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這一次,卻會留意一朵花。


    大概是因為這一次,有人將她護在身後,有人在漩渦之中教她從容。


    有人喊了一聲:“師妹,閉眼!”


    異變陡生。


    眼看自己被全麵壓製,隱於黑暗的獵手隻能殊死一搏。殘墨以字化劍,直射青瀧麵門。


    青瀧正要應敵,卻在聽到師兄聲音的那一刻,毫不猶豫地卸下所有防備,絕不懷疑地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謝知棠一個側身,閃電聲嘶響,元炁·震雷迅疾擊中殘墨手中的劍,同時將他身子震退百餘米。


    盡管謝知棠有心控製力道,但遍地冰柱林立,尖利鋒銳。殘墨身子多處被冰塊捅穿,血肉一片模糊。


    他重重地喘著氣:“閉眼?是不願那姑娘見到這血腥的場麵嗎?可我覺得她應該見過很多?”


    謝知棠不理會。他走到殘墨跟前,蹲下身子,開口見山問道:“隕石之禍是你做的?為什麽?”


    血從嘴裏不受控地淌出來。殘墨向來過得渾渾噩噩,此刻被腥味刺激,竟難得感受到幾分清醒。


    他咧開嘴,笑得古怪:“咳咳……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要殺你?”


    “謝既為人,行事難免有疏漏之處,招人怨憤而致殺身之禍;不過那些田地裏的莊稼,村社的雞犬,既不能動又不能言,想來不太可能得罪前輩。前輩卻要殺了它們,豈不是很不講道理?”


    “哈哈哈,好,好,好,”殘墨高興道,“世人總說我們兄弟倆癡,我看你也是個癡人。”


    “有緣得前輩賞識,”謝知棠毫不客氣地拱了拱手,順杆直下:“既然如此,就請前輩如實相告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謝知棠話音剛落,聞得身後地麵倏然傳來一陣極快的冰裂聲。天地間風起雲湧,驟然變色,時間像是被人催動。


    冰化為水。


    這是儒家·逝者如斯。


    好強的元炁,好快的手段。


    謝知棠眼神一凜,然而未及轉身——冰裂聲驟停,像是被人硬生生斬斷了前進道路。


    殘墨也眯了眯眼。


    竟然有人比時間更快!


    青瀧幾乎是下意識地反應。她移形換部躍到謝知棠身前,禦青帶為劍,一劍斬斷千裏寒冰,阻斷元炁的依附蔓延。


    被打斷的元炁迅猛積聚,將她腳尖前的冰蠻橫掀碎,水聲嘩啦,打濕了她的布鞋,冰涼冰涼的。


    師兄沒叫她睜開眼睛,所以她仍緊閉雙眸,自然看不到對麵。


    她的對麵,王修靜止在原地,再也不能動彈。


    聖女讓他來殺謝知棠。可是在他的麵前……


    雲渺渺,天茫茫。


    青衣少女在水中央。她閉著雙眼,擋在謝知棠身前。


    她手中青帶冽冽飄動,似劍,更似那年的盛夏,無邊無岸。


    一時竟叫他分不清,這是初見還是道別。


    作者有話說:


    這是第一次小瀧被保護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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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時間仿佛靜止, 王修失魂落魄地望著眼前的青衣少女。他不忍心上前,生怕打碎了這場夢。


    三年來,他做過很多夢, 從未像這樣真實,真實地看到少女額前的碎發隨風飄亂, 看到她的衣袖淺淺拂動。


    三年了, 上窮碧落下黃泉, 踏破鐵鞋無覓處。


    ……


    與此同時, 在千裏之外的一間屋子裏,祝靳踢了踢腳邊的屍體,“沒用的東西。”


    一盞茶之前, 殘墨趁王修出其不意的攻襲,遁逃迴基地, 他捂著胸口,低低地喘氣:“那農家弟子修為了得,看來聖女的情報也並非完全準確。”


    “農家弟子之前幾無對戰記錄,確實是我的疏忽……”周祉君的話還沒說完, 就被祝靳冷笑著打斷, “我看還是你們兄弟二人太弱。慶幸吧,你隻是沒完成任務,你弟弟連命都丟了。”


    “你說什麽?”


    殘墨猛地抬起頭, 汙濁不堪的眼珠勉力睜大。


    周祉君歎了口氣,臉上神色哀婉流轉:“斷筆已經被裴淮序和燕瑤合力殺死。”


    “這不可能,”殘墨蒼老平靜的聲音也激動起來,“這不可能!”


    “斷筆是被絞心而亡的。那兩人的手段真是殘忍。”周祉君撩起額前的一縷發絲, 露出聖女慈悲憂愁的眼睛:“你……想報仇嗎?”


