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不好聽,卻是真心為她打算的實話。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真心為自己打算的人能有幾個?阿繡並非不識好歹的女子,揣著感動,端著矜持,側頭瞅著地上的竹葉,抿唇不語。


    風搖紫竹,萬葉千聲此起彼伏,鋪天蓋地的蒼蒼綠意中,她是唯一的海棠紅,分外鮮妍,一雙明眸在檀色的麵紗上流光溢彩,蔓延開無邊春情。


    桑重的唇貼上來,她又不甘心,腦袋往後一縮,躲開了。


    桑重無奈道:“你要怎樣才肯消氣?”


    阿繡剜他一眼,道:“現在說這種話,你不辭而別的時候,可有想過我的感受?是,我也做過這樣的事,可我一個女孩子,又有苦衷,身子都給你了,你就不能寬容些個?”


    桑重知道哄女人好比拜神,務必顯出誠心,這時應該端正臉色,自責懺悔,決不能笑,但他想到阿繡砸東西的樣子,再看眼前這張憤憤不平的臉,實在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一笑,壞事了。


    阿繡目光瞬間磨尖,像兩根銳利的鋼叉,叉住他,拔高聲音道:“你還笑?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根本沒把我當迴事?”


    殺氣騰騰的質問,嚇得蟲鳴委頓,黃鶯兒也不敢啼了。


    桑重急忙收斂笑意,解釋道:“怎麽會,我隻是覺得你很可愛。”


    阿繡抬腳踢他的小腿,道:“你就是沒把我當迴事!”


    正鬧著,桑重身後傳來一聲師弟,是聶小鸞的聲音,他走過來,抱怨道:“總算找到你了,我這根簽不是頭籌,你怎麽算錯了?”


    第七十一章 桃花簽博卿一笑


    阿繡身材嬌小,被桑重擋住了,聶小鸞走近了才看見她,心下詫異:這不是抽中桃花簽的姑娘麽?


    桑重騙了他,一點愧色沒有,何必愧疚?一個是柔弱可愛的枕邊妖,一個是法力高強的師兄,於情於理,有好處都該緊著前者。


    桑重坦然道:“師兄,這是阿繡。”


    阿繡摘下麵紗,向聶小鸞福了福身,聶小鸞目光在她與桑重臉上轉了轉,落在桑重滿是腳印的衣擺上,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小兩口鬧別扭,師弟為了哄媳婦開心,拋棄了自己這個師兄。


    聶小鸞歎息一聲,道:“師弟,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我以往看錯你了。你們聊罷,我去別處逛逛。”


    因他是女相,黯然神傷的樣子倒有些可憐。


    桑重是無所謂的,阿繡上前一步,道:“聶道長,彩頭是鑫元子寫的一本遊記,上麵有許多寶藏,都在很危險的地方。你修為高,改日與我們一道去尋寶,可好?”


    這話既是分享彩頭的意思,又捧了聶小鸞,聶小鸞心想:這姑娘倒是比師弟會做人。


    他其實也不是真在乎彩頭,他就圖一樂,迴過頭來,粲然一笑,道:“好呀。”


    手中的紈扇障麵,聶小鸞一雙細長的眼浮在扇麵上,乜著桑重,笑道:“唐姑娘,我這師弟渾得很,你有什麽委屈盡管告訴我,我幫你教訓他。”


    阿繡瞟了眼桑重,眼中的火氣不覺消散了,笑道:“多謝聶道長,有你這話,奴便不怕他了。”


    聶小鸞笑道:“其實我看唐姑娘是很有本事的,誰怕誰還不一定呢。”說罷,羅裙颻颭地走了。


    阿繡從袖中掣出那根桃花簽,低頭摩挲著簽上的桃花,唇角漫開甜甜的笑意,聲音溫柔輕盈,道:“這簽是你給奴的?”


    桑重矢口否認,阿繡問他,不是要他承認,隻是告訴他,她知道了。


    這份意外之喜並非運氣使然,而是有情人相贈。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有情郎豈非本就是千金難求的好運氣?


    或許她不該笑,應該繼續矜持,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讓桑重服軟。可是她端不住了,她長這麽大,嫁過人,見識過天界的錦繡繁華,形形色色的男人,他們都是比桑重厲害得多的強者,可是再強,與她又有什麽幹係呢?


    並不曾有人像桑重這樣花費心思,博她一笑。


    她怎麽能不笑?


    偏頭看著他,阿繡笑道:“柳掌門若知道你用六合天局算這個,討女孩子歡心,少不得降雷劈你!”


