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哪裏不對。


    青瀧不急,她繼續問出自己感興趣的問題:“那天下第一兇物是什麽呢?”


    “說是兇物,其實叫兇獸更清楚明白。”


    聽得出向來驕傲跋扈的禦魂丹也不免心有餘悸,它的語氣小心翼翼起來:“那是一隻巨大的惡龜,有三頭八腳,身軀巨大,遮天蓋日。它的皮膚堅硬無比,閃爍著銀色的光芒,龜殼如同堅硬無比的鎧甲,什麽武器都傷害不了它。六隻眼睛閃爍著綠色的光芒,兇惡又猙獰。它張開嘴巴,就能吞掉一條大江,它爪子一伸,就能拍倒萬座山。”


    “有這麽可怕嗎?”青瀧合攏手,輕淺地打了個哈欠,她注視著白霧在掌心慢慢劃開,想起從前的事,同禦魂丹分享道,“我曾經還在石龜的頭上放過銅板。”


    “石龜能與兇獸相提並論嗎?你這小丫頭見識真是淺薄。”禦魂丹以一副過來人的語氣,哼哼唧唧道,“當年惡龜作惡,把天都捅了一個窟窿。還是女媧娘娘下了凡,斬了惡龜的四條腿支撐住了天,然後才煉五彩石補天。”


    青瀧問:“那除了你,其他的神物和兇物現在都在哪裏?”


    “聽說人間的堯帝趁惡龜腿斷傷殘之時,以術法封印住了它。”禦魂丹翻了個白眼,“至於神樹,誰知道,大概是被哪個愛多管閑事的狗屁道士鎮壓,關在什麽閻羅塔,大鬼塔,小鬼塔裏麵去了吧,幾百年孤孤零零的,冷冷清清的,淒淒慘慘的。”


    怨氣真重啊。青瀧摸了摸鼻子,心想。


    她轉換視線,忽然看到紙窗上部分左邊沿,映著幾縷發絲的剪影。發絲隨風飄動,剪影也搖曳,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少女的心也隨著輕輕跳動起來。


    青瀧吸了吸鼻子,聞到熟悉的淡香,迫不及待地推開窗。


    她探出上身,歪頭往左側看去,一對像清泓似的眸子盛滿開心:“師兄。”


    皎白的月光下,謝知棠正抱胸靠在窗邊。


    他今夜沒有束起頭發,長長的墨發披散過肩,更添了幾分優遊散漫之意。肩頭、袖擺都落滿了月光,卻不是那種奪目炫眼的光亮,朦朦朧朧,好似一幅驚鴻畫作。


    他見紙窗上師妹的影子專注,不忍打擾,便等在一邊,想著若是這樣等一夜也是極好。此時正伸手隨意接住風中飄落的一朵桃花。


    聽到師妹的聲音,謝知棠也迴過頭來。


    少女彎彎的眉眼如同柔軟的羽毛擦過心頭,輕輕癢著。


    謝知棠的臉龐浮現淺淺的酒窩,他微俯身,伸出一隻手捧著青瀧的下巴,另一隻手將桃花輕輕插在她的發鬢。


    青瀧眨眨眼睛:“好看嗎,師兄。”


    “當然。”謝知棠注視著她的眼睛。


    高樓之下,紅白各半的楓樹仿佛閃著光,每一片紅葉鮮亮,白片清明。


    一陣風吹過,楓葉從樹梢吹落,朝向無邊漆黑天際。


    一切命運仿佛有跡可循,可又隨風,聚散身不由己。


    先一步走上樓梯的燕瑤頓住腳步。


    朱紅色的木欄前,謝糖糖靠牆,左手舉著幾張紙在閱看,右手伸出去橫在窗前,小師妹探著上半身,雙手撐著謝糖糖的右手臂,扭著頭開心地同他說著什麽。


    燕瑤立刻轉身,將下一秒即將邁上樓梯的孟昱往後一推。


    孟昱驚恐道:“我就知道,為了爭奪謝糖糖,裴淮序安排你暗殺我。”


    “不是不是,”燕瑤笑意盈盈,“你不是總想我教你陰陽家觀星之術嗎,下樓,我這會就教你。”


    孟昱被觀星之術誘惑了幾息,撓撓頭:“不行不行,我得迴去睡覺了。謝糖糖還在房間等我呢。”


    燕瑤連哄帶騙地將孟昱帶下樓。


    放心,謝糖糖這一晚上都不想迴去了。


    作者有話說:


    謝謝大家的支持!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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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9章


    謝知棠細細看著青瀧寫的記錄, 注意到她圈出一個“不對”,問:“師妹也覺得有問題?”


