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動少年的發帶,像無處可歸的黑蝴蝶。舍寢樓前的蜿蜒山道上,王修憑欄而立。


    他撿起一段樹枝。


    驚蟄到,萬物生。花朝節也快來了。


    思緒迴到多年以前。


    “青瀧姑娘,今日是花朝節,太子殿下陪湘妃娘娘賞花燈去了。你……”,少年臉色微紅,聲音也不由得低下幾分,“要不要也去看看?”


    梨花紛飛,青瀧停下練劍,伸出手掌給他看。掌心處,湘妃令聖女留下的一道符印隱隱作現。


    符印對應在她腳下,有個無形的圈子,隻要走出圈子半步,就會受剜心之痛。


    雖然不能離開,青瀧仍是好奇:“花朝節是什麽?”


    王修欲言又止。想她也許這輩子都無緣看到,何必徒增期待。


    “沒什麽,”他突然問,“青瀧姑娘可以教我練劍嗎?”


    王修想,如果她問自己怎麽不去看花燈,他就說花燈年年相似;如果她問自己為何要學劍,就解釋自己雖為儒生,但也想保護……保護所愛之人。


    但青瀧什麽也沒問,她坦坦蕩蕩,幹脆地答應:“好。”


    她收了問情劍,卻從地上撿起兩根梨花枝,遞給王修一枝。


    月光下,少女花枝為劍,輕舒雲手,高低左右,迴轉如意。


    她是怕劍氣不小心傷了自己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吧。


    —


    當時的明月仍掛在今日的夜空,


    遠處,樂家不知是誰在吹簫,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


    王修擦了擦手中的樹枝,輕聲道:“花朝月夜動春心,誰忍相思不相見。”


    “王修大人。”


    虛弱的女聲在潮濕寂靜的夜晚更顯疲憊。


    周祉君麵色蒼白,她扶著欄杆,似乎即刻就會跌落下去。


    預知儀式耗費了她太多修為。


    “聖女的儀式結束了,王修也該迴去……”


    “王修大人不好奇她的劍會落在何人手上嗎?”


    一朵蒲公英被風吹到半空,晶瑩發亮,像隨心飛舞的白色螢火蟲。


    王修望著蒲公英,搖搖頭。


    她不是自由的,至少她的劍應該是自由的。


    周祉君的眼神晦暗不明:“王修大人倒是看得開。”


    王修問:“他要你怎麽做?”


    周祉君:“殺了預知之人。”


    每年驚蟄,農家弟子就會出聖賢院,是下手的最好時機。


    這個迴答並未出乎王修的意料之外。


    秦曜絕不會讓問情劍落入他人之手。


    夜越來越深了,他辭別,向上一步步走過台階。


    霧氣濕了他的衣角,也濕了他的眉眼。


    周祉君望著他的背影,突然開口道:“王修大人,您常伴太子殿下左右。一言一行都會影響殿下,讀什麽詩也該細細斟酌。什麽相思相見,隻怕會惹得殿下更傷心。”


    前方人迴過身來,拱手道:“請聖女賜教。”


    手腕上的傷口尚未結疤,還能感受到隱約的痛。周祉君露出一個慘白的笑容,慢慢說道:“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她頓了頓,一滴晶瑩的淚水從眼眶中靜靜湧出,後一句“不如憐取眼前人”終究沒有說出口。


    作者有話說:


    心是一顆明珠。以物欲障蔽之,猶明珠而混以泥沙,其洗滌猶易;以情識襯貼之,猶明珠而飾以銀黃,其洗滌最難。——《修身》


    一陰兮一陽,眾莫知兮餘所為;波滔滔兮來迎,魚鱗鱗兮媵予。——《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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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自從醫莊迴來後, 青瀧的傷好得很快。不過養傷的幾日,她一刻也沒閑下來,因為驚蟄節氣快到了。


    每年驚蟄節氣, 謝知棠都要出聖賢院,前往太平城下屬村鎮查看耕土田地, 並要主持春祭, 與村民共同乞求一年風調雨順, 五穀豐登。


    青瀧作為農家弟子, 今年自然是要與師兄同往。為了到時候能多幫師兄一些忙,她決定將問情劍的事情先放一放。再者聽說馬上要開啟試煉之境,到時候再拿劍也不遲。現在她尋不到什麽好時機, 隻能耐心等待。


    於是青瀧天天不亮就跑農家堂學習實踐,有幾次謝知棠剛推開門, 星星還沒落下,師妹像隻小貓一樣蹲在水邊喂魚,又或者像鬆鼠在扒拉扒拉刨土。


    這時候,謝知棠會伸個懶腰, 喊道:“師妹, 幫我剪兩把小蔥。”