    桑重睇她一眼,她笑得那麽甜,他想就算被雷劈,也值了。


    阿繡在桃花簽上親了一口,用絹子裹了幾層,收入乾坤袋,然後拉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打轉兒,水靈靈的眼睛勾著他。


    桑重掌心酥癢,心也酥癢,裹住她柔嫩的小手,俯下身吻她。


    霍砂在園子裏逛了半日,聽了滿耳朵的話,並沒有一句要緊的。走到一座怪石堆砌的假山上,有個涼亭矗立在山頂,裏麵沒人,擱著一張石桌,四個石凳,倒是個清淨所在。


    桌上有一壺酒,銀點翠壺,浮雕精致,裝的想必是好酒。霍砂視若不見,從袖中摸出酒葫蘆,拔開塞子,喝了一大口。


    他很少吃來曆不明的東西,這是在梵宗門下養成的好習慣。


    假山旁邊鑿了一方池塘,池水碧綠,宛如翡翠,幾名女客正在池邊撒魚食,一大群鯉魚浮在水麵上奪食,五顏六色,密密麻麻,看著有點滲人。


    聶小鸞移開視線,眼一抬,看見了亭子裏的黑衣男子。他坐在那裏喝酒,長相並不出色,整個人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在聶小鸞這樣的高手眼裏,卻有一絲不尋常。


    他細細打量,這名黑衣男子渾身上下竟瞧不出破綻,倘若此時有人偷襲他,必然失手。


    莫非他就是之前在雲海裏超越自己的黑衣人?聶小鸞越看越肯定,他素來好勝,便想與這黑衣男子切磋一番,順便交個朋友。


    霍砂看著池子裏的魚,不由想到烤魚,晚晴愛吃烤魚,我何不去學烤魚?學成了,讓她吃上癮,或許便離不開我了。


    這念頭無疑是荒謬的,女人的心哪裏是口腹之欲能拴住的。他自己也發笑,但還是決定去學烤魚。替梵宗賣命一百多年,他都沒有自己的生活,如今解脫了,他有很多很多事想做,未必是為了誰。


    坐了一會兒,他繼續去打探消息,聶小鸞悄悄地跟著他,想找個機會搭訕。


    行至一帶雪白的粉牆下,牆裏喁喁有人語聲,霍砂站住腳,凝神細聽,一男子低聲道:“你這紋身倒是別致。”


    女子嬌笑道:“別摸了,怪癢癢的。”


    霍砂心頭一動,隱匿身形,潛入牆裏。這是一座獨立的院落,滿架薔薇飄香,旁邊有個蕉葉窄門,那一男一女的私語聲便是從這門裏傳出來的,此時已經變成喘息聲。


    霍砂靠近門邊,向裏麵窺探,長條石凳上兩具白花花的肉體堆疊,女子騎在男子身上,烏雲散亂,玉臂上赫然有一片青色紋身,正是絡緯。


    這麽巧,會不會是陷阱?是的話,這兩人怎麽知道他在找絡絲娘?除非他們知道他是誰。


    那麽,這兩人即便不是絡絲娘,也大有來曆。


    霍砂沒得選,他必須抓住這兩人,弄個清楚明白,因為幕後的敵人,遠比眼前的陷阱危險。


    劍光毫不留情地落在女子花枝般的酮體上,她和身下的男子頃刻間化作一灘血水,石凳轟然粉碎。無數黑影從水閣裏衝出來,濃重的陰氣撲麵,果然是陷阱!


    奇怪的是,黑影兵分兩路,一路湧向霍砂,一路湧向屋脊。劍光暴起,屋脊上一人顯出身形,娉婷細挑,是名穿著紫色衣裙的女子。


    霍砂這才發現她,她被黑影團團包圍,看不清長相,也不知是誰。


    淩厲的劍氣在霍砂周身迴旋,黑影一撲上來,便被絞得灰飛煙滅。女子那邊也是同樣的情形,顯然是個高手。


    霍砂道:“在下丁黑,敢問姑娘尊姓大名?”


    女子哈哈一笑,變成羽衣星冠的道士,朗聲道:“貧道聶小鸞,不是什麽姑娘,因見丁公子身手不凡,便想與你切磋一番,又不知如何開口,尾隨至此,誤入陷阱,真是世事難料,哈哈!”


    霍砂心裏說了句活該,麵上客氣道:“原來是聶道長,久聞大名,幸會幸會。”


    聶小鸞道:“丁公子,你方才為何出手?”


