部聖者大能耗盡畢生之力結陣,將惡龜圍攻在中間。


    惡龜卻無視所有的攻擊,堅硬如鐵的外殼反彈著漫天漫地的元炁。


    半空之中不斷有人往下墜落。


    道家聖人被惡龜口中噴出的水浪貫穿胸膛,他轉瞬之間化為一隻蝴蝶,漸漸透明不見。


    立馬有道家弟子前赴後繼地頂上聖人的位置。


    法家教習被惡龜的巨爪拍中,他自嘲地笑了笑:“我這手氣還是這麽差。”


    縱然是聖者,死亡時卻是如此平靜,輕描淡寫。


    沒有長生不死,短短一生,留下璀璨的思想,已經足夠。


    岸邊,徐瞳師姐,司空曌師兄,柳非命師兄,青瀧認識的,不認識的,聖賢百家的弟子們奔跑著,奮力疏散著太平城中的人群。


    長桑權和長桑灼幫助宴時照顧著傷者。


    ……


    青瀧緊緊握住胸前的玉佩,眼前的景象幾乎要讓她喘不過氣來。


    無數九死一生的時刻,地獄般血腥詭異的閻羅塔中,她也從未如此地心慌,快要讓她爆炸。


    無數的戾氣在她體內橫衝直撞,問情劍朝天長嘯。


    師兄呢?


    師兄呢?


    師兄呢!


    “謝糖糖——”


    青瀧無處安放的視線終於聚焦。


    岸邊傳來孟昱撕心裂肺的喊聲,他跪在地上,雙腿流著血不能再動,掙紮著向海麵一點點挪動。裴淮序和燕瑤背對著站在海中,一邊對抗著不時迎麵衝過來的水浪,一邊陪著孟昱往下走。


    青瀧的大腦一片空白,下一息她毫不猶豫地縱身躍入海中。


    那個身影。


    秦曜像是迴光返照般睜開眼睛,他重重地吐出一口血,伸出手,模糊的視線追隨著入海的藍衣身影。


    “殿下,殿下。”黃謹溫抱緊他漸漸冷卻的身體,粗莽的八尺大漢嚎啕大哭。


    太子殿下明明好好的,穿著蛟龍甲入海尋找青龍卷軸,卻被三頭巨龜咬斷脖子扔到岸上。


    一切驟變。


    嫿夢不知去往了何處。


    藍衣女子躍入海中不見。


    海麵上的紋波一圈圈向外擴散,像那年文華閣上的鈴鐺,響徹黃昏的萬千宮殿。


    他與青瀧,也曾有幾分溫存的時候吧。


    文華閣裏,夫子搖頭晃腦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眾多名門貴女們互相取笑著,羞澀地偷看窗外的太子殿下。


    秦曜的目光卻專注地停駐於眼前的青衣少女。


    少女靜靜站在屋簷下,青色的麵具一半隱在黑暗中,一半被夕陽照著暗紅。她新奇又認真地聽著夫子的講課。


    他站在她身側,衣袂飄飛。


    那一刻,他想伸出手,拉住她,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


    “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秦曜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的身體控製不住地顫抖著,大片大片的鮮血淹沒了他的臉,脖子。


    他安然地閉起雙眸。青瀧,我來找你了,我終於來找你了。


    “殿下,殿下,”周祉君失魂落魄地趕到了岱嶼海,她一把從黃謹溫懷中奪過秦曜,緊緊握著他的手掌。可太子殿下隻是低低地笑著,像是根本聽不見她的聲音。


    周祉君頓了頓,她俯下身子,每個字都在顫抖著:“殿下您振作起來,青瀧沒有死,上官瀧就是青瀧。”


    秦曜的眼睛一瞬瞪大,握著周祉君的手死命地用力。


    “殺了她。”秦曜咬著牙道,“殺了她。我要她去陪我,無論在人間,在地獄,生生世世陪著我……”


    “殿下——”


