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意經過,卻聽到“青瀧”這個名字,不由得頓了頓腳步,緊接著他聽到了“長生不老。”


    在謝知棠的記憶中,有一段他與師尊的對話。


    田裏,少年謝知棠卷起褲腳,一邊牽著一頭老黃牛,一邊疑惑地問:“師尊,醫家最近在研究什麽呢?”


    沅聖走在他身邊,抓了把泥土捏了捏。他帶著一頂草帽,臉依然被太陽曬成古銅色。沅聖問:“知棠看到什麽了?”


    沅聖知道,謝知棠最近老悄悄往醫家深山裏跑。因為他在山裏發現了幾株稀有的海棠花品種,好生照料,等時機成熟再偷偷挖迴來。


    “沒什麽。”謝知棠停下來,摸了摸老黃牛的鼻子,喂它吃了一把青草。


    熱氣從老黃牛的鼻子裏噴出來,它咀嚼著青草,舌頭不停地伸出縮迴,把嚼碎的草料送到喉嚨深處,發出沉悶而有力的聲音。


    沅聖笑了笑,沒說話。果然過不了多久,他這位弟子又沉不住氣。


    他這位弟子恨不得把生活裏的細枝末節都同他分享。在別人眼中,謝知棠是天賦異稟睥睨聖賢院的天才;在沅聖身邊就是個長不大的孩子。


    謝知棠突然又開口,狀若無意對師尊說,“一個女孩子。”


    這倒是有點出乎沅聖的意料。他停下手裏的動作,臉上的皺紋都笑得舒展開來:“什麽樣的女孩子?”


    熱氣噴在謝知棠的掌心,溫熱濕潤,他垂眸想了想。


    那個女孩子戴著個青色的麵具,隻露出雙眼睛,安安靜靜的,瘦瘦的,也不說話。


    謝知棠挑眉看去:“一個問題對一個問題。我已經同師尊說了我看到了什麽,師尊也跟我說說醫家最近在研究什麽?”


    沅聖笑著搖搖頭,隨後低聲道:“天機不可泄露……醫家在研究長生之術。”


    謝知棠掰開手指頭:“一二三四五……這已經是師尊同我說的第五個天機了。”


    沅聖敲了敲他的頭:“你這小子。”


    後來,師尊年事漸高,仍然堅持親自下田耕種考察,最後在田間不幸摔倒,躺在床上幾乎油盡燈枯。


    沅聖執拗著起身運炁,將自己識海中與謝知棠的迴憶都傳給他這突發失憶怪病的弟子。這才鬆了一口氣。


    謝知棠握著師尊滄桑如樹皮般的手,少年的眼角通紅,強忍著沒有落淚:“師尊,醫聖不是在研究長生之術嗎?我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活那麽久要做什麽呢?”沅聖慈愛地拍了拍他的手背,“順其自然。一朵花會自然地凋謝,一粒稻穀會自然地成熟。知棠,你是農家的好孩子,你要懂得,自然就是最好。”


    此刻。


    湖泊倒映著柳條翠綠飄逸的身姿,柔軟而細長的葉子如清新的絲帶般輕輕舞動,生動展示著春日的寧靜與優美。


    柳樹枝椏之上,碩大的春蟲緩緩蠕動,在它的背後,一隻鳥雀虎視眈眈。


    謝知棠和秦曜兩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就這樣靜靜地互相對視著。


    作者有話說:


    晚安!


    謝謝大家的支持!抱住!啵啵!感謝在2023-04-24 23:17:30~2023-04-25 23:04:4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洛清運、周粥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7章


    四雙冷漠而危險的眼睛從不同方向投射, 聚集在假山。


    遠處。


    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舉著風車,風燭殘年的蒙眼老者依靠著柳樹。


    沉默寡言的年輕女人和全身蓋著黑披風的人站在一起。


    他們身體的不同部位,都畫著相同的鬼眼。


    “噌。”


    柳樹枝椏猛然驚顫, 鳥雀展開雙翅直衝春蟲,一口吞入腹中。


    秦曜掌心元炁升騰, 帝王威壓即刻傾瀉而下。


    下一秒, 謝知棠卻收迴視線, 閑閑散散地抱著懷裏的花盆, 大步流星地離開。


    ——


    不過是從城主廳迴到客居樓,青瀧沒想到這一路能遇到這麽多人。先是遇到秦曜,王修, 離開假山後,還未走多遠, 路過水榭閣樓時,又被一人攔住了去路。


    這次是不認識的人。


    身著白色素衣的女子負手而立,腰間懸掛著草藥布囊,裝扮樸素, 一雙眼睛卻很亮很冷。


    司徒錦開門見山, 她笑問:“你就是謝知棠的小師妹?”


    她兩邊嘴角向上翹起,但眼神卻沒有跟著神情變化,依然冷漠而空洞。笑聲輕微, 持續時間很短,像是在完成一項表麵任務。


    青瀧聽到她提到自己的師兄,於是很真誠地點點頭。


    司徒錦如此近距離直視少女的雙眸,竟也不由得愣了愣。不諳世事, 又隱約透出一股堅定, 似乎什麽都不怕。


    鮮血不怕, 死也不怕。


    怎麽這麽像。


    青瀧出聲打破沉默:“師姐?”


    司徒錦思緒剛剛迴籠,又因這一句“師姐”心情微妙。


    她清咳兩聲,環顧四周,輕笑問道:“小……小師妹,你知道為什麽城主要戴著鬼麵具,為什麽這座城要叫做長生城嗎?”


