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身上好幾處傷口都裂開了,滲出殷紅的血。他的傷還沒有好,剛才的打鬥已經耗盡了他的體力,山路是不能再走了。芸奴看了看四周,已離青雲觀很近,隻得將他扶迴觀中,安頓在平日無人靠近的庫房之內。

    芸奴對他身上的傷重新包紮了一遍,天也快亮了,芸奴起身告辭,劉五郎忽然抓住她的手,男女有別,她漲紅了臉:“將,將軍,請放手。”

    “你究竟是誰?”劉五郎緊皺眉頭,仿佛有千頭萬緒在心中糾結,亂如一團麻線,“我又是誰?”

    芸奴慌忙抽迴手,她的心中也有同樣的疑惑,但除了一些支離破碎的記憶,她什麽都想不起來。

    那個嚴道育究竟是誰呢?好像是個女巫?會是個女道士嗎?

    “或許……有時候不知道比知道好。”她輕輕地說。

    劉五郎扶著頭,靠在牆上,眉間的愁悶越積越多,似乎陷入了久遠的迴憶裏。

    芸奴欠了欠身,匆匆出來,迴到臥房的時候女冠們還在熟睡,但玄微的床鋪卻是空的。

    她怎麽還沒迴來?莫非想不開,做了什麽傻事?

    轉念一想,芸奴頓時釋懷,以玄微的性格,斷不會自尋短見。她累得睜不開眼睛,倒下便睡,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臥房中空空如也,她嚇了一跳,忙穿好衣服出來,見女冠們都勤快起來,各自做著手上的活計。

    她忙拿了掃帚,一邊掃地一邊問身邊的女冠:“住持迴來了?”

    “剛迴來。”那女冠說,“正在房裏沐浴更衣呢。”

    芸奴掃了會兒地,又問那女冠道:“上次我聽她們說,自從有個商人來了之後,山裏就開始鬧鬼了,究竟是怎麽迴事?”

    那女冠漫不經心地說:“半月前,有個商人來觀裏投宿,因為觀裏都是女人,收留他實在不方便,就將他安置在觀後麵的那座小山齋裏,吩咐玄微給他送飯。那日玄微送飯歸來,手上包著白布,我們笑她,說肯定是讓那商人咬的。她分辯說是珠子割破的,我們自然都不肯信,她說那商人是倒賣古董的,她送飯去的時候,他正在把玩一串琉璃珠。那商人一時高興,告訴她那些珠子都是南朝的東西,是從金陵的陵墓裏挖出來的古董。拉拉雜雜說了不少,她也不懂,見那珠子好看,就向他討要兩顆。那商人也慷慨,摘了幾顆給她,她剛接過來,食指就像被刀片劃過一般破了,血珠子湧出來,她痛得一鬆手,琉璃珠全撒在了地上。她覺得那些珠

    子不祥,沒敢要,簡單包紮了一下便迴來了。”

    芸奴木訥地點了點頭,又問:“後來呢?”

    “第二天那商人就走了,我們也沒有在意,幾天之後就有官府的人來查問,才知道他死在山坳裏,變成了人臘。從那之後,山裏就怪事不斷。”女冠眉間爬上一絲愁雲,“都說墓裏出來的東西是不祥之物,說不定就是他所帶的那些古董成了精,把他給害了。”

    芸奴抱著掃帚想了半晌,南朝、嚴道育,聽起來倒是有些耳熟。昨晚所見的妖物身穿冕服,身上有一股陳腐之氣,倒像是魂魄依附靈物所成的精魅,難不成他生前真是一位皇帝?

