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李氏被三番五次的危機害怕了,輕易不敢相信人,她心裏憂慮細娘的心思是否純粹,生怕細娘和人串通從而謀奪她的家財。


    木槿倒不像王李氏多疑。


    當然,她並非太相信別人,而是細娘被擄去山上許久,此時可不像現代有兩個手機就能溝通,山上距離江梁城有二三百裏地,輕易不能聯係。


    所以,不用擔心有什麽危險。


    ——


    木槿看向前麵的細娘,越接近家的方向,她的情緒越激動,後麵居然抽泣起來。


    有個大娘出來倒泔水,像見到鬼一樣看向細娘,竟然僵在原地。


    細娘眼睛裏蘊滿眼淚,扯開嘴笑:“大娘,是我,我迴來了。”


    鄰居過了許久才緩過神來,她看向跟在細娘後麵的百十號人,反而更加恐懼


    良久,她才扯出僵硬的笑容:“哦,是……細娘迴來啦?當初你家出事,鄰裏們還覺得你也……沒想到今日竟迴來了。”


    “是啊,迴來了,我竟又家來了。”


    她見家裏大門已經落鎖,問過鄰居大娘之後才清楚是叔伯來過。


    細娘在外漂泊許久,明明自己還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卻仿佛過去半輩子般久遠,經曆過常人難以想象的悲劇之後,她迫不及待想要見到親人。


    她看向王寶興,又看鄰居大娘。


    猶豫過後說道:“或許還要勞煩大娘替我給叔伯傳個話,恩人們在此,我總不好走開。”


    鄰居家規矩不像她家那般嚴謹,婦人出門幾次倒不算大事。


    大娘帶著複雜的眼神望向細娘,終究還是答應了她的請求。


    木槿她們把牛車卸下,擠在小巷子裏,排出長長的隊伍,還有的人家直接停在巷子外頭,盼著細娘的家人趕緊迴來。


    來到江梁城,已經能夠證明六個女人身後沒有土匪,車隊帶著女人們單純是不忍心把勢單力孤的幾人丟在路上。


    勢單力孤又正值青春年少的美貌婦人,獨自走在災民堆裏實在沒法子保證安全。


    若運氣好,或許勉強能活下來;運氣不好的話,無疑會淪為他人口中食物。


    現在細娘找到親人,自己就不用繼續帶著她走,也能減輕路上的累贅。


    細娘的叔伯來的很快,看打扮都是體麵人,就算不像鄉紳和讀書人,也是衣食無憂的人家。


    細娘見到親人,顧不得矜持,飛快跑到他們跟前痛哭起來。


    她哭得太過淒慘,簡直能夠稱之為肝腸寸斷。


    車隊裏諸人乃至鄰居幾人無不動容。


    細娘親眼目睹父母兄弟被殺、自己遭遇過世間最難以啟齒的折磨,終於撐過所有的苦難堅強活下來,此刻見到親人,恨不能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傾瀉出來。


    過去好久好久,細娘的哭聲方才止住。


    她三個叔伯臉上開始還有動容,後麵居然是麻木,木槿不知道自己是否看岔了,總覺得他們臉上還有嫌棄的表情。


    細娘最年長的伯父拿出鑰匙將大門打開。


    現在的細娘,再不是一年前輕盈俏麗的少女,居然有些婦人的情態,眼見圍過來看熱鬧的鄰裏越來越多,她的叔伯怕丟人,索性打開大門準備往裏頭說。


    而王家村車隊也在細娘的招唿下進門。


    二十幾輛木板車把外院堆滿,眾人隻好到裏頭說話。


    細娘幾個叔伯皆為能雇得起佃農長工的小地主之家,情況與木槿家差不離,因為手中有餘錢,所以幾個叔伯總歸認識幾個字,說話時比平常人更顯文鄒鄒。


    他們先謝過王寶興。


    然後又問起細娘當時的情形。


    她家出事在夜裏,幾個叔伯在第二日方才聽說,忍住悲傷給兄弟並侄兒們收屍,卻不見細娘和他弟弟的影子。


    叔伯們以為兩個孩子趁亂溜走了,發動鄰裏親戚在江梁城尋了好幾日卻不見姐弟倆的影子。


    誰成想快過去一年,侄女居然迴來了。


    細娘先將當時的情形與叔伯們說起,叔伯們皆滿臉動容,大伯父甚至用衣袖拭淚。


    大伯父問:“那你是如何逃脫的?百歲去哪裏了?”


    百歲即細娘的弟弟。


    “我與百歲被那群殺千刀的給擄到山上去了,百歲被他們殺掉吃了,我……”


    說到後麵,細娘無力地倒在地上泣不成聲。


    她沒有勇氣說出當時的遭遇。


    兩個年長的侄子已經死了,大伯父就盼著百歲還活著給老三留個香火,卻沒想到百歲居然被那群畜牲給吃了。


    看見細娘這副剛生產完的身形,又瞧她話裏話外明顯羞於啟齒的意思,就算再遲鈍的人都能猜出那群畜牲對她做了什麽。


    小時候,叔伯幾人對她疼愛無比,但此刻,他們不光沒有心疼和憐憫,臉上反而顯露出嫌棄的表情。


    細娘被嚇得後退半步。


    她忍住所有的苦難隻為活著迴家,當受到侮辱時,她就會想想自己的親人鄰裏,迴憶少女時代的美好,用這段記憶支撐著自己活下去,從未想過親人會嫌棄自己。


    大伯父痛心疾首地用手指指向細娘:“你!老劉家沒有你這種不知廉恥的婦人,爹娘兄弟皆為賊人所害,你竟還以身侍賊,真令我蒙羞。”


    細娘百口莫辯。


    她哭著解釋:“大伯,我沒有,賊人已經被殺了。”


    “殺了?老天爺在上頭看著,賊人死了之後就能當一切沒有發生過不成?老三和三弟妹半輩子的清白就被你個無恥婦人給毀了。你往後莫說自己是劉家人,劉家沒有你這等失了貞潔的女子!”