    霍砂當然不能說自己是來找絡絲娘的,便瞎編道:“我聽見一男一女的說話聲,那女子的聲音很像是我的一位朋友。我忍不住過來看看,果然是她,他們舉止親昵,我一時氣憤便出手了,不想是個陷阱。”


    聶小鸞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你這仇家不簡單呐。”


    說話間,黑影源源不斷,且越來越多,每個都像冰塊,散發著陰寒之氣。這座院落冷得好似冰窖,被無形的結界封閉,兩人騰不出手去攻破結界,便隻能耗著。


    第七十二章 聞香識花破幻境


    以霍砂的修為,就算光著身子待在雪地裏也不會覺得冷,可是現在寒意直往他骨子裏鑽。


    聶小鸞那邊閃過幾道金光,黑影被驅散了一大片,旋即又湧上來更多。


    霍砂道:“我看這些黑影陰氣甚重,似乎是怨靈,驅邪捉鬼乃是貴派的術業,不知聶道長可有對付他們的妙計?”


    聶小鸞歎了聲氣,麵色無奈,道:“貧道的法子方才都試過了,五雷法不起作用,符咒對這些怨靈是杯水車薪,你我的法力都被壓製了。”


    霍砂眉頭緊擰,道:“怎麽會這樣?”


    聶小鸞道:“丁公子,你說這麽冷,池塘裏的水為何沒有結冰?”


    不僅沒有結冰,裏麵的魚兒還在遊動,池邊的杏花開滿枝頭,一派春日融融的景象,簡直詭異。


    霍砂道:“是幻境?”


    聶小鸞嗯了一聲,道:“這是一種很高明的幻境,有實有虛,我們還在那座院落裏,卻又在另一重空間裏。不知貧道這麽說,你能否明白?”


    霍砂道:“我知道了,這是用幻境造出來的院落,與真實的院落重疊,但入口已經封閉,後麵再來人也隻是在真實的院落裏,並不能發現我們。”


    聶小鸞目露讚許之色,道:“正是如此,你也不必太擔心,貧道的師弟就在外麵,他是個聰明人,很快便會發現不對的。這種幻境,單從裏麵突破很難,若有人在外麵幫忙便容易多了。”


    霍砂想了想,道:“若我幫你引開那些怨靈,你能否使用雷法?破不了幻境也無妨,隻需鬧出點動靜,讓桑重快點過來便行。”


    聶小鸞踟躕片刻,道:“貧道應該可以,但怨靈太多,隻怕丁公子你撐不住。”


    霍砂二話不說,便將手掌在劍鋒上一抹,鮮血直流,他眉頭都不皺一下,似乎感覺不到疼痛。這點傷對他來說,實在不算什麽。


    聶小鸞怔了怔,心道:這人對自己真夠狠的。


    怨靈嗅到血腥氣,就像海裏的鯊魚,紛紛湧向霍砂,眨眼便將他的身影埋沒了。聶小鸞壓力驟減,急忙集中精神掐訣,召唿風霆。


    紫竹林裏,桑重銜著阿繡的櫻唇,吮吸有聲。阿繡背抵著一根碗口粗的紫竹,被他吻得渾身ban發軟,不住地往下溜。桑重扶著她的纖腰,掌心炙熱,透過薄薄的衣衫,熨帖著她腰間的肌膚。


    頭頂的竹葉簌簌飄落,阿繡玉頰暈紅,眯起來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妖冶的光,素手掀起桑重的羽衣,隔著絲滑的綢袴一握。


    桑重吸了口氣,眉峰微蹙,壓著晦暗的眸光,低聲道:“你想做什麽?”


    阿繡抿嘴一笑,手上做著放浪的事,神情卻很俏皮,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道:“你說呢?”


    一縷陽光自竹葉罅隙漏在她臉上,她吹彈可破的肌膚被照得通透,像水晶皮,裹著鮮美多汁的葷餡。桑重喉結滾動,天人交戰一番,廉恥落了下風。


    桑重恨恨地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正欲寬衣解帶,隱隱聽見一聲雷響。


    阿繡也聽見了,分明是晴空萬裏,怎麽會打雷呢?


    阿繡吐了吐舌頭,心虛道:“該不會是柳掌門天上有知,顯靈了罷?”


    桑重看向西南方,眼中情欲退散,道:“師父若能顯靈,何必等到現在?”說著整了整衣衫,抱起阿繡,縱身一躍,輕煙似地飄出數百丈遠,落在一帶粉牆下。


    雷聲還在持續,沉悶模糊,似乎還離得很遠。桑重卻肯定就在這裏,穿牆而入,徑直走進那道蕉葉窄門,裏麵有三間臨水的閣子,空無一人。


    阿繡立在門外,瞅著那滿架的紅薔薇,眼中露出詫異之色。


    桑重走過來,道:“這薔薇怎麽了?”


    阿繡道:“這不是薔薇,這是入夢英,看起來很像薔薇,花香有些不同,人是很難發覺的。入夢英的花香能使人產生幻覺,擅長幻術的修士會用它來做幻境的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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