    如果是皇帝,必然在史書之中有記載,說不定這嚴道育與他有什麽瓜葛,且先去查查南朝史書,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咱們觀裏有沒有書齋?”她問。

    那女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真是新鮮,住持讓我們平日裏讀書識字,我們都以此為苦,你竟然還找書來看,果然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就是不一樣。”她指向遠處一座樓閣說,“那裏是住持的臥房,書齋就在旁邊。不過住持不許人隨意進出書齋,你可以去求求住持,說不定住持看你勤奮,會準你入書齋呢。”

    芸奴向她道了謝,放下掃帚便往住持的臥房而來。臥房門前坐著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冠,正在嗑瓜子:“住持正在沐浴呢,待會兒再來。”

    “那我就在這裏等吧。”芸奴也不怕累,站在屋簷下等待,忽然聽見屋內傳出輕柔的女聲:“玄婉,讓她進來吧。”

    芸奴推門進去,是間套房,多寶閣隔斷後麵掛著的輕紗簾子,微微有些透明,依稀能夠看到坐在木桶內沐浴的住持。之前為她行三皈九依之禮的人並不是住持,因此這還是她第一次見。早就聽說住持年輕貌美,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霧氣氤氳之中,簾後之人渾身上下都浮動著一絲風情。

    她的心裏忽然“咯噔”了一下,想起呂陽所說的那句話:“你們女冠和妓女沒有什麽兩樣。”

    難道住持……

    “你是新來的吧?”住持淡淡地問。

    “是。”芸奴連忙說,“弟子剛來幾日,道名玄芸。”

    “有什麽事嗎?”

    “弟子聽說住持有一書齋,想借幾本書看,請住持準許。”

    “哦?我這觀裏的女冠們都以看書為苦,你倒是個異數。”住持似乎來了興趣,“你想借什麽書?

    ”

    “史書。”

    “你一個女冠,看史書做什麽?”

    芸奴猶豫了一下:“弟子聽說住持博聞強記,不知住持可聽說過嚴道育這個人?”

    “嚴道育?”住持想了想說:“她應該是南朝劉宋元嘉年間的人。你若是想看與她有關的書,隻要去看《資治通鑒》中元嘉二十九年前後的事情便是了。”

    劉宋是七百年前一個名叫劉裕的將領篡奪東晉江山,所建立的皇朝,國號與大宋相同,因此稱為劉宋。元嘉正是劉宋第三個皇帝劉義隆的年號。

    芸奴向住持討了鑰匙,進書齋借出宋書,坐在黃桷樹底下,秋末的陽光溫和而柔軟,透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照下來,在書上印下一塊塊破碎的光斑。

    南方的秋天還很暖和,但芸奴的心卻寒冷如冰。

    嚴道育是元嘉時代一個會妖法的女騙子。

    劉宋文帝劉義隆有一位嫡出的皇子,名叫劉劭,劉劭自出生起便被親生母親認為不祥,差點兒被殺死。還是劉義隆趕到皇後寢宮,才救了他一命。他自小便極受劉義隆的寵愛,因此被立為太子。

    太子長大後,生得容貌俊美,與姐姐東陽公主走得很近。東陽公主劉英娥有一個美麗機靈的心腹婢女王鸚鵡,王鸚鵡認識一個女巫,名叫嚴道育。

    嚴道育通靈有異術。

    就是這句話,令嚴道育進入了東陽公主宮,見到了太子劉劭和潘淑妃的兒子劉浚。

    嚴道育在太子和公主麵前施展法術,白天,她對公主說:“神靈有吉祥之物賞賜給公主。”到了晚上,東陽公主劉英娥躺臥在床,隻見夜色中一道螢火樣的流光閃過,飛進竹製的書箱裏,打開書箱一看,兩顆青色寶珠閃著幽幽的光澤。自此,劉英娥和劉劭、劉浚三姐弟受到了嚴道育的迷惑,對其巫術深信不疑,尊嚴道育為天師。

    後來,朝局變化,表麵上風平浪靜,實則暗流湧動,嚴道育趁機進讒言,挑唆太子巫蠱皇帝,用玉石為劉義隆雕像,派東陽公主的家奴陳天興聯絡宮中黃門陳慶國,把雕像埋在含章殿(即劉義隆的寢宮)前,以便施法。

    後來東陽公主死去,王鸚鵡下嫁給劉浚的心腹佐吏沈懷遠,南北朝時期門第森嚴,婢女怎可嫁給官吏,劉義隆下令徹查,雖被太子糊弄過去,卻也令他膽戰心驚,害怕事情敗露,於是暗地裏殺了陳天興。

