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單收到李瑄的吩咐後,連夜查探鐵礦的一切記錄。


    翌日清晨,劉單向李瑄迴稟:“啟稟李帥,您交待的事情已經查清。”


    “講!”


    李瑄因為此事,一夜未睡好。


    “鐵礦名丘山鐵礦,是優質鐵礦,因為靠近河流,所以鐵礦與煉鐵坊在一起,此為官營鐵礦,開元二十七年以前,丘山鐵礦每年產鐵兩萬斤,但自開元二十八年,所記錄的丘山鐵礦每年產鐵量隻有五千斤不到,去年更是隻有兩千斤。”


    劉單將所查到的信息記錄下來,迴答李瑄。


    “幾百勞役,一天就煉不到十斤鐵嗎?”


    李瑄被氣笑了。


    鐵主要用於農具、工具、武器、盔甲,其次是建築、漆器等其他用途。


    現在大唐的鐵礦有一百多處,年產鐵量隻是官方統計就有二百萬斤的。


    大唐吸取了隋朝的官營的教訓,允許民間私營,民營鐵礦課以百分之二十的鐵稅。


    即便如此,大唐對鐵的監管異常嚴格。


    私營的鐵礦,也要向朝廷明確匯報。私藏大量鐵,不向朝廷匯報,會被以謀反論處。


    “沒有記載丘山鐵礦勞役人數有減少。”


    劉單又告訴李瑄這一點。


    是個人都能看出這其中有貓膩。


    “丘山鐵礦的將領是誰?和監軍有何關係?”李瑄又問劉單。


    “迴李帥,丘山鐵礦的將領名郭達虎,據說是監軍族中的侄子。”


    這樣的消息,是劉單從幕府的老官吏那裏得知。


    “我鍛造陌刀、盔甲,正需要大量的鐵,我還在想辦法向朝廷申請鐵呢?”


    司胄參軍宋澈一再提示要完成目標,好鐵不夠。


    現在丘山鐵礦如此多好鐵不翼而飛。不說找到丟失的鐵,就是按照開元二十七年的產量,他的陌刀、鐵甲,也能按時完成。


    “將軍該如何做?”劉單請求李瑄的意見。


    “立刻去丘山鐵礦。聖人能容忍郭全貪汙受賄,但絕不會容忍他吞噬國家之鐵,隻要我有確鑿的證據,他就死定了!”


    李瑄準備去丘山鐵礦。


    “他一定會先一步彈劾將軍。”


    劉單知道有些宦官不可一世,他們認為聖人是他們的後台,誰都不放在眼裏。


    “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我堂堂大丈夫,豈能到那種地步?”


    李瑄還想彈劾郭全呢!


    這種事情如果忍下來,那他就不用想著去進攻吐蕃了,以後郭全一定騎在他頭作威作福。


    隻要能幹掉郭全,下一個監軍來,一定會夾著尾巴做人,對他也有好處。


    “以前酷吏來俊臣害死許多大臣,像大將軍張虔勖、範雲仙等人,因為無法見到皇帝,所以慘死;而狄仁傑雖被誣陷下獄中,卻能撕下衣服,寫冤狀於棉衣中送出獄,得以存活。”


    “屬下的意思是,即便未去找到證據,可先書一封,六百裏加急送至長安,提前一天讓聖人知道。等郭全再至的時候,就落了下乘。”


    劉單向李瑄提示道。


    “嗯!有道理,我親自寫一封書信,交給高翁。”


    李瑄聽言,立刻開始寫信。


    雖然高力士也收受拜訪者的寶物,但不同於其他宦官,在大是大非上高力士不含糊。


    私吞朝廷的鐵,還用處不明,這已經是動搖國本,告郭全謀反都是罪有應得。


    在信件中,李瑄還表明本來計劃要對付吐蕃,因為郭全之事中止,暗指郭全阻撓邊功。


    李隆基最恨阻撓邊功者。


    信件寫好後,李瑄令劉單以他的名義,動用驛站快馬,六百裏加急送給高力士。


    李瑄怕直接上書聖人,被李林甫這家夥把奏書截在中書門下,老賊絕對能幹出這樣的事情。


    劉單建議李瑄等再過兩日,等信件跑遠後,再與郭全撕破臉皮。


    李瑄認同劉單的話,再忍兩日。


    因為監軍的密報,是快於邊帥們的奏折。


    監軍和主帥同時上書長安,但驛站必先安排監軍,同樣是六百裏加急,監軍的密報一定更快一步。


    所以很多軍機在宰相大臣們還蒙在鼓裏的時候,李隆基就先已清楚。


    比如天寶元年,隴右皇甫惟明、朔方王忠嗣先後上奏大捷,李林甫等大臣提議要立刻昭告天下,讓百姓們看到聖人的文治武功,但李隆基隻是神秘一笑:“豈惟隴右頻勝?三數日間,河西當有大捷。”


