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無聲地高懸在天空,雷納麵前卻是一片熱鬧的景象。在城牆旁廣闊的空地上散布著好幾十座篝火,明亮的火光給草地帶上了一層橘黃的色調,信徒們圍著篝火坐著,形成了幾十個同心圓。


    每座篝火上都架著一口大鍋,從信徒和城鎮中募集來的廚師們正往裏傾倒著食材。當然,其中的大多數都是海魚和貝類,誰讓卡塔納是座濱海城鎮呢。圍坐著的信徒們滿臉期待,今天終於可以擺脫那無窮無盡的幹麵包了,這是大人給予他們的恩賜。


    一名上身赤裸的男子牽住一名女子的手,不斷轉著圈,女子身軀在慣性的作用下飛離地麵。隨後男子手臂猛地一甩,女子翻身躍入空中,穩穩地落在了男子肩頭。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唿,雷納也不由得發出讚歎,拍起手來。


    這是一場歡慶的宴會。


    在今天的守城戰中,雷納方成功燒毀了對方所有的雲梯,而且冰封城門的招數也讓敵人束手無策。最重要的,人員傷亡是個位數。雷納覺得這種成果,弄個慶祝的宴會是合情合理的。


    雷納猛地拍了拍身旁奧康納的肩膀:“今天你的功勞最大啊!”


    “嗯……”奧康納看了雷納一眼,臉色有些複雜。他不希望得到這個讚揚,因為想出計策的並不是他。


    正當奧康納想繼續說些什麽時,雷納朝旁邊的信徒們喊了一聲。轉瞬間十幾個人湧過來,用肩膀抬起奧康納,隨後帶著這位教會神使到處歡慶去了。雷納大笑著,端起麵前的葡萄酒又喝了一口,嗯……舌頭有些發澀。


    雷納放下酒杯,轉向坐在一旁的瑟雅:“你消息倒是蠻靈通的,公爵兵一退就迴來了。”


    瑟雅聽出對方話中的諷刺意味,卻沒有理會,隻做出一個不帶感情色彩的迴答:“保持消息的暢通是我的任務之一。”


    就在這時,一隻除翅膀外通體灰白的大鳥從空中落下,嘴中叼著什麽東西。瑟雅見狀伸出手臂,嘴中發出尖細的口哨聲。黑翅鳶順當地滑落在瑟雅的手臂上,這時雷納才看清,猛禽口中叼的是一隻撕裂下來的鳥腿,鳥爪上還綁著一個小木筒。


    瑟雅將手輕輕一擺,讓黑翅鳶站到了自己的肩膀上。隨後她站起身,走到堆滿食材的木架旁,抓過一條已被開膛破肚的大海魚細細觀察著。最終她抽出小刀,從海魚最富脂肪的腹部割了塊肉下來,換走了黑翅鳶口中的鳥腿。


    雷納靜靜望著對方,這時瑟雅已打開小木筒,閱覽著裏麵的信紙,她的眉頭也漸漸皺了起來。


    “怎麽了?”雷納問道。


    “杜勒斯公爵正在調集軍隊。”說著,瑟雅將信紙遞了過來。


    ——致尊敬的馬爾茲?伊夫林侯爵閣下


    以特亞斯諸城聯盟神聖的公約之名,請閣下盡快調集三百兵士,務必於新曆7月25日前抵達卡塔納。如有延誤,將以背叛公約論處。


    杜勒斯?奎克公爵


    新曆117年7月15日


    看完信紙,雷納麵色也沉重起來。這位馬爾茲侯爵是特貝普港口的領主,當然也是特亞斯聯盟的一員。既然公爵開始向聯盟諸城征兵,那就意味著對方不但不準備放棄,而且要跟他在卡塔納死磕。


    雷納苦笑起來,他本準備在公爵吃癟之後派出使者,盡力說服對方撤圍。因為他本意並不是占領卡塔納,而是奪迴比萊茵的王位,卡塔納隻是他的臨時集結點。在奪迴王位後雷納將立刻奉還城鎮,而且補償給聯盟造成的一切損失,甚至雙倍補三倍補也是可以的。


    比萊茵的那位老國王已經夠棘手了,敵人能少一個是一個。


    好吧,還是得試試,萬一能說服對方改主意呢?雷納思忖著。那麽由誰當使者?不管怎麽說,使者是項高危的工作。首先自己肯定排除,那不是送上門的人質麽。艾莎爾是受傷狀態,也不可能。剩下耶爾和奧康納,看起來應該沒問題,但雷納內心總有隱隱的擔憂,萬一對方無視戰場道義,扣留使者怎麽辦?