    宮中黃門陳慶國害怕自己也被殺害,向劉義隆告了密。劉

    義隆大怒,下令抓捕王鸚鵡,封了她的家,經過搜查,得到劉劭、劉浚二人幾百封往來信件,盡是些咒詛巫蠱,又挖出埋藏在含章殿前的玉石雕像。劉義隆下詔有司嚴查此案,嚴道育聞風逃命,廷尉挨家挨戶地查,也沒個影子。

    此時的嚴道育並沒有跑遠,她化裝成尼姑,躲在太子東宮之中。盛怒之下的劉宋文帝暗中謀劃廢除太子,劉劭先下手為強,帶兵入宮,將親生父親殺害,奪了皇位,自立為帝,改元太初。

    劉劭成為皇帝之後,封王鸚鵡為妃,大加寵愛。隻可惜他因殺父弑君而眾叛親離,劉宋文帝第三子劉駿帶兵入宮,將劉劭斬殺,王鸚鵡與嚴道育,也被當街鞭殺。

    芸奴拿書的手在輕輕顫抖,難道嚴道育就是自己嗎?那個穿冕服的妖怪,就是劉義隆,那位劉五郎劉將軍,就是太子的轉世?

    不知道是誰對她說過,前世的罪孽,當由今生來償還。前世的她慫恿太子和公主行巫蠱之術,殺父弑君,今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因果報應。

    她無力地靠在樹幹上,仰頭望著隨風輕搖的樹冠,有溫熱的東西順著她的眼角淌下來。

    自己該怎麽做,才能贖清罪孽?

    一聲貓叫從樹上傳來,她拭去淚水,看見那隻渾身烏黑的貓,正從樹葉中伸出頭,藍綠色的眼睛裏似有一絲冰冷的笑意。

    “聽說玄微不見了。”兩個女冠往住持房裏送吃食,一邊走一邊低聲說,“靈玉師父正派了人到處找她呢。”

    “不會是被妖怪吃了吧?”

    “噓,別亂說,靈玉師父說了,不許危言聳聽。”

    二人愈行愈遠,聲音漸不可聞,芸奴眉頭輕蹙,玄微不會真的出事了吧?

    玄微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冰冷的地上,四周黑糊糊的,好像是一間臥房,卻比冰窖還要冷。

    這裏是什麽地方,她怎麽會在這裏?

    她艱難地爬起來,摸到門邊,門沒有鎖,她推開門,兩個泛著幽冷螢光的女孩飄過來:“賤婢,還不快迴屋!”

    玄微嚇得失聲大叫,那兩個女孩宮女打扮,渾身是血,其中一個沒有左手,而另一個少了半張臉。

    “救命啊,有妖怪啊!”她退迴屋內,抱著腦袋尖叫,在兩個宮女幽幽的笑聲中,門緩緩地合上,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

    劉五郎坐在庫房內,杵著大刀,陽光從窗戶透了進來,灑在他的身上,為他留下一個好看

    的剪影。

    沉默良久,他拿起刀,在滿地的灰塵中緩緩寫下兩個字:

    鸚鵡。

    看著這兩個字,他的眼中浮現出從未有過的溫柔。

    不知從哪裏來的妖風,刮得窗戶劈啪作響,他抬起頭,看見一個略微透明的人影立在陰暗的角落裏,身上所穿的官服滿是血跡。

    “顧嘏?”

    顧嘏是劉宋文帝的中書舍人,劉義隆曾召他密謀廢太子一事,劉劭兵變殺父之時將其砍殺。

    “殿下。”顧嘏朝他行了禮,“陛下令臣來傳旨,請太子前往行宮一敘。”

    行宮?就是那座李宅嗎?

    他冷笑一聲道:“過去的恩恩怨怨,都是前世的事了。劉劭已經死了七百年,這裏沒有你們的殿下。”

    顧嘏陰森森地笑道:“既然如此,那個女人也與殿下無關了。”

    “女人?什麽女人?”