    這當然不是李隆基未卜先知,不僅僅是他提前向王倕下達密詔,讓王倕奪軍功。還通過監軍知曉河西節度使王倕已大破吐蕃遊弈、漁海等軍,奏折正在路上。


    所在在李隆基心中,監軍就是他的心腹和眼睛,讓他自信大唐的邊軍在他掌中。


    任何沒有充分理由,狀告監軍者,一定會被李隆基猜忌。


    兩日一過,李瑄立刻召集親衛,準備再出府衙。


    果然,郭全依然帶著幾名小宦官和禁軍將李瑄堵住。


    “郭監軍,我出城觀察臨洮軍訓練,還需要向你匯報嗎?”


    李瑄不再以去丘山鐵礦為借口。


    “隻是出城,還需要押衙和官吏跟隨?”郭全明顯不相信李瑄的話。


    “信不信由你!走!”


    李瑄鞭指前方,讓親衛開道。


    “站住!你不得出城!”


    郭全厲聲一喝。


    “伱隻是一個監軍,卻限製節度使出城,你是想幹什麽?”


    李瑄迴頭向郭全質問道。


    他從未聽過這麽荒謬絕倫的事情,若非監軍有李隆基的節杖在身,李瑄最起碼先將郭全軟禁起來。


    在李隆基詔書未至前,李瑄不能動他,否則被反咬一口,有理也說不清。


    “待本監軍準許,你方可出城!”


    郭全還是一幅趾高氣揚的模樣,他單手叉腰說道。


    他不信治不了李瑄。


    “我今日出湟水城,你奈我何?”


    李瑄不屑。


    他已經掌控臨洮軍,上到將領王難得,下到南霽雲、張興都是他提拔。連辛雲京、彭任等參加積石軍之戰的將領,都舉薦升了職事官。


    湟水城他說得算,而不是這個死太監。


    “禁軍何在?隴右節度副使李瑄,違抗軍令,將他抓起來。”


    郭全感覺自己被侮辱,扯著嗓子見尖叫一聲。


    監軍監察軍隊,有羽林衛禁軍護衛,為的就是行便宜行事。


    但護衛監軍的羽林衛不多,也就一隊五十人,郭全身邊更是隻帶十來個羽林衛。


    這讓羽林衛們麵麵相覷,不知該不該上。


    李瑄的赫赫聲名,讓羽林衛畏懼。更何況監軍攔住節度使不讓出城,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還不上前,你們想要抗旨不遵嗎?”


    監軍郭全氣急敗壞地嗬斥道。


    他覺得李瑄就是去丘山鐵礦,那裏的事情還沒處理完,一旦被李瑄抓住把柄,他脫不了幹係。


    郭全雖然囂張跋扈,但心中還是有一些危機意識的。


    幾年前宦官牛仙童因為收受軍隊賄賂,被李隆基下令心腹宦官楊思勖去處理。楊思勖將牛仙童綁在柱子上曬了幾天,牛仙童快被曬死的時候,楊思勖砍斷牛仙童的手腳,然後把心髒挖出來,最後把他的肉一片片割下來吃掉。


    這件事情對諸監軍觸動很大,但監軍在地方豪橫,已經無法收手。


    加上心理扭曲,該貪一樣貪。


    但不像之前一樣肆無忌憚,而是掩蓋行跡,不能留下證據。


    郭全被逼急了,為了不讓李瑄掌握證據,他不惜將李瑄留在湟水城,甚至還會誣告李瑄謀反。


    “唰!”


    羽林衛不得不抽刀上前的時候,李瑄的親衛紛紛抽出隨身的利劍。


    這麽足的氣勢,將華而不實的羽林衛震懾住。


    郭全本來就白的臉色,嚇得更加蒼白,他指著李瑄,顫顫巍巍說不出話。


    李瑄伸手,示意親衛將寶劍收迴劍鞘,然後一擺手:“出發!”