    大伯父話裏十分絕情,他們想讓年少的細娘以身殉節,從而全了自己的清白與族人們的名聲。


    此刻,無辜被害的細娘仿佛成為罪大惡極的罪人。


    作為真正的讀書人,王寶興雖然同樣不甚看重像細娘這般婦人,卻不覺得她們該死。


    若能選擇,誰想受那等羞辱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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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章 議論


    是控製你的手段


    大伯的話如同堅硬的鐵錘狠狠砸在細娘的心頭。


    她從小就被父親教導女人要保持柔順貞潔的品性, 堅守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的大道理,當受到土匪侮辱時,父母的話不停迴蕩在她的耳朵裏, 可看到鋒利的刀尖,細娘居然忍不住動搖。


    她沒有勇氣在如花般的年紀選擇死亡。


    細娘帶著求救的目光望向二伯與四叔, 經曆過重重艱難險阻之後, 她無比渴望家族的支撐。


    可惜二伯與四叔臉上是與大伯一般無二的冷漠與恨鐵不成鋼。


    大伯沒有看侄女, 反而對王寶興道:“有勞恩人送她迴來, 真是家門不幸汙了你們的眼。”


    麵前老翁雖然渾身灰撲撲、頂多比尋常災民強壯些, 但說話做事與尋常百姓不同,想必從前也是體麵的鄉紳人家,他們不敢太過怠慢。


    當然, 更怕人家嘲笑他治家不嚴、家裏養出來個傷風敗俗的女子。


    王寶興不好與細娘有肢體接觸,同為女子的木槿卻不怕,她將細娘從地上扶起來。


    “那老翁你們打算讓細娘如何呢?”


    有過分好奇的鄰裏居然扒到牆頭看熱鬧, 細娘叔伯幾人不停躲避窺探的目光, 仿佛細娘是他們洗不掉的汙點。


    聽到木槿說話, 幾個叔伯居然瞥過頭去。


    良久,細娘大伯父才勉強擠出句:“我家家事容不得你一個婦人插嘴, 就算有話, 也該與你父兄說。”


    他們甚至因為木槿的發聲而對王寶興的治家能力產生懷疑。


    在他們看來,女人永遠隻是男人的附屬, 她們的使命不過圍繞自家那一畝三分地轉罷了, 當男人說話時, 壓根沒有她們插嘴的餘地。


    王寶興:“那我便也問你句, 你們打算如何處置細娘呢?”


    其中最年輕的男人道:“我劉家人人清白做事, 在鄰裏之間素有好名聲, 結果出了她這個敗壞族裏名聲的女子,委實家門不幸,為了保住老三的名聲,且讓她自縊吧。”


    若放在從前,如同細娘般失去清白的女子,要被族人們沉塘以示懲罰,他認為讓侄女自縊,已經十分給她臉麵了。


    而且細娘還有兩個堂妹在家待嫁,若她失去清白的事被傳出去,恐怕會阻礙堂妹說人家。


    聽見他用若無其事的語氣說出最殘酷的話語,木槿氣急:“你們滿嘴仁義道德,口口聲聲說要保住兄弟的血脈,但對待你們手足兄弟唯一剩下的血親,卻打算讓她了結生命。我聽不得大道理,隻覺得你們想害死細娘好名正言順吞了她家的家財。”


    當初趕路時,細娘曾說她家是本族裏最為富裕的一戶,家裏有百畝良田並一座二進的宅子,父親還在時,對幾個叔伯幫襯頗多。


    按照律法,當父親死去且無兄弟時,若有五服之內的族人在,由族裏男丁優先繼承財產,至於女子,則需要繼承她家家財的族人給她準備嫁妝。


    因此,細娘並沒有自家土地房屋的繼承權,木槿氣急之下說出的話難免帶有主觀臆斷。


    大伯父滿臉漲紅:“你這婦人,胡謅什麽,我不過為保住劉氏全族的顏麵罷了。”


    在他們眼裏,隻有兒子活著才意味老三家的血脈沒有斷絕,細娘並不能代表什麽。


    “我們逃荒過來,路上見慣了生離死別,無論男女老少,多少人吃盡苦頭仍然像棵野草頑強地生存。若細娘主動引來賊人以至於家人被害死,你們處置她也是應當的,可細娘本就無辜,你們把土匪所犯的錯誤通通加諸於她一個弱女子身上未免有欺負人的意思了。”


    “你這婦人淨強詞奪理,她失去貞潔就該死!”


    “從古到今那麽多二嫁的女子,你就能打保票說自家祖上沒有女人是二嫁而來的?若照你的意思,你們幾個是不是也要先自盡再說,以免汙了你家名聲?”


    宋代之前民風開放,有些朝代的風氣甚至比現代還要開放許多,南宋之後方才逐漸保守起來。


    這裏雖然屬於架空朝代,然而發展軌跡與木槿熟悉的曆史出入不大,所以木槿才敢如此說。


    幾個男人顯然被她給臊到,嘴巴張開又合上,最後竟隻剩下句幹巴巴的“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的感歎。


    王寶興再通情達理,他骨子裏也是個封建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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