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成這樣。”

    “可惡。”葉景印一拳擂在椅子扶手上,“她在清泠軒裏究竟過的是什麽日子!”

    白謹嘉將絲絹遞給他說道:“我去廚房裏拿些粥來,再不吃點兒東西,她的身子會垮掉的。”葉景印望著被中虛弱的少女,心像被揪住了一般。

    他曾見過很多女人,美麗的醜陋的,妖豔的忠貞的,可是她從來沒見過像芸奴這樣的女人,她懦弱又倔強,軟弱又強大,她身上隱藏著無數秘密。

    她是一個謎,像沼澤一般令他沉迷,無法自拔。

    白謹嘉走進廚房,圓智正在用木頭勺子輕輕攪拌著鍋裏的白粥,空氣裏彌漫著穀物的清香。小和尚見了她,忙放下勺子行禮:“白公子,昨晚的事我都聽說了,多虧了您,我們全寺的僧人終於能睡一場好覺了。”

    “不必客氣,折騰了一個晚上,我也餓了,給我來三碗白粥吧。”她頓了頓,又說,“再來些下飯的鹹菜。”

    “這就來。”圓智喜滋滋地打開一隻陶罐,用長長的筷子伸進去夾鹹菜,忽然聽白謹嘉說:“小師父,我要那隻壇子裏的。”

    圓智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隻隱在角落裏的普通陶罐:“那些還沒有醃好呢,您還是吃這隻壇子裏的,這些用的水好,味道最好。”

    “不,我就要那隻壇子裏的。”白謹嘉似乎有意刁難,圓智有些為難,猶豫了一陣還是答應了,他打開壇子正要將筷子伸進去,白謹嘉忽然將他拉開,一腳踢碎陶罐,隻聽“嘩啦”一聲脆響,泛著森森白光的骨頭從裏麵滾落,在地上骨碌碌地轉著圈。

    “看來那被盜走的妖姬屍骸就藏在這陶罐裏。”白謹嘉笑道,“果然是個藏屍體的好地方啊,隻需要將屍骨拆開,任誰也不會想到這麽小的壇子裏會裝著屍體。等需要用的時候便將骨頭取出重新裝好,又是一個妖豔動人殺人如麻的骷髏妖姬。你說對嗎,圓智師父?”她轉過頭,看著手中絞著一根鐵線,意欲將她絞殺的圓智,笑容淡然。

    圓智望著她,麵無表情,但那一雙眸子裏卻藏著暴風雨雪,良久,他才問:“你怎麽知道是我?”

    “其實我早就知道所謂的骷髏妖姬並非真的是鬼怪,它隻是一具用死人骨頭所製成的傀儡。”白謹嘉說,“其實,你是傀儡師吧?”

    圓智不說話,隻是眼中的冷意更深了一分。

    “我曾聽說,修為高深的傀儡師,可以不用絲線,而是用意念操控

    傀儡,令傀儡像活人一般行動自如。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圓智抬起下巴,與那個憨傻膽小的火頭僧判若兩人:“你怎知不是圓空?”

    “我給你們一人一顆金丸,你以為我真的那麽大方嗎?”白謹嘉扶著灶台,笑道,“我是想看看你們的手。”

    “手?”

    “即使再高超的傀儡師,也是從普通傀儡師一步步熬過來的,手上必然會有操縱傀儡的鐵線所留下的傷痕,圓空的手上隻有做農活留下的老趼,而你的手上卻有縱橫交錯的細小痕跡。”

    “昨晚圓空的所作所為,你又有何解釋?”

    “他的身上沒有屍體的腐氣,也沒有妖氣,之前我一直以為圓空是你的幫兇,但昨晚我才知道我錯了。”白謹嘉目光一冷,仿佛化作冰冷的刀鋒,“他不是幫兇,他也是傀儡,是你用活人所做的傀儡!”