    這下郭全不敢阻攔,也沒能力阻攔。


    “反了!李瑄,你敢多管閑事,等著瞧,我一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郭全跳起來叫一聲,他準備先下手為強,以李瑄造反為由,七百裏加急,送往長安。


    隻要聖人授權,將李瑄殺死在這裏,他的事情就不會暴露。


    在李瑄離開湟水城的時候,通知西平郡長史上官青,下令郡兵維持好湟水城秩序,可以不遵守監軍郭全的任何指派。


    一個時辰後,南霽雲率領五百精騎,進入湟水城巡視。


    ……


    李瑄率領親衛,一人雙馬。三天後到達威戎軍。


    威戎軍在浩壹水(今大通河)中遊北岸。


    此城原本是吐蕃所築新城,開元二十六年,杜希望攻下新城,築威戎軍。


    起初兵五百人,後來增設至一千人。


    而丘山鐵礦在大雪山下,基本上緊挨著河西。


    由於大雪山、姑臧山附近大唐的守捉、要塞眾多,使唐軍在未獲得新城時,就可以開采丘山鐵礦。


    丘山鐵礦在武威郡和西平郡之間,正好屬於西平郡管轄。


    到達威戎城一帶,過浩壹水上的橋梁,就可以進入威戎軍城。


    這是一個規模不大的軍城,主要任務不是與吐蕃作戰,而是偵查、巡視、遙控諸戍堡,監視青海湖方向的敵人。


    南麵一萬人馬的大軍安人軍,才是對抗吐蕃的主力。


    “末將拜見李帥!”


    威戎軍使陳章得知李瑄前來,立刻在橋前迎接。


    “丘山鐵礦現如何?”


    李瑄向陳章問詢。


    “啟稟李帥,末將早已將士兵從丘山鐵礦撤迴來!”


    陳章麵容一怔,向李瑄迴答道。


    “誰讓你將軍隊撤歸?”


    李瑄麵色突然一變。


    他記得自己沒有令陳章將威戎軍從丘山鐵礦撤迴來。


    “是……監軍傳令!”


    陳章心中有些害怕,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


    “監軍還可以調動軍隊嗎?一個月前,節度使府衙中本帥的話你忘了嗎?”


    李瑄勃然大怒。


    這還得了?


    竟然敢違抗他的軍令。一個月前的軍事會議,他說得明明白白。


    諸將操訓軍隊,隨時聽候軍令的調遣。


    這才過去多久,就將他的話當耳旁風。


    “請李帥恕罪!”


    陳章趕緊下拜。


    監軍讓羽林衛來傳令,他不能不聽啊!


    “我再問你一遍,監軍能調動軍隊嗎?是聖人給的權力,還是你給的權力?”


    李瑄再次質問。


    “監軍糾察軍令,末將不敢不聽!”


    陳章一臉難色。


    換成任何一個將領,估計都會和他一樣。監軍是不能調動軍隊,但監軍能糾察軍中刑罰,一句話能傷人性命。


    “郭全令你撤軍,你就不能快馬向我稟告嗎?”


    “違抗軍令,按律當斬。”


    李瑄覺得陳章不可饒恕。


    “李帥恕罪。”


    陳章見李瑄發怒的樣子,不敢再狡辯,希望能看在他有難處的份上,饒恕他一次。


    “先免去你威戎軍使之職,待我查清丘山鐵礦是否與你有關聯,再治你的罪過。”


    丘山鐵礦距離威戎軍還有一定距離,但也不是很遠。


    雖然鐵礦守軍不是威戎軍的士兵,但保不齊威戎軍就參與其中。


    如果陳章與丘山鐵礦守軍沆瀣一氣,李瑄必斬他。


    就算沒有,陳章也必定會被免職,李瑄無法容忍這種陳章不聽號令的行徑。


    “求李帥開恩,您也知道監軍之權,監軍之令我無可奈何!”


    陳章再次請求李瑄饒恕。


    “你違抗我的軍令,如果本帥不處置你,類似之事,還會在諸軍發生,一個月前我定下的軍規也如同廢紙。”


    李瑄不會法外開恩。


    陳章垂頭喪氣,被李瑄親衛押起來,暫時關在威戎軍城中。


    全軍無不凜然,但不敢去反駁李瑄。


    隨即,李瑄讓威戎軍副使點五百士卒,隨他一起前往丘山鐵礦。


    輕裝簡行,於日落之前,到達丘山鐵礦。


    “鐵礦重地,禁止前行!”