    “一個對殿下很重要的女人。”顧嘏陰惻惻地說,“殿下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劉五郎神色大變,提刀站起:“她在哪兒?”

    “殿下若想見她,就隨臣來吧。”

    芸奴將《資治通鑒》關於元嘉年間的內容全部看完,也沒有找到嚴道育毀容的記載,為何她記憶中的嚴道育被燒毀了半張臉?劉劭策馬來救又是怎麽迴事呢?

    麵前的光線一暗,芸奴抬起頭,隻見身穿素淨道袍的住持立在麵前,容貌嫵媚動人。

    “住持。”她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禮。

    “你是叫玄芸吧?”住持將她上下打量,“聽說,是宮裏的人將你送來出家的?”

    芸奴垂下頭:“是。”

    “以前是做什麽的?”

    芸奴低著頭不說話,住持冷冷一笑,笑容淒清:“是得罪了哪裏的貴人吧?”

    芸奴還是不說話。住持從她手中拿過書,漫無目的地翻動:“既然來了,過去的事情就都忘掉。入了青雲觀,就如同再世為人,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就不要再想了,這也是為你好。”

    “弟子謹遵住持教誨。”

    住持抬起眼瞼瞥了她一眼,忽然低低地笑了一聲:“你和當年的我真像啊,表麵隱忍,實則倔強,隻要你認定的東西,就不會輕易有所轉圜。隻可惜,你的脾氣稟性,將來會讓你吃盡苦頭。”頓了頓,將書往袖中一收:“你好

    自為之吧。”

    劉五郎走進荒涼陰冷的李宅,雖然是青天白日,這棟宅子還是陰暗得宛如月夜,各處的陰影中站著許多身穿官服或戰甲的人,渾身都沐浴著血色,他知道,這些官宦士兵都是他當年所殺之人。

    “逆子!”

    他抬起頭,看見身穿冕服的劉義隆高坐在堂屋上,麵容身形似乎比上次所見更清晰了一些。

    劉五郎不敢看他,低聲道:“父皇。”

    “你已經想起來了?”

    劉五郎沉默一陣:“想起來了。”

    劉義隆高聲大笑,聲如洪鍾:“你這種殺父弑君的逆子竟然得以轉世為人,而朕卻被禁錮在一串水晶簾中,不得超生,上天真不公平。”

    “前世我已經為自己犯的罪付出了代價。”劉五郎說,“今生我叫劉五郎,不是什麽太子,也不是殺父弑君的罪人,而是義軍首領,帶兵抗金,守護大宋河山。”

    劉義隆忽然沉默下來,他麵色凝重,似乎想起自己金戈鐵馬的往昔歲月,七百年前,他也曾帶兵北上,想要收複漢人的河山,隻可惜遇上了北魏太武帝拓跋燾,不僅沒能收複失地,反而招致北魏的大舉反擊,尤其是元嘉二十七年的那次北伐,北魏反攻河南之後,大舉南進,兵臨瓜步,飲馬長江。劉宋國力大損。

    “她在哪裏?”劉五郎問。

    劉義隆眼中浮現出濃烈的怒意:“你還在想著她?當年若不是她挑唆你造反,你怎會落到那樣的下場?”

    “與鸚鵡無關,那些都是我自己的主意。”劉五郎上前兩步,急道,“你若要我的命,盡可拿去。”

    劉義隆冷笑,伸出手,手中浮起一顆龍眼般大的琉璃珠,玄微驚恐的麵容在珠子裏顯現,劉五郎臉色頓時變了,即使已轉世再生,即使經過七百年的漫長歲月,他依然能夠一眼認出她來。

    “鸚鵡!”劉五郎急道,“你把她怎麽了?”

    劉義隆說:“她不過是個女婢,也值得你如此?”

    “我說過,一切都與她無關,你要殺就殺我!”

    “放心,她暫時沒事。”劉義隆將琉璃珠握在手中,“她已經記不得前世的事了,殺她對朕來說,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不過,要朕放了她,你須為朕做一件事。”

    “你要我做什麽?”