    青瀧搖搖頭:“請師姐賜教。”


    水榭閣樓上垂掛著招魂的黃色符文,迎風無聲招搖,明明是大白天,卻顯得陰氣森森。


    “這座城的城主經常出城作戰,戰場殺敵。可他生來容顏十分俊美,於敵方沒有任何威懾力。因此特意戴上猙獰的鬼麵,以正威嚴,震懾敵軍。”


    司徒錦望著符文,慢慢道:“城主博聞強識,智周萬物,熟諳兵法與道法,勇猛非凡,起初隻是為了守城,護佑一方百姓平安。隻是他的戰贏的越來越多,疆土越擴越大,野心也越來越大。”


    她說著,忽然之間,目光轉向青瀧,轉換話題,問道:“你知道什麽樣的人最想要長生不死嗎?”


    城主坐在屏風之後的身影,肅穆冰冷,讓青瀧想起了一個人。


    她曾經見過的,輝煌的皇宮裏,高高坐在龍椅上的人,他揮一揮手,就可以決定無數人的生死。


    他臉上表情任何一絲細微的變化,就會叫千萬人心驚膽寒。


    青瀧想了想:“手握權利的人。”


    “小師妹果然聰慧,一點即破。怪不得能入選幾十年沒有招過新生的農家,怪不得謝知棠這樣看重。”司徒錦的眼神中充滿了玩味。


    昨夜在市集擂台,她親眼見到謝知棠為了他的小師妹亮相出手。


    “我相信,能入選農家,絕無可能隻是運氣好。”


    青瀧更在意剛才的故事,而司徒錦也繼續說了下去:“城主想要贏更多的戰爭,想要更遼闊的土地,想要更長久地保護他的子民。而唯一能實現他這一心願的途徑便是:長生不死。隻要長生不死,就會擁有無盡的時間,將他的城土無限拓展,實現他所有的政治抱負。”


    “於是城主四處尋找能夠長生不死的方法。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有一天,城裏來了位跛腳的無名道士,向城主獻上了仙丹。”


    青瀧問:“城主成功了嗎?”


    “那位跛腳道士入城的時間記錄是三百年前,”司徒錦反問,“小師妹覺得城主成功了嗎?”


    青瀧沒有迴答。她往前走了幾步,手撫摸著著閣樓的紅木柱子,上麵已經出現了細細長長的裂縫,從頂延伸到底,無邊無際。


    看來在這個故事設定裏,三百年了。


    城主已經活了三百年了。


    她迴過頭來:“師姐為什麽要同我講這個故事?”


    司徒錦的表情似乎是覺得很有趣,她說:“我想問問,小師妹如何看待長生不死?”


    “不知道,”青瀧如實搖搖頭。


    她死過一次,她知道死是什麽感覺,三年前她覺得死並不可怕,也不覺得痛。死時,她曾遙遙望向天空,想要在來生做一片雲,做一陣風。


    誰知道,奇怪的上天讓她再活了一次。而這一次,她第一次看到這個珍貴又複雜的世界,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在活著。


    活著就代表著還有希望,還可以想象。帝王可以拓展他的疆域,修士可以看遍鬥轉星移參悟世間大道,就連普通人也會向往和慶祝長壽,沒有人會不喜歡活著的這份喜悅。


    可是長生不死,要一直一直活著呢?


    生與死,似乎一直是困擾世人的問題。


    一張黃色的符文自閣樓頂被風吹落,飄落在水中,很快就被浸濕了,向下沉入湖底。


    城主已經思念他深愛的夫人,為他的夫人招魂,三百年了嗎?


    為了他的夫人,他在府裏設置了這許許多多奇怪的擺設,縱然是這被風一吹就散的劣質道符,也寧可信其有。


    古老紅木柱子溫實的觸感傳遞到手上,青瀧的目光追隨著沉沒的符文,忽然道:“但是我想,活得很久,會很孤獨吧。”


    “權利越大的人,對長生不死的欲望便越強烈。”司徒錦與她擦身而過,似乎對她這一點擔憂很是不屑輕視。


    剛才還覺得小師妹聰慧,如今看來還是不夠。


    不過世間少有人明白,唯有舍棄人的情感,才能看清一切的本質。


    “而權利越大的人,早就習慣了孤獨。”


    司徒錦漠然離開,香囊中草藥的味道仍留在原地,起初聞時覺得清香怡人,而如今聞得久了,卻覺得苦澀古怪。


    這股味道不斷蔓延。


    青瀧輕吸了吸鼻子。


    身體記憶比大腦記憶更加深刻,她的手臂忽然沒來由地一陣發冷。鮮血好像凝固了,當初遙望醫家藥山時內心那股難言的惶恐、不知所措再度浮現。


    青瀧用左手輕輕握住右手。


    她沒有迴頭,隻鎮定而輕聲地說道:“謝師姐賜教。”


    她不用迴頭,也感受到來自陰陽家聖女獨有的氣息,在司徒錦要去的方向。


    ——


    周祉君低頭無聊地欣賞著湖泊中自己的倒影,被百花簇擁著雙足,被雲彩裝點著裙衫。直到身側又出現另一個女子的倒影,腰間的香囊搖來搖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滅世魔頭重生為我師妹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折梅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折梅手並收藏滅世魔頭重生為我師妹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