    圓智哈哈大笑:“白公子,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聰明人總喜歡多管閑事,從來不管對錯。”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白謹嘉將角落裏的幾個陶罐依次打碎,白骨散了一地,她俯身將頭骨拾起,輕輕撫摸臉頰上的劍痕:“我原以為殺曹金二人是為鴛鴦夫人報仇,但看到這副頭骨,我才知道,原來是為了那個侍女。”她將頭骨舉起,手指在骨頭上跳躍,不知從何處而來的輕薄白霧如絲綢一般將骨頭層層包裹,最後凝幻成少女的模樣。

    那張容顏並不十分美麗,梳著雙鬟髻,隻是一個普通使女,但圓智冰冷的臉驀然之間變得悲戚而溫柔。

    “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那個被金穀金大人遷怒而砍殺的守靈侍女。”

    圓智沉默良久後說道:“她叫櫻桃,我幼時隨師父在瀘州山裏生活,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後來她寡母改嫁,將她賣給金家做使女,從那以後,我再沒見過她。三年前我迴瀘州探親,聽說了金家之事。”說到這裏,他又沉默了一陣。“櫻桃不過是肉眼凡胎,即使守夜,又如何能真守得住棺材裏的人。何況那個與曹大人偷情的女人究竟是不是鴛鴦夫人,她是人還是鬼,沒人知道,櫻桃何罪之有?竟被那姓金的無端砍殺!難道使女的命就不是命嗎?”

    白謹嘉冷冷地說:“所以你將她做成傀儡,讓她的雙手沾染上鮮血,讓她死不瞑目。”

    似乎被人戳中了痛處,圓智臉色驟變:“你懂什麽?”他雙手絞滿鐵絲,往前一指,鐵絲如網一般朝白謹嘉飛來,卻生生停在半空,軟軟地垂

    了下去。

    圓智臉色鐵青,眼珠裏布滿了血絲,矮小的身子搖搖欲墜:“你,你下毒?”

    “昨晚你想對我們下毒,可惜手法太拙劣,我十歲就不用了。”白謹嘉輕輕拍打灶台,“今天我讓你知道什麽才叫下毒。剛才你夾菜的時候,我就將藥放進了鍋裏,熱氣蒸騰,藥物也就彌漫開來,而你卻渾然不覺,你說,你是不是太蠢了?”

    “你,你,你要如何?”

    “自然是將你送交法辦。”

    圓智的臉上浮現出慘淡的笑意,白謹嘉似乎明白了什麽,卻沒有阻止,小和尚用手上的鐵絲纏住自己的脖子,緩緩地用力,細小的線一寸一寸地勒進肉裏,直到鮮血如珠子一般滾落。

    “把我……合葬……”他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白謹嘉心中彌漫出難以遏製的哀傷,不再看他,推門出去,巳時的陽光燦爛而熱烈,但她卻隻覺得渾身發冷。

    為所愛之人而死,這世上有多少男人可以做到?她忽然有些羨慕那個枉死的少女櫻桃,雖然圓智並不是個好人,但卻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全心全意關心她愛護她的人。

    得此一人,今生足矣。

    “罪魁禍首已經伏法,你似乎並不高興。”迴去的路上,葉景印問,“難不成作了幾首詞,你就真成了詞人,傷春悲秋起來了。”

    白謹嘉靠著絲絨墊子,寬大的袖子邊點著一爐香,淡淡的青煙從鏤花爐蓋中溢出來,在她的麵容前浮沉。她唇角淡淡一笑道:“我隻是有些疑惑。”

    “疑惑什麽?”

    葉景印笑道:“白兄是擔心,圓智也是傀儡?”

    白謹嘉抬起眼瞼,與他四目相對,二人靜默無言,仿佛都沉浸在猜疑之中。

    一直沉默的芸奴忽然說:“可是,他說要合葬。”

    二人詫異地迴頭看她,她嚇了一跳,因體虛而蒼白的臉頰有些發紅,像有兩團火在燒,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也是胡亂猜想的。”

    白謹嘉唇角帶笑,身子一歪,倒在芸奴的膝上,端起青瓷蓮葉杯,高聲唱道:“紅衣佳人白衣友,朝與同歌暮同酒。世人謂我戀長安,其實隻戀長安某!”唱罷,將杯中美酒飲盡,竟閉目睡去。

    這首詩來自一位不知名的詩人,意境疏野曠達,其人必是一位視功名如浮雲的狂士,芸奴在心中暗暗道,這首詩由白公子念來,更加狂傲隨性,還真有幾分魏晉風骨。

    無意間抬頭,她看見二公子正盯著白謹嘉的臉,看得很專注。她忍不住輕聲喊:“二公子?”

    葉景印沒反應。

    她又喊了一聲,葉景印才迴過神來,假咳兩聲:“白兄醉了,送他迴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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