    “殺了嚴道育,將那妖女的頭拿來獻給朕!”

    半夜涼初透,芸奴

    帶了食物和草藥,小心翼翼地避開上夜的人,來到庫房。庫房內很安靜,劉五郎又不知到哪兒去了,她不敢久留,將所帶的東西都放在地上,然後,她看到了沙塵之中所寫的那兩個字:

    鸚鵡。

    心像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生生地疼,難道他已經想起前世的種種了嗎?

    身後的腳步聲幾低不可聞,她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沉默著,緩緩站起,緩緩轉身,看到了一個人,一把刀。

    “你是該殺我,前世的我不是什麽天師,隻是個女騙子,是我慫恿你殺父奪位,是我害你最後身首異處。”芸奴輕輕地說,“是我欠了你。”

    劉五郎舉著刀,刀尖指著她的麵龐,沉默許久,他低低地說:“他們抓了鸚鵡。”頓了頓,又道,“鸚鵡的轉世,名叫玄微。”

    玄微?芸奴暗暗吃了一驚,原來玄微就是鸚鵡的轉世,難怪她失蹤了。

    “我並不想殺你。”他繼續說,“但他有鸚鵡在手,為了鸚鵡,我願意做任何事。”

    心中的疼痛更加濃烈,像有一隻手,抓住她的心髒,用力捏緊,又鬆開,再捏緊,如此循環往複。

    芸奴看著黑暗中的他,用細如蚊呐的聲音說:“當年你對我那麽好,我快要被人燒死的時候,是你策馬來救,而我,卻陷你於不義,那是我的罪,我願為此付出代價。”她閉上眼睛,“你動手吧。”

    刀尖劇烈顫抖起來,仿佛這位義軍將領握不住刀柄似的,良久,他咬緊牙,揮刀一斬,芸奴本以為自己快要死了,但並沒有感受到意料中的疼痛,她睜開眼睛,看見自己額前的一縷碎發飄飄然落地,劉五郎已經走了,空留下一扇隨風拍打的窗戶。

    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前世的她或許有那麽一點兒喜歡劉劭吧,要不然她的心怎麽會這麽痛呢?

    輕紗做的簾幕隨著清晨的微風起起伏伏,簾幕內點著白瓷博山香爐,香氣襲人,春光無限。

    葉景印掀開簾幕,大步走進來,床榻上放著素色的屏風。這種小屏風沿著床榻邊沿擺放,將床榻圍起來,主人便睡在屏風之中,天冷時正好禦寒,被稱為“紙暖閣”。他打開其中一扇屏風,床榻上的人青絲委地,抬頭笑道:“葉二公子今日火氣頗大啊,聽聞二公子進獻‘避塵珠’,官家龍顏大悅,特意下旨賞賜二公子一個雲騎尉的頭銜,真是可喜可賀。”

    此時的白謹嘉剛剛睡醒,眼角還有一絲惺忪的睡意,美

    人春睡,自然比海棠還嬌豔三分,葉景印乍一看,眼睛都直了,愣住說不出話來。

    白謹嘉坐起身,攏了攏微微敞開的衣襟:“昨夜我在此聽蘇小姐彈琴,聽得晚了便睡下了,葉二公子這麽急吼吼地找我,有何貴幹?”

    葉景印發覺自己失態,輕咳兩聲:“你倒是風流,看來你美人在懷,已經忘了芸奴了吧?”

    “我對芸娘子一往情深,又怎麽會忘?”白謹嘉下得榻來,青絲長發披在她的身後,葉景印聞到她身上的香味,心神一陣蕩漾,在心中暗暗惋惜,這樣的絕色,為何不是女子?

    “你來找我,可是想約我去青雲觀看望芸娘子?”白謹嘉坐在銅鏡前,一身薄紗的蘇小姐進屋來為她梳頭。葉景印說:“正是,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再過一段日子就去將芸奴接迴來。”

    “芸奴是皇帝下旨送去出家的,你要用什麽理由把她接迴來?”

    “再過幾日是我父親的六十大壽,我作為孝子,請個道士常駐家中,為父母祈福,也是人之常情吧?”