    在給斷筆的陰陽聚合符上, 她早就種下了絞心咒。無論他完不完成任務都得死, 如此她才能收獲一個忠心耿耿且擁有仇恨的殘墨。


    仇恨,會使人更加強大。


    沒想到殘墨確認後隻是像瘋了般轉過身去。


    他喃喃自語,不知所措地重複道:“弟弟死了,弟弟死了……”


    突然他想到什麽,眼神放光:“那個女人!對,隻要將那個女人的消息帶給太子殿下,殿下就一定能幫我們找到《黃粱夢》下冊。”


    “我要燒給弟弟……”


    “黃粱夢,黃粱夢……哈哈……”


    悚然的笑聲戛然而止。隨著殘墨身子的傾倒,懷中半瓶墨水“咣當”落下摔碎,墨色很快掩蓋了他臉上因絞心而流露的痛苦。


    “既然不能為我所用,那就沒什麽用了。”周祉君收迴手指,她歎息道,“黃粱一夢,真是兩個可憐人。”


    真正讓她忌憚的是殘墨話中“那個女人的消息”,她絕不會允許上官瀧的存在被秦曜所知道。


    祝靳踢了踢染成黑色的屍體,“聖女不必擔憂。王大人出手定然萬無一失。”


    “是嗎,”周祉君麵紗下的臉有些白,她的心中百轉千迴,莫名忐忑,最後隻低聲輕吐一句,“可是王大人,向來喜文不愛武。”


    麵對一個跟青瀧很像的女人,王修他真的會出手嗎?


    聖賢百家中儒家為大家,體係龐大,淵源深厚。不僅有傳世學說,更有絕妙武學術法。《憲問篇》有言:仁者必有勇,《相魯》中更有言:有文事者,必有武備。可見,儒家乃真正的文武雙修。


    可誰知道,王修獨愛鑽研儒家博深文學,而對武道避之不及。這或許是與他的過去有關。


    王修的母親是晟國名妓,因懷上他又不肯墮.胎,被趕出青樓。母子兩乞討為生,母親的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怒古怪。


    幼時,“武”對王修來說是街頭巷尾的拳頭加唾沫,是母親無常的訓斥與責罰。


    六歲那年,母親帶著他跪在丞相府的門口。王相家世代受晟國君器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對王修來說,那是天上人。他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是天上人的私生子。


    母親知道,家世高貴的王相隻是一時興起,若當時告知,絕無可能留下這個孩子。所以這些年她流離轉徙,隻為了等待這一天。


    這一天是王相家老夫人療養歸家的日子。王相府以儒學治家,重親重孝道,老夫人又極重子嗣,一定會認下這個孫子。


    而她,也能母憑子貴,一步登天。


    可惜母親的算盤珠子打錯了。


    滴血相融後,一片死寂。老夫人鐵青著臉色認了孫子。


    六歲,“武”對王修來說是打死母親的三百亂棍,是他沒有見到這個眾人口中的“心機娼.馬”最後一麵。


    王修沒有了母親,父親更視他為恥辱。


    “武”對他來說是丞相府人人都可□□他,是一雙雙將他揣進汙泥的腳,揍得他鼻青臉腫。


    直到那一天。


    他的幾個不學無術的兄長又在遣派小廝欺負他,將他堵在陰暗的角落。數不清的拳頭毫不留情地落下。


    “讓開。”一道清亮的,王修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聲音響起。


    被揍得遍體鱗傷的少年勉勵睜開雙眸,眸中人群似浪退開,戴著麵具的青衣女子從光裏向他走來。


    她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


    這一刻,王修沒有想到“美目盼兮”,也沒有想到“一眸春水照人寒”,他隻是想著,她有著這個世界上最清澈的眼睛,幹淨地落在他身上。


    在青衣女子身後,站著一個衣著華麗的貴氣少年,他雙手環抱,睥睨一切。


    兄長和小廝們都忙不迭地跪倒一地:“三皇子殿下。”


    “下去吧。”貴氣少年擺了擺手,待人群散盡,他看著緩慢站起來擦了擦臉的王修,突然說道:“我可以把他們全殺了。你覺得如何?”


    王修搖了搖頭,說道:“天下無不是之父母,世間最難得者兄弟。須貽同氣之光,無傷手足之雅。”


    這是他在學堂外偷聽到夫子教的課。


    貴氣少年笑了:“真有意思。王相苦心教導的兒子全是群酒囊飯袋,他視為恥辱的,卻真有幾分儒家人的特征——”


    “——迂腐。”他說。


    王修低下頭,輕輕拍打著衣衫上的灰塵。


    沉默中,青衣女子開口,她隻說:“他們欺負你。”


    她說的句子很短,卻莫名叫人心中一熱。王修看向她,頓了頓,說:“多謝姑娘關心。大丈夫心如磐石,誌存高遠,不會耽於一時之困。”


    “有點意思。”貴氣少年說,“青瀧,走了。”


    青瀧,王修想,她叫青瀧。


    再次重逢時,是在春獵,江水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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