    青瀧點點頭又搖搖頭:“但我說不出來。”


    謝知棠轉過身來,目光清越如海, 浮起明澈的清光。他扶著青瀧的雙肩使她站穩,問:“城主要我們去地下行宮尋找香囊。師妹覺得地下行宮是什麽地方?”


    青瀧想了想, 讀過的史書自腦海中翻過, 她語氣肯定道:“帝王陵墓。”


    權勢越高的人越希求長生不死, 為此求仙問道, 尋丹煉藥,然而成功者少之又少。於是,他們將目光轉向死後長眠的陵墓, 耗費巨大財力人力,不僅極盡奢華, 而且額外注重風水布局。


    陵墓往往依據陰陽五行宇宙觀模擬日月星辰、山川河流,設置各種夯土建築和通道,燒製泥土的士兵與馬騎。


    傳聞中,墓主人能夠繼續迴到凡間巡視, 一統陰陽兩界。


    謝知棠道:“別急, 明日就見分曉。”


    “師兄,”青瀧望著遙遙月光,頓了頓, 輕聲問,“你相信長生不死嗎?你會想要長生不死嗎?”


    月光輕移,將兩人籠罩在晶瑩亮雪中。月色與雪色之間,天地皆靜。


    謝知棠看著青瀧發鬢被風吹得顫動的花瓣, 沒有迴答她的問題。反而笑道:“差點忘了。”


    “師妹, 海棠花開了。”


    青瀧站起來微彎腰, 謝知棠心意相通,沒有半點詫異,伸出手將師妹接住,青瀧從窗戶口輕跳出來。


    城主府的海棠花林落英繽紛,高高低低,品種繁多。綠樹葉青翠欲滴,花瓣漸變粉紅,密密簇簇,灼灼燦燦,如同曉天明霞。個頭小巧玲瓏,花蕊嫩黃,濃淡適中。


    像是為了讓人看得清楚,府中的人每隔一段,就在橫著的枝幹上掛上了亮澄澄的燈籠,照著青瀧的臉龐溫潤如玉,再看不見絲毫淩厲的戾氣,不見半分廝殺的血痕。


    她仰著臉,感受著如同細雨一般落下的花瓣從肌膚滑落,輕嗅了嗅,說:“師兄,海棠真的無香。”


    “嗯,”謝知棠伸手將蓋住她眼睛的花瓣拿開,“師妹還記得當初在潤禾鎮,斷筆殘墨兩位前輩所尋找的書?”


    “《黃粱夢》。”


    青瀧記得很清楚,那是她第一次自由出行,去看山看水看莊稼。


    謝知棠娓娓道來,語氣中幾分遺憾,幾分惋惜:“世人常說,黃粱一夢,半部無蹤。其實我之前聽師尊說過,《黃粱夢》的下冊並非丟失,而是其作者嘔心瀝血寫完上冊後,臥病床榻,實在有心無力,最後溘然長逝。”


    青瀧想到斷壁殘墨兩位前輩耗盡半生,耗盡生命的追求,不由地說:“師兄,對於喜歡這本書的人,若是聽到這個消息,一定會比死亡還要痛苦。”


    “師妹你看,海棠無香,黃粱未完,心懷天下的儒生不得誌,忠誠熱血的將士國破家亡,這世上多的是死亡,多的是一次次希望的破碎,生命熱情的絞殺。”謝知棠衣袖翩躚,花瓣落滿肩頭。他離青瀧很近,眼眸如無際之海,泛著淺淺波瀾,清淺自在地漂浮著花瓣。


    “師妹問我是否相信長生不死,師兄相信。經曆一次又一次生命的絞殺,仍然能夠賞月,觀雪,寫詩,作畫,好好愛著,品出人間有味是清歡的人,他的愛,他的詩句留給後人,或是某個人,便是不死。”