    白謹嘉輕笑道:“聽著倒是個好主意,隻是令尊令堂恐怕不會同意吧?”

    “我父親前幾日往寧波處理商會的事去了,我母親的確不肯同意,所以我在葉府附近購置了一處房產,正好安置芸奴。”

    “虧你想得周全。”白謹嘉看著鏡中的他,“你對芸奴如此上心,是想娶她為妻嗎?”

    “以芸奴的出身,我隻能納她為妾。”葉景印也在看著鏡中的她,“至於我的妻子,我也有想娶的人,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不可能娶她。”

    “為何?”白謹嘉略帶譏諷地笑道,“莫非她是別人的妻子?不會是烏娘子吧?”

    “當然不是。”葉景印自嘲地笑笑,“隻怪造化弄人。言歸正傳,你到底和不和我一起去看望芸奴?”

    “現在還不是時候。”

    葉景印一愣:“此話怎講?”

    “雖然占卜不是我的強項,不過我昨夜才為芸娘子算了一卦。”白謹嘉嘴角挑起一抹神秘的笑容,“今夜子時,才是去見她的時機。”

    清晨入古觀,初日照高林。竹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一個十五六歲的年輕女冠拿了一把大剪子,給園子裏所種的花草修剪枝葉,她雖然身材矮小,用起大剪子來卻得心應手。

    忽然,

    草叢中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她嚇了一跳,不會是蛇吧,山裏蛇多,常有蛇爬進觀裏來傷人,上次有個女冠就被蛇咬傷了,腳腫得老大,痛苦了好幾天,住持請了好多大夫,還是沒能救過來。

    草叢搖動,有什麽東西緩緩地爬了過來,女冠渾身發冷,往後退了兩步,緊張得頭皮發麻。突然草叢一分,一團黑糊糊的東西鑽了出來,一雙藍綠色的眼睛宛如兩顆綠鬆石。

    原來是隻貓。女冠鬆了口氣,走過去抱起它:“小貓,你是從哪裏來的啊?剛才真是嚇死我了。”

    黑貓輕聲叫喚,舔了舔爪子,抬起頭與她對視,那雙眼珠就像有著某種魔力,在看到它的瞬間,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被吸進去了。

    芸奴的早課做得心不在焉,一想起劉五郎來心裏就會隱隱地疼,勉強吃了早飯,和一群女冠一起清掃大殿,她拿著一張帕子,小心地擦拭神像前的香爐,剛擦到一半,一個女冠就湊了過來。

    “玄芸,你聽說過三世井的傳說嗎?”

    芸奴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三世井?”

    “出道觀往西走二十裏,有一棵皂角樹,樹下有一口古井,傳說午夜子時將一麵鏡子扔進井中,就能看到自己的前世。”

    芸奴心中一動:“是真的嗎?”

    “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傳言是這樣。”女冠神情有些木訥,轉過身去繼續打掃,芸奴微微皺起眉頭,雖然腦中常常浮現一些片段,但都很破碎,她始終記不起前世的事,七百多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她有些不安,又有些好奇,知道自己的前世,就是一種奇妙的體驗,不管傳說是不是真的,她都想試一試。

    大殿的陰暗處,一團黑色的動物正悠閑地舔著自己的爪子,藍綠色眼珠中波光粼粼,蕩漾著一絲難以察覺的嘲諷。

    劉五郎坐在某棵大樹隆起的樹根上,手中緊握著大刀,眉頭深鎖。

    山林之中出奇地靜,靜得隻能聽見樹葉的沙沙聲和偶爾響起的鳥叫,他胳膊上的傷又裂開了,鮮血順著結實的肌肉往下淌。他低下頭看自己的手,每一道紋路裏都浸滿了血,如同一張密密的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那一刀,他砍不下去。

    身後寒氣逼人,他側過頭,又看見渾身是血的顧嘏。自從死後,他的臉上總是帶著陰森森的笑容,讓人看了心裏發寒。

    “殿下下不去手?”顧嘏陰陰地說,“殿下當年帶兵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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