    晟國的太子殿下死時,仍睜著眼睛。


    ——


    海水,好冰,好冷。


    濃鬱的血腥味道快要將整個人淹沒。


    青瀧耳朵裏充滿了沉悶的水聲,眼睛湧入海水,滿目血紅,脹痛難忍。她不顧一切地朝著海底遊著,一手運炁破開所有衝她而來的水浪。


    惡龜堅硬的尾巴在海底抽打著,青瀧一個躲閃不及,被抽中雙臂,手臂如同斷掉般生痛。


    青瀧避開惡龜,努力地睜開眼睛尋找。


    在漆黑無比,幽暝陰森的海水中,她終於看到了,看到了輕飄飄地不斷往下墜落的謝知棠。


    他的胸口,赫然被貫穿了兩個大洞,血肉模糊。


    青瀧像一道水箭衝下來。


    “嗚,嗚,嗚。”


    她的手摟著謝知棠,卻使不上勁,青瀧用嘴緊緊咬住謝知棠的衣領,嗚咽著將他往上拉,一點點往上拉,拚盡全力往上拉。


    少女柔順的頭發拂過謝知棠的臉。


    謝知棠昏昏沉沉地想,他好像聽到了師妹的聲音。她迴來了嗎,她想做的事情做到了嗎,她有沒有受傷。


    他好像聽到了師尊的聲音。


    “怎麽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沅聖一邊泡發稻穗,一邊打趣道,“你的朋友們不都叫你謝糖糖嘛。”


    謝知棠雙手往前一推,趴在桌子上:“謝糖糖也有謝糖糖的煩惱嘛。”


    他側過臉去看窗外:“師尊,如果我的病症不是誰害的,也沒有什麽大陰謀。如果,是我用記憶換了什麽,比如一顆種子,或是,一個女孩…”


    “唔……”沅聖假裝想了想的樣子,笑道:“我看呐,這正是謝知棠會做的事情。”


    朝陽峰上,一棵紅白各半的高樹不斷朝外散發著元炁。


    謝知棠好像又聽到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你是誰?”


    醫家的後山上,坐在坡上,戴著青色麵具的少女忽然扭過頭。


    還是這麽機警。


    少年謝知棠從坡後探出腦袋,手裏舉著隻稗子草:“喂,你又不記得我了?”


    青衣少女搖搖頭:“聖女說她要先去見神醫,讓我在這裏等。”


    “下次應該給你帶顆留影珠。”少年謝知棠散漫地跨過山坡,坐在少女旁邊,捧著臉同她一起看向遠方。


    少年謝知棠還記得,第一次見她時是夜晚。他竟然也有大意的時候,為了采一株棠花從山上滾落下來。


    一雙手拉住他。他抬頭望去,是一雙露出在青色麵具外的眼睛。


    格外安靜的眼睛。


    她的頭頂上,皎白的月亮掛在林梢,靜悄悄地,不說話。


    “謝謝了。”少年謝知棠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給她看手裏的棠花,小聲解釋道,“這個品種很稀有,我得帶迴去養著。”


    你可別向醫聖告密啊。


    他以為青衣少女不會接話。


    她一直沉默著。


    沒想到對方卻開口了,目光篤定道:“你一定能養好它。”


    她的聲音清淩淩的,很好聽。


    少年謝知棠露出兩個酒窩:“為什麽?”


    “你的手很暖和,花遇到暖和,就會生長,”少女忽然認真起來,她舉起手,一邊說一邊用肢體語言笨拙地表達:“長大,長得很高很高,開出很漂亮的花。”


    “你很懂農家嘛。”謝知棠脫口而出,“你可以做我的師妹,怎麽樣?”


    少女眨眨眼睛,沒說話。她好像不太會說話。


    ——


    海水血紅,像開滿了鮮豔濃烈的彼岸花。無數的水浪四處翻滾,咆哮著張開巨口隨時準備吞噬。


    謝知棠緩緩睜開眼睛。


    一切都變得好靜,好慢。


    不知哪裏照下來的一道光,微弱地落在他的眸中,醫山上青衣少女與眼前的師妹漸漸重合。


    “師兄!師兄!”


    青瀧的牙齒止不住地打顫,但她仍不鬆開。


    女子單薄的身軀被一道道水浪衝撞著,她將謝知棠緊緊護在懷中。


    她的雙目通紅,幾乎要裂開了,身上盡是傷口。


    傻瓜。


    謝知棠想。


    看到謝知棠睜開眼,青瀧的心髒驟然顫抖,緊接著害怕師兄離開自己的心情占據了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絲發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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