    突然,雷納注意到了坐在旁邊的瑟雅。對啊,這家夥是商會人士,可以算作中立人員。另外商會也算有相當實力的,雖然地位遠遠比不上各位貴族,但貴族們也犯不上沒事找事,去扣押商會的人吧。


    “那個……瑟雅……”


    “嗯?”


    “能幫我向公爵帶個話麽?”


    瑟雅轉過頭,若有所思地盯著雷納的臉,仿佛已經猜透對方想法。


    雷納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但還是硬著頭皮說道:“就告訴他,我希望能夠和解。假如他也有意願的話,請告訴我他的條件。”


    “這件事我得問一下商會總部,這樣吧,明天給你答複。”


    “喔,這樣……也行,拜托了。”


    瑟雅拿起放在腳旁的鹿皮書,從中抽出一張紙,撰寫完信息後吹了聲口哨。不遠處的黑翅鳶聽見聲響,丟下早已吃得七七八八的魚肉塊,飛了過來。瑟雅沒有用小木筒之類的器具,隻是將信紙卷起綁住,遞給了這隻猛禽,然後輕輕念了聲什麽。


    黑翅鳶順從地抓起信紙,飛了出去。雷納看著這一切,讚歎了一聲:“這鳥你到底怎麽訓練的?怎麽這麽通人性?”


    瑟雅沒有迴話,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僵。看著對方那張撲克臉,雷納無奈地聳聳肩,拿起木碗走向了篝火的方向。此時海鮮湯已經煮好,廚師們正大聲招唿著眾人上前。


    ——


    這是一座寬闊而又華麗的廳堂,金色的室內裝飾將整個大廳映得金碧輝煌。大廳中央是一張巨大的褐色圓桌,八隻桌腳均被金色的馬蹄樣雕刻所包裹。圍著圓桌坐著十多名衣裝華貴的商人,而他們正在相互爭吵著。


    一名中年男人將一張淺褐色的信紙攤在桌上,接著用手背敲了兩下光滑的桌麵,以引起房間內其他人的注意。


    “大家靜一靜,這是我的侍從剛收到的消息,那位阿特麗斯教會的領袖有意與杜勒斯公爵談和。”


    剛剛安靜下來的房間又被憤怒的爭吵所包圍。


    “我就說這法兒不好使,你們有誰聽我的?”


    “你有說過?!”


    “這是誰給的消息?可靠麽?”


    中年男人再度敲了敲桌子:“安靜!安靜!”待大廳內平靜一些後,男子繼續道:“這是瑟雅?帕西,我們最優秀的事務官傳來的消息,在可靠性上是沒有問題的。”


    一名精瘦的白發老者拿起麵前手掌大小的藥壺,將其湊到自己鼻子下方,貪婪地吸了一口。一縷紫色煙霧透過藥壺上滿布的孔洞,鑽進了老者的鼻孔。老人露出滿足的神色,接著開口道:


    “高爾德……我們敬重你的能力,才推舉你成為議長的,可你最近做的事兒……”


    中年男人笑了笑:“布勞閣下,我明白在教會要的東西裏,您的藥材占了很大一部分……”


    布勞哼了一聲:“可不是!折價一千五百枚金幣的東西,光我的藥材就占了一千。別以為你們的東西看著多,木箱一摞摞的,可是都比不上我出那一箱藥材的零頭!”


    中年男子微笑著點了點頭,但臉色立馬嚴肅起來:“但是,請閣下也別忘了我們組成這個會議的初衷。為了從貴族們手裏爭來我們應有的權力,一點犧牲是必要的。”


    大廳內眾人紛紛出聲附和。


    “當然……”中年男子話鋒一轉:“要是之後阿特麗斯教會需要的物資裏,藥材依然是占大頭的話,在座的各位也不介意給布勞大人一些補貼嘛。”


    精瘦老者再次哼了一聲,接著貪婪地吸起手中的藥壺來。大廳內其他人卻顯得不樂意了,嘈雜聲再起,一名肥胖男人站起身來:


    “教會都要和公爵談和了,我們還給他們提供物資?憑什麽?”