    謝知棠站在花枝下,耐心地一一迴答青瀧的問題。


    “師妹又問我是否想要長生不死。師兄想要的便是這種長生不死,而並非永恆的生命。”


    他想起師尊的話,想起師尊溫熱的手掌:


    “對於生命,農家子弟隻願順其自然,就像一朵花自然地開過,謝落。然而隻要她認真地開過,這種美麗並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消失。”


    謝知棠眉目清揚,站在花中很不真實,又或者他與花融為一體,青瀧屏住唿吸,彷佛下一息師兄就會隨花一起飄落遠去。


    “曾經被這種美麗溫暖過的人,會因為這份溫暖而在內心充滿力量,繼續前行。”


    師妹已經掌握了全部的農家術法,並能夠修煉地爐火純青,謝知棠開始想要將師尊的智慧一一傳授給師妹。


    術法,思想,道心。


    這便是——農家的傳承。


    一陣風溫柔地張開雙臂,擁抱著青瀧。花瓣紛紛揚揚,與少女撞了滿懷。


    她想,這是她聽過關於生死最美的答案。


    這是農家的答案。


    青瀧踮起腳尖,頭輕依在棠花枝上,並不用力。她眨眨眼睛:“師兄,我們來當兩株海棠花吧。”


    謝知棠淺笑。


    也隻有他的師妹能說出這樣深得他心的話。


    於是他慢走了幾步,繞到青瀧對麵,衣上花瓣紛紛落下,十分慵懶隨性:“那我要做一株日日與師妹對望的棠花。”


    月光皎潔,花燦明霞,兩相對望,連笑也是靜的。


    青瀧突然好奇,她緩緩念道:“知棠……師兄,你的名字是跟海棠花有關係的嗎?”


    聽到她這樣叫自己的名字,謝知棠的心輕顫了一下。


    他慢悠悠地開口道:“師妹,海棠花不會開口說話。”


    青瀧認真地迴答他:“師兄,海棠花可以成精,成精就可以說話了。”


    ……師妹大抵真是棠花成的精。


    謝知棠迴憶往事,道:“師妹還記得,我曾經同你講過師尊將我從田間撿迴來的故事?”


    青瀧點點頭,眼睛亮亮的。


    她對師兄的故事感興趣,對師兄的一切都很感興趣。


    “師尊說,他撿迴來的男嬰懷裏沒有任何家世訊息,無名無姓。於是他就折了百家姓的紙條,讓男孩自己抓,抓出來一個‘謝’。”


    每次提起與師尊沅聖有關的往事,謝知棠的語氣總是愈發溫柔,並不自覺地端正起來。


    “名字是師兄自己取的。師兄自小就愛海棠花,”他拾了一朵花在手上轉了轉,淺紅與淺藍顏色柔和和諧,“很多人養花,總將花枝剪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更有甚者,用模具,骨架束縛,要花長成自己想要的外形。”


    “但師兄卻覺得,知花才能愛花,才能更好地嗬護她。了解她,然後讓花按照她自己的心意自由地生長。”


    “讓花自由生長?”青瀧聽得目不轉睛,無意識將一縷飄飛的長發捋到耳後。


    謝知棠望向她,忽然想到今日在假山之中無意聽到兩個男人的吵鬥與決裂。


    “也不全是。”他笑意溫柔地卷了卷衣袖,露出皓淨的手腕:“偶爾遇到雜草,師兄也會毫不留情地替花拔掉。”


    師兄的這句話倒像是另有所指,不待青瀧細想。一陣夜風涼習習的,冷意加重了些,將愈多的花瓣吹得紛紛揚揚,猶如明霞碎成星星點點的塊狀,漫天飛舞。


    謝知棠剛想問要不要幫師妹拿一件衣袍加涼,卻隻見青瀧合攏掌心,將飄飄散散的花瓣接在手心,隨後朝著他小走幾步,調皮地砸了過去。


    海棠花花瓣團輕盈飄舞,惡作劇的始作俑者站在花中,手指著半空:“師兄,你看,棠花被風吹得飛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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