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梨不服氣地瞪他。


    她哪裏不會說話了?巧舌如簧舌燦蓮花說的就是她!


    客服小梨征戰打工界多少年,沒有她聊不來的老板,沒有她斬獲不下的五星好評,哪個客人評價時不讚歎客服小梨的招待令人如沐春風?


    薄念慈竟然質疑令梨的口才!他怎麽敢!


    “哦?你不服氣。”薄念慈眯了眯眼,“覺得我說錯了,冤枉你了。”


    “到現在依然不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嗎?”男人長發傾瀉,燭光在牆壁上如風晃蕩。


    “不如你再重複一次,進屋後你說的第一句話。”薄念慈彬彬有禮道,“請。”


    令梨才不上當。


    她行為的正當性無可挑剔,若不是薄念慈獨斷專行隻給她一句話的時間,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一步?


    賊喊捉賊,斷章取義,強詞奪理。


    她和魔修沒什麽好說的,薄念慈低下的閱讀理解水平不足以領悟令梨話中的無上真理。


    令梨用力掰開薄念慈捏她臉頰的手,沒掰動,隻勉強留出唿吸新鮮空氣的餘地。


    她喘了口氣,堅持道:“我沒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縱使我話生歧義,也是你行為不軌在先!”


    “昨夜強占了我寢屋的人是誰,今早強把我拉上床的人又是誰?”


    令梨步步緊逼,轉被告為原告,越說越有理,腰板挺直。


    “我提出的要求哪裏過分?”令梨學薄念慈冷哼,學得不像,隻有哼沒有冷,“不過是今日早晨的情景再現罷了,有什麽稀奇。”


    兩人目光對撞,激起互不相讓的火花。


    他們對持的速度太快,趁眼神廝殺的時間,兩人不約而同迴顧了一遍他們的互懟聊天記錄。


    一迴顧,令梨和薄念慈同時發現了問題。


    倘若去掉曖昧不明的和斷章取義的話語,今晚的事情本該很簡單:令梨來找薄念慈商討如何對付半夜潛入府邸的惡鬼,為了方便行動,兩人最好呆在一間屋子裏。


    薄念慈的寢屋極其寬敞,可以睡人的地方除了床鋪和貴妃榻,軟得令人想趴在地上來迴打滾的銀狐毛皮地毯也很不錯。


    令梨不挑剔,給她個蒲團打坐湊合也行。


    這麽多地方隨她挑隨她選,再架一座屏風將兩人隔開,男女有別互不侵擾,今夜不就平平安安過去了嗎?多好。


    但……


    “今早的情景再現……我都說了些什麽?”令梨一拍腦門,拍得額頭通紅。


    薄念慈不聲不響地鬆開掐在令梨臉頰上的手,向後退了一步,兩人拉開安全距離。


    多麽純潔的一個夜晚,硬是被兩個為非作歹之徒攪得渾水連連。


    “不賴我,是你張口閉口一副不耐煩聽我說話的架勢,逼我挑最重要的重點說,才誤會的。”令梨為自己伸張冤屈。


    “不賴你?”薄念慈冷笑,駁迴被告的申訴,“你挑重點的本事真夠能耐,我魔域沒有你這般的人才當真可惜。”


    那是當然,他以為什麽人都可以雇傭令梨嗎?想讓令梨去魔域做事,除非把她通緝令上的賞金折現全款給她。


    令梨:沒辦法,給的實在是太多了。(出賣靈魂.jpg)


    “是非對錯容後再議。”令梨戰術性轉移話題。薄念慈不懂事,偵探小梨可懂事了,今晚的重頭戲在後頭。


    “惡鬼莫約三更天提鞋而來。”令梨皺眉道,“此處是尊者煉化過的隨身府邸,你當真半點兒沒能覺察生人闖入?”


    “沒有。”薄念慈重新倚靠在貴妃榻上,撚起瓷碗中一顆圓潤的葡萄慢慢剝皮。


    果肉飽滿的葡萄汁水四濺,染得男人指尖濕漉,透著漫不經心的貴氣。


    令梨:吃什麽吃,反思一下自己!