    丘山鐵礦百丈外,李瑄一行竟被幾名穿著皮甲的士兵阻攔。


    “大膽!李帥駕臨,還不滾開!”


    羅興嗬斥一聲。


    “拜見李帥!”


    幾名士兵連忙拜見。


    他們雖不是鎮兵,但隴右節度使節製隴右一切兵馬。


    李瑄沒有理會他們,隻是一伸手,威戎軍士兵散開,將附近的出路,煉鐵坊全部圍住。


    他帶領親衛和佐吏衝入煉鐵坊。


    煉鐵坊內的守將郭達虎得知李瑄突然到來,麵色大變,叔父不是傳信說李瑄不會來丘山鐵礦嗎?


    “末將是監軍的本家侄子郭達虎,不知何事能讓李帥親自前來。”


    郭達虎一臉笑意地來先見李瑄。他著重點名自己的身份,有恃無恐的樣子。


    他隻是管理這個鐵礦,隨他怎麽玩,都有他叔父為他兜著。


    以往的節度使也不會跟他計較。


    “監軍的侄子,見到本帥就可以不拜見嗎?”


    李瑄騎在馬上向郭達虎質問。


    “拜見……李帥!”


    郭達虎臉上的笑意戛然而止,看起來很不情願地向李瑄一禮。


    “本帥問你,丘山鐵礦的勞役為何‘謀反’?”


    李瑄這才從馬上跳下來。


    佐吏和押衙也隨李瑄下馬。親衛中薛錯帶領一部分下馬跟在李瑄身邊,另一部分由羅興率領,還在馬上警戒。


    “他們都是罪犯奴仆,不思悔過,還想逃離這裏,末將對他們稍施懲戒,他們就聯合在一起,拿著開礦冶鐵的工具毆打官兵,末將不得已讓守軍將他們全部殺死。”


    郭達虎貌似有理有據地說道。


    “令人將丘山鐵礦剩餘的勞役、工匠、冶煉匠等召過來。”


    李瑄下令道。


    “沒讓你去……”


    見郭達虎轉身,李瑄又輕喝一聲。


    郭達虎不敢動,他向手下使了一個眼色,讓他們將勞役們叫過來。


    郭達虎的手下心領神會,立刻前去……


    “鏘!”


    就在這時,李瑄拔出自己的寶劍交給薛錯:“率人跟著,膽敢唬弄,用這把劍將他們腦袋砍下來!”


    郭達虎的手下們身體一顫,驚恐萬狀,他們止住腳步,看向郭達虎。


    “李帥,我叔父是隴右監軍,從十歲起就在大內伺候聖人……”


    “本帥在和你說話,而非郭全……”李瑄打斷郭達虎的話,並對薛錯吩咐:“帶他們過去。”


    幾名郭達虎的手下隻能在薛錯的挾迫下,去將丘山鐵礦所有的勞役、匠人找過來。


    一刻鍾後,一群瑟瑟發抖、衣衫襤褸的人,出現在李瑄前方。


    郭達虎惡狠狠地盯著他們,讓他們更加害怕了。


    李瑄扭身向李晟耳語一句。


    李晟心中一驚,不過還是遵從李瑄的話。


    “嘭!”


    趁著郭達虎還沒轉身,李晟一腳踹在郭達虎屁股上,將郭達虎踹了個狗吃屎。


    “啊……”


    郭達虎正懵逼的時候,李晟騎在郭達虎身上,左右揮拳朝臉上照顧,片刻間就將他打得皮青臉腫。


    丘山鐵礦的士兵,隻能遠遠看著,不敢相幫。


    郭達虎麾下隻有兩百名士兵,不說周圍圍著的威戎軍士兵,就是李瑄的親衛,也能在一個迴合將他們製服。


    “為何令人毆打於我……我一定告知我叔父。”


    李晟停手起身後,郭達虎異常憤怒,他現在骨頭就跟散架一樣,說話時都感覺臉疼。


    “這是對本帥不敬的責罰。”


    李瑄冷聲說道。


    他主要目的是讓這些勞役、匠人看到平日管理他們的郭達虎,如死狗一樣被狠揍。


    使他們減輕對郭達虎的畏懼,如實道來。


    郭達虎看到李瑄銳利的眼神,不敢對視,隻能在心中暗恨。


    那些勞役和匠人看到平日裏無法無天的郭達虎被暴打,心裏十分痛快。


    同時也好奇李瑄的身份,竟能讓郭達虎和心狠手辣的礦兵畏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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