    “關於這點,請相信我的能力,我會處理好的。”


    肥胖男人咂了咂,似乎不大買對方的賬,但也沒說什麽,坐了下去。中年男子環視了大廳一圈,高聲道:


    “不管現在狀況如何,我還是請大家有一些耐心。成事,不在於一朝一夕。隻要我們每一步都走好了,對手自然也就無路可走。”


    ——


    卡塔納城郊


    瑟雅正騎在一匹棕色駿馬上,眺望著遠方杜勒斯公爵所在的營地。同時,她也在靜靜等待著。


    應該是時候了……


    仿佛是在迴應著她的預期,空中傳來翅膀扇動的聲響。瑟雅沒有動作,甚至連抬頭望一眼都沒有。不一會兒,她的肩膀上傳來熟悉的觸感,一卷信紙被鳥爪遞到了麵前。


    瑟雅接過信紙,輕輕撫摸了一下黑翅鳶背部灰白的羽毛,然後打開了手中的紙張。


    她怔了一下。


    瑟雅從懷裏掏出火石,喀嚓一聲,信紙燃燒了起來。見著火光的黑翅鳶顯得有些不安,但在瑟雅的安撫下沒有飛走。


    一陣微風吹來,瑟雅鬆開了手指,信紙燃燒的灰燼被風吹散,灑落在了這片廣闊的草地上。她最後望了一眼自己本應前往的營地,隨後扯了扯韁繩,駿馬掉頭,走向了完全相反的方向。


    ——


    雷納正站在卡塔納的西城門處,苦苦地思索著。假如情況真的糟到被大軍圍城,自己應該怎麽辦?特亞斯聯盟的實力是比萊茵的近三倍,假如自己沒記錯的話,比萊茵有將近七千的軍隊……三倍的話,兩萬多……


    這特亞斯聯盟隨便弄點部隊來就可以碾死自己啊。


    站在一旁的耶爾看見雷納這幅模樣,心中也明白對方的憂慮,便嚐試著提了一句:“要不要試著從居民中募兵?我記得許多卡塔納士兵是被我們強行卸除武裝的,他們現在應該就在城裏。”


    雷納思考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這些人我是真不敢用。你看,他們對伯爵的忠誠都不咋地,對我又能有多少?到時候別臨陣倒戈了。”


    一陣馬蹄聲傳來,瑟雅騎著匹棕色駿馬,穿過西城門入了城。雷納上前幾步,為對方牽住了馬匹的韁繩。


    “怎麽樣?”瑟雅剛剛下馬,雷納便迫不及待地問道。


    “不同意。”


    “不同意?是公爵不同意還是他手下人不同意?或者說要什麽條件才同意?”


    “公爵不同意,沒有商量餘地。”瑟雅似乎不願多說,隻丟下這句話便離開了這裏。


    雖然心中早有預感,但事實聽到這個消息後,還是讓雷納感到了巨大的失落。不過反過來,這也讓雷納丟掉了那一絲幻想。


    對方不願談也是可以理解的,要換做自己,這種優勢絕大的仗不打都對不起自己。要想讓敵人生出和談的念頭,那就必須真正打疼對方。打痛了,打傷了,也就想談了。


    雷納走到西城門處,招唿信徒們關上城門,再從城牆通道裏搬了幾缸水出來。洶湧的水流湧向城門,隨後凝結成冰。北城門已經被冰封起來了,他再將西城門封起來,等於整道城牆再沒有弱點。對方想入城,架著梯子慢慢爬吧。


    雖然封鎖是雙向的,居民們也沒法出城,但好在卡塔納是座漁業城鎮,大多數居民都靠捕魚和用海產與商人交換為生。隻要港口不被封鎖,城內居民的生計便沒有問題,雷納也不必分攤人手去預防居民們的嘩變。


    等等……漁業城鎮?


    雷納腦海中突然靈光一現,他轉向主教:


    “耶爾。”


    “什麽事?大人。”


    “比萊茵的人們為什麽對阿特麗斯如此熱忱?”


    “這……因為她是慈愛與善良的化身……”


    麵對雷納諷刺的目光,耶爾老臉紅了一下,坦白道:“因為他們的後代有機會成為禦水使,也因為阿特麗斯帶來的幾乎無窮無盡的魚群,當然,更因為她是慈愛與善良的化身……”


    “那卡塔納的居民們對這點有沒有了解?”


    耶爾露出在當地耕耘多年所應有的老道神色:“他們的理解太深了。每次望見比萊茵漁船裏滿倉滿得都要溢出來的漁獲,卡塔納這群人的眼睛啊……那紅得跟什麽似的。這裏的漁民偷跑到比萊茵捕魚的事情發生的可不少。”


    “ok,問題解決。”雷納打了個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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