    “沒有”兩個字說得不羞愧嗎?就沒有半絲對自己能力不足的慚愧嗎?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豈能躺平擺爛拒絕內卷?


    令梨一時間很有些恨鐵不成鋼,如果不是受製於薄念慈,她一定會強迫對方適應她晚睡早起天天通宵的作息,練劍練得醉生夢死,把他卷成魔域第一卷 王。


    眼不見為淨,令梨不想杵在薄念慈麵前罰站,很大膽地坐到了貴妃榻的另一邊。


    兩人之間隻隔了一尊盛放紫色葡萄的茶幾,薄念慈睨了令梨一眼,指尖點了點瓷碗。


    令梨猶豫不過一秒,伸手摘了顆葡萄美滋滋塞進口裏。


    果肉酸甜多汁,果皮微澀發苦,令梨再吃第二顆時學薄念慈剝了果皮,甜得眉眼彎彎。


    薄念慈吃了三四顆停下手,他看了眼快把瓷碗抱在懷裏的令梨,懶得計較,隨她去。


    令梨的嘴被占住了,聽不見她叭叭叭一些不中聽的怪話,薄念慈心情都好了不少。


    好好一姑娘,為什麽長了嘴呢?


    她安安靜靜地吃葡萄,薄念慈便簡單提了提惡鬼潛入洞府卻不被察覺的原因。


    隨身洞府是法寶的一種,由主人煉化後與主人識海相連,每時每刻像登記來訪報告一樣在薄念慈腦海裏記錄進出人員名單。


    比如令梨幾時幾刻被綁架來,幾時幾刻隨著薄念慈出門覓食。萬一她意圖逃走,洞府立刻烏拉烏拉發出警告緊閉門戶,禁止人質私逃。


    “按理來講,惡鬼入府邸,洞府會知會我一聲。”薄念慈看向窗外,“如今它像個啞巴,是因為——”


    令梨:“因為它壞了,還過了保修期?”


    薄念慈:“閉上嘴,吃你的葡萄。”


    令梨嘬了嘬指尖的甜汁,乖巧閉麥。


    “因為它坐落於蜈城。”薄念慈道,“隨身洞府駐紮在蜈城,受這座城市的地脈影響。”


    “那隻惡鬼不是有能耐到讓我覺察不了,是蜈城地脈在包庇它,隱秘了它的氣息,任其來去自如。”


    “地脈、包庇?”令梨停下吃葡萄的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薄念慈有種不祥的預感,讓他想堵嘴令梨的預感:“你知道了什麽?”


    “蜈城地脈包庇惡鬼的理由。”


    令梨篤定道:“總所周知,蜈城是不宜旅遊城市,城市經濟逐年下滑,城主日漸禿頭。”


    “城市貧窮,地脈遭殃,人人都呆在家裏種地,挖的地脈不得安寧。地脈忍無可忍,不指望無用的人類,決心自力更生,強行發展蜈城的旅遊業。”


    “放眼修真界,什麽最吸引人?”


    令梨自問自答:“八卦、遺跡、靈異傳說!”


    “修真界第一八卦周刊南疆分部不在蜈城,地脈智商不夠不足以承擔炒作緋聞的工作,遺跡又不能憑空變出。地脈唯一的選擇、也是最符合蜈城特色的選擇,隻有靈異傳說。”


    “都修真了,修士裏有幾個不愛作死的老實人呢?”令梨用看破一切的語氣說,“靈異意味著異常,異常意味著機緣。親身前來蜈城,親自直麵靈異傳說現場,是修仙路上不可多得的體驗。走大運撿到機緣一步登天,撿不到機緣,看個熱鬧亦不虛此行。”


    令梨:“蜈城地脈精心謀算,總算為蜈城枯竭的旅遊業找到了出路。沒錯,這隻惡鬼表麵殺人如麻,實則是全城唯一的希望!”


    “至於它為何大費周章潛入尊者府邸,太好解釋了。”令梨手臂一揮,大氣道,“尊者為魔域之首,隻要你對蜈城旅遊業滿意,日後九重宮團建旅遊不就來蜈城了嗎?”


