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筠堯是蔣末的獨生子,雖然他出生時蔣知柔還在世,但那時候兩家已經幾乎斷了往來,加上蔣筠堯年幼,對這個姑母並無印象。


    蔣知柔也隻在蔣筠堯出生一百天時送來過一些賀禮,蔣筠堯對於蔣知柔的記憶可謂隻是一個陌生人,更勿提洛雲初了。


    是以,他便可以將自己當成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看待此事。


    而他總覺得,他這位堂妹不願意迴蔣府與大家相認,應當不隻是朱撫迴稟的這個原因。


    蔣筠堯是大將軍蔣末之子,自是承襲了蔣末的武功才能,小小年紀已經隨軍出征過幾次,顯出了少有的大將風範。


    上陣父子兵,蔣筠堯與蔣末一樣熟讀兵書,用兵如神,又有蔣末身上所缺少的文治才能,更讓人感歎虎父無犬子。


    是以蔣筠堯在遇事時,總是會比旁人多想上那麽一兩步。


    雖然剛剛年滿十八,但因為能力卓群,他手下也是有親信的。


    結合起親信對他稟報的事情,更讓他覺得摸不透那個少女的心思。


    “父親,祖父,祖母,筠兒還有一事,未曾稟報。”蔣筠堯想了想,還是決定將事情說出來。


    不管洛雲初是好是壞,總歸讓長輩心裏有數,拿個主意。


    蔣末道:“何事?”


    “筠兒手下有人來報,說是駘原莊有異動。”


    三人目光倏然嚴肅起來。


    蔣筠堯以目光示意朱撫退下去,然後道:“洛雲初命手下丫鬟打著將軍府的名頭,去駘原莊買了些良田屋契,低價租賃給農戶商戶務農做生意,還打著蔣家的名號開了家塾,讓所有駘原莊蔣姓稚兒,不論男女皆可入學。”


    說著,觀察了一下三人的神態,又補充道:“此事也經過了常州知府徐川的證實,隻是洛雲初和那丫鬟並沒有張揚此事。”


    “筠兒以為,洛雲初這樣做有些反常,卻不知是好是壞。”


    話落,屋中沉默了一陣。


    蔣末撚了撚下巴上短粗的胡須,如炬的目光微微沉了沉。


    蔣無疾亦是被洛雲初的做法震驚了。


    按理說,她與蔣家從記事起便與蔣家沒有任何聯係,更不要說與蔣家人有親情的糾葛。


    是以今日她便是隨便尋個由頭不迴來見他們,他也覺得是在情理之中。


    可偏偏,這丫頭又偷偷為蔣家做好事!


    還是說,此事背後有人授意?


    蔣無疾被自己的想法驚了一驚。


    唯獨蔣老夫人抿著唇思索片刻,一雙老眼又流下淚來:“雲兒,雲兒她,都是在為蔣家謀退路啊!”


    三個男子有些詫異地看向她,不知何意。


    蔣老夫人從懷中掏出手絹,擦了擦眼淚:“蔣家連打幾場勝仗,在朝中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瞧著風光,實則功高蓋主,卻不能不妨著陛下的心思,蔣家這些年握著實權,便是懷壁之罪。”


    “若是有朝一日咱們敗落,家中大小盡數充公,唯獨駘原莊的老家家產能保留,可咱們離開駘原莊多少年了?那裏哪裏還能存什麽家產?雲兒辦的家塾,便是日後有個什麽萬一,留給咱們最後的容身之所啊!”


    “你們男子自是想不到這些,便是我這個做了這樣多年當家主母的,也沒有居安思危,考慮到未來的變數,雲兒卻替咱們想到了……”


    三人聞言都震驚得無以複加。


    且不說眼下國事緊張,正是陛下用人之際,根本不可能動蔣家,也不敢動蔣家,單說落雲初一個閨閣少女,如何又能想到這一層來?


    “祖母,你的意思是,她沒有存著害蔣家的心思?”


    蔣筠堯微微瞪大了眼,他平日裏聰慧,學的卻不是後宅的婦人心思,隻以為隻要忠君愛國,建功立業,便能一輩子不受君王的懷疑。


    可今日蔣老夫人這一番剖析,卻讓他有了新的認知。


    男子素來自負,卻是遠遠想不到這些能改變人生的細微之處的。


    但後宅裏居安思危的婦人,卻可以。


    蔣老夫人點了點頭:“她哪裏會害咱們……”


    “可她也是剛剛才迴來,哪裏有錢買田買地?可是有人授意?”蔣筠堯接著追問。


    蔣老夫人一時啞然。


    她也沒見過洛雲初,對後者所有的好感都源於她是自己最疼愛的女兒的孩子,可到底此人如何,她卻是不曉得的。


    如蔣筠堯所說,若此事當真是洛雲初的想法,那當然好,可萬一背後有人授意呢?


    此事誰也拿不準。


    蔣家如今就是一塊大肥肉,誰都眼饞,誰都想來巴結,若是通過洛雲初……


    蔣老夫人有些不敢想下去。


    “若是她今日來了,咱們倒能觀察一二,可偏生她今日沒來。”蔣末沉沉道。


    “父親,祖父,祖母,筠兒這些日子也沒什麽事,便由筠兒去打探消息吧。”蔣筠堯道。


    ……


    此時,三人口中好壞難辨的洛雲初正坐在屋中喝著秋桑特意為她燉的蓮葉羹,聽著穆謙迴來的稟報。


    原來她早就叮囑過穆謙,要時刻暗地裏跟著她保護她。


    是以方才去慈安堂時,穆謙也暗地裏跟她去了慈安堂。


    隻是她離開慈安堂時,命穆謙在房頂上偷聽一二。


    現在穆謙稟報的,便是她走了之後,洛老夫人與洛青陽夫婦三人的對話。


    洛雲初目光微沉,拿著匙羹的手微微顫抖起來。


    “沒了?”


    “沒了,說完之後,洛青陽便與趙憐一道走了。”穆謙如實答道。


    “我知道了,多謝你。”洛雲初迅速調整好了情緒,摒退穆謙,隻是那碗蓮葉羹也放下了。


    穆謙稟報的內容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可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娘親的死,果真與趙憐脫不了幹係!


    洛青陽愛妻心切,本身又不喜娘親,自然對趙憐痛下毒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洛老夫人,她血緣上的祖母,表麵上親善公正的祖母,竟然也眼睜睜地看著娘親死於後宅不光彩的陰私手段中!


    甚至還覺得自己並未參與到謀害娘親一事中,就可以完全摘出去,然後堂而皇之地利用自己,重新和蔣家建立聯係,繼續為洛家謀福!


    當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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