    他一邊給青瀧煮一碗熱氣騰騰的小蔥麵,一邊告訴她,小蔥較耐冷涼, 喜歡草木灰,澆水不宜過多。


    卷卷趴在他腳邊,一邊流口水一邊睡覺。


    謝知棠也已經習慣了師妹的存在。


    他的每一天本來就過得很簡單,早起吃碗麵, 然後去田地裏巡視一圈, 澆澆水拔拔草, 上午躺在竹椅上閉目養神,或是看書對弈,下午編些竹簍,研究農具或是製作花架。


    如今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多了一雙好奇明亮的眸子,多了一雙幫忙的手。


    一切如常。


    到了晚上,青瀧本就睡得少。從前為秦曜守夜時,她就像極少休眠的機關,時刻保持著警惕。


    她開始整夜整夜地識字讀書,蠟燭燃盡了一隻又一隻,映照著少女鄭重的臉龐。


    師兄說,她雖非儒家弟子,但天下大道取於仁義,正心修身、講信修睦是為人的必學課。


    離出發的前幾天,青瀧向長桑灼和衡寧短暫作別。


    長桑灼好奇地翻了翻她桌子上的書,看到密密麻麻的批注瞬間頭疼。


    小姑娘問:“姐姐,你還迴來嗎?”


    青瀧遞給她一塊桃酥餅:“等過了驚蟄,我就迴來了。”


    長桑灼望向窗外:“不知道聖賢院之外是什麽樣子的?我隻在入學那天,從飛車上看到太平城,真的好多人好熱鬧哦……那麽多人,在我的家鄉,隻有出海的時候能看到。”


    提到家鄉,她的聲音不由得雀躍幾分。


    衡寧睥了她一眼:“你是晟國人?”


    長桑灼搖搖頭:“我是齊國人。”


    齊國東臨渤海,相較其它六國有更加博大的海洋文明。齊人常在海上見到仙山奇景,於是每年夏秋交際都會舉辦出海儀式,派遣能人去尋世外蓬萊,大人小孩齊聚渡口,還有巫祝揚幡設醮,熱鬧非凡。


    “也是,晟國人怎麽會加入天道死士。”衡寧語氣淡漠,“不過,如今除了晟國,這天下哪還有什麽家鄉故園。”


    齊人沒有尋到夢幻的海上仙山,反而迎來了晟國的精兵驃騎。後晟國王君秦恆更是借祭祀水神之名,巡遊齊國全境,進一步加強統治。


    長桑灼的臉立刻漲成紫紅色。


    秦恆統一六國時,為了把權利牢牢掌握在手上,沒有讓他的兒子們領將統兵,攻城掠地。青瀧也得以一直陪著秦曜留在皇宮,大多數時候都在應付他的皇弟們。


    不用征伐沙場,不用親眼見證無數人的國破家亡。


    可後來那些因刺殺秦曜而死在她劍下的亡國之徒,不乏當年的齊人。


    青瀧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自己的手。


    “可是現在我有聖賢院了,”長桑灼仿佛賭氣一般,徑直望向衡寧,大聲說,“聖賢院有哥哥,有好吃的,有好多人,聖賢院就是我的家。”


    真是好笑的天真。衡寧還想出言譏諷兩句,餘光卻看到小兔子仿佛魔怔般,目光空洞,雙手輕顫。


    她皺了皺眉,轉換話題:“那個神秘的上官先生有聯係你們嗎?”


    自從進入聖賢院,上官先生還沒有與他們通過訊。長桑灼想了lj想,說她有時候會偷偷看到哥哥跟不認識的人來往,但哥哥從不讓她參與其中。她不知道那些人跟上官先生有沒有關係。


    提到長桑權,衡寧突然覺察到哪裏古怪。直到送長桑灼出門,她才猛然靈光一現,冷不丁道:“你哥哥曾給你雕刻過一隻木老虎。”


    長桑灼迴過頭。


    衡寧說:“老虎的項圈上有一個楚字。”


    出乎意料,長桑灼沒有一絲慌亂,她如尋常般咯咯一笑。


    “是嗎?”


    孩童般純淨的眼睛裏溢出天真無邪的笑容,卻像有魔力一般,瞬間凝固了衡寧的雙眸。


    嫿夢到客廳接了杯水,看到青瀧屋門口站著的兩人。


    想了想,那不是今年除了她和周祉君外,入選陰陽家的第三人嗎?


    長桑灼帶著幾分委屈:“衡寧姐姐突然叫住我,是想對我說什麽呀?”


    衡寧雙目無神地搖了搖頭:“沒什麽。”


    等她清醒過來,長桑灼早已經離開,她扶了扶額頭,感覺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麽。


    一想就頭疼,算了。


    衡寧迴去,看到屋內的兔子依然呆愣呆愣的。


    桌子上的玻璃缸裏養著一隻小烏龜,趴在綠色水藻裏,一動不動。


    真是相映成趣。


    她走過去,給烏龜喂了點吃食,邊嘲笑道:“你不會也想起什麽家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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