    “名人效應一出,魔修紛紛效仿,蜈城旅遊收入暴增,整個城市的賬本一下就被盤活了。”


    “何況尊者還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稱!蜈城城主隻要稍作宣傳,蜈城趕超他城成為南疆第一主城指日可待,前程似錦未來一片光明燦爛——疼,你打我作甚!”


    迎頭一個暴栗敲得令梨眼冒金星,疼得她眼泛淚花。


    令梨嘶了口氣,抱著葡萄果碗向後挪了挪身子,竭力與薄念慈拉開距離。


    她瞧了眼薄念慈陰晴不定的臉色,納悶地尋思自己沒說什麽有歧義的話啊,又是哪裏踩了他的雷點?


    “他是不是生活在雷區,又或者前世是隻被雷劈過的刺蝟……想起來了,不能叫他美人。”令梨心頭一哽。


    “我錯了!最後一段當我沒說。”她飛快認錯,死不悔改,“總之,按照我卓越的推理,惡鬼定是看中了尊者高貴的身份,強搶強賣要尊者為蜈城旅遊業免費打廣告。”


    “太惡劣了,連廣告費都不給!”令梨同仇敵愾地說,“白嫖行為,罪無可赦!定要捉拿真兇,將它的陰謀挫骨揚灰!”


    女孩子信誓旦旦,陷入自洽的邏輯無法自拔。


    薄念慈有些佩服她的腦迴路,如此清奇,如此離譜,偏偏人家前因後果陰謀論講得明明白白,無可挑剔。


    但凡跟著令梨的邏輯一起思考、被她洗腦,再也繞不迴正常的軌道。


    連薄念慈險些都信了惡鬼得地脈庇佑是為了發展蜈城旅遊業——放在從前,他手下哪個魔君敢呈上來這般離譜的答案,薄念慈直接把人丟進岩漿池洗洗腦子。


    不能再想了,薄念慈捏了捏眉峰,他覺得今晚放令梨進屋就是個錯誤,她兩手空空跑來占他的便宜,吃他的葡萄,還要洗他的腦子。


    堵不住嘴的葡萄有什麽用,還不如切個西瓜給她啃。


    薄念慈算了算時間,有些不喜地瞥了眼身下的貴妃榻,又看向坐在榻上舒舒服服的令梨。


    “算了。”他單手支頭靠在軟枕上,鴉羽似的眼睫垂下,遮住暗紅色的眼眸。


    令梨吃葡萄盤邏輯盤得正開心,突然發現她唯一的聽眾沒了聲,偏頭看去。


    “睡著了?”她又低又輕地問了一句,探著身子看向男人內斂的睡容。


    搖曳的燭光映在薄念慈臉上,俊美的容貌添上幾分暖色,無端繾綣。


    他要是一直不會說話也不會動,該多完美,令梨遺憾地想。


    “守株待兔,守塌待鬼。”令梨撥弄瓷碗裏圓潤的黑葡萄,輕快道,“我也睡了。”


    令梨挪了個離薄念慈最遠的位置,但兩個貴妃榻靠在一起,遠不了多少。


    她閉上眼,盡量忽視不遠處強烈的存在感。


    其實今日早晨令梨和薄念慈之間的距離遠小於此,但那時令梨的角色是伴睡香囊,她閉著眼了無睡意,一心數著時間等薄念慈醒來。


    現在卻是真的養精蓄銳,需要陷入一定程度的睡眠。


    令梨閉上眼的時候以為自己注定徹夜難眠,又是一個她熟悉的通宵不眠夜。


    “唿……唿……”


    輕而緩的唿吸自口唇中吐出,令梨摟著白瓷果碗睡得安穩,夢裏盈滿甜美的葡萄汁清香。


    屋內安靜得隻有燭火搖曳的虛影,各自占據塌上兩邊的綁匪和人質睡得一個比一個香甜。


    院落中,曾被令梨撫摸魚鰭的金紅錦鯉躍出水麵,濺起嘩嘩水花。


    嗤——


    茶幾上的燭火熄滅了。


    幾乎同時,薄念慈掀開眼皮。


    門外的鬼影擺放舊鞋的手一頓,身子咻得融入黑沉的夜色,隻留下歪歪扭扭的兩隻死人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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