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又念一遍英譯《楓橋夜泊》。並不寬闊宏麗的私家宴會廳,靜謐得幾乎沒有一絲雜音,除了娓娓如訴的悠揚琴聲,隻間或有一個咳嗽聲,詩歌被朗誦者的聲音造出幽婉的氛圍,向觀眾展現著被朗誦者具體化的三美理論。


    《楓橋夜泊》念完之後,珍卿又講晏殊《浣溪沙》的創作背景,並略解詩與詞在節奏、韻律上的區別,也同樣將詩歌念誦了有兩遍:


    a song filled with new words,a cup filled with old wines,


    the bower isst year''s,the weather is as fine.


    willst year reappear as the sun on decline?


    deeply i sigh for the fallen flowers in vain;


    vaguely i seem to know the swallowse again.


    in fragrant garden path alone i still remain。


    其後,珍卿又念了四五首韻譯詩歌,終於,她贏得了聽眾們熱忱真摯的掌聲。


    在場這些有鑒賞能力的聽眾,即便對韻譯理論不以為然,也不能對這些精雕細琢的譯詩,抱以暴風驟雨式的無情攻擊。雖然珍卿的韻譯理論還很新異,並不為多數文人學者所接受,但是知道並了解這種理論實踐,就是溝通和影響的發端了。


    這場演講的總體反響很喜人,連四姐都說珍卿念詩的時候,儼然不是謝公館的五小姐,而是蜚聲國際的大學問家似的,以至珍卿從演講台上下來時,四姐都覺得她頭上有個光環,讓她顯出凜然不可冒犯的氣度。


    韻譯詩歌的朗讀結束以後,找珍卿交談的人絡繹不絕,有人希望珍卿惠贈她的韻譯詩集,並請簽上譯者的名字和贈言;有人說請她到某學校某社團演講,對方還說願意幫她推廣韻譯詩集;有人因珍卿和她的譯詩,對不甚了了的東方古國,忽然產生非常濃厚的興趣,說以後也許會計劃遊曆中國……


    在這期間,三哥在珍卿身邊寸步不離。三哥一開始被介紹成杜小姐的丈夫,後來就憑他自身的相貌談吐,成功獲得一眾洋人對他社會風度的積極評價,三哥以自身的表現讓大家意識到,陸先生學識深厚、精通時務,是一位儒雅深沉、事業有成的人。不光三哥應對自如,連四姐都與人們相談甚歡,沒有絲毫被冷落的感覺。


    珍卿有一種奇妙的感覺,這場臨時湊泊的主題演講,似乎是她是遲來的韻譯詩集發行會,這場因緣湊巧的“臨時發行會”,比她在美國未曾出席的發行會成功得多。她跟這些教授學者談論了一整日韻譯詩。這天晚上與眾人分別時,珍卿和三哥得了不止一人叮囑,要他們把韻譯詩集或贈或賣予他們,一些人還熱情地給他們介紹出版商和書社。


    第二天,珍卿他們去聽其他學者的演講,下午,珍卿又在大家的盛情邀請下,給聽眾們朗誦她的中篇論文——《中國詩歌的精神》。據說,這是初始就支持珍卿的阿道夫教授,在萊蒙托夫教授那看到此書後,一力向其他會員要求促成的,布萊德曼教授夫婦和萊蒙托夫教授當然無意見。


    珍卿對中國古典詩歌理論的朗讀,在對中國詩歌一知半解的人中,引起了非常激烈的反響,這些學者將其他文化中的詩歌,輪番拿來跟中國的詩歌作比較,說中國古典詩歌有她自己的嚴密體係,有她引以為傲的審美標準,他們竟然一直對她視而不見,多少是中國人口中的井底之蛙了。


    在瑞士延宕了四五天,全在珍卿他們的計劃外。但是,珍卿與本洲學界人士的美好邂逅,既讓她傳播了她理解中的中華文化,也有幸聆聽了學界高士的學術討論,可謂是中西學術交流的一場佳話。


    當學術演講會場能看到中國麵孔,珍卿在瑞士的消息已經傳開,到她旅店的中國訪客絡繹不絕,珍卿和三哥、四姐每日忙著待客,尤其珍卿跟青年們談得懇切,談珍卿自己和其他愛國學者的作品,談中國的曆史文化、興衰更替,談中國的希望正在於每一個青年人……


    珍卿雖不習慣跟人熬夜談話,但看到愛國青年的赤子之心,她談到激動悲憤時也會潸然淚落,以至客人走後夜深了她還睡不著。


    有人見到經年的偶像,高興得快要發瘋了,也有人惱火得快要發瘋了。


    店主人說拜訪珍卿的人多車多,不但擾亂這條街上的治安,而且妨礙他正常做生意。店主人過來投訴一番,珍卿正好跟訪客們說,按她的日程早該離開的,旅館的人現時又在趕客,她馬上就要離開瑞士迴去了。珍卿三人真的說走就走,第二天淩晨早起離開了瑞士。


    聽說,近國的留學生和華僑、華人聽聞她在瑞士,專意拋開雜務欲趕來親見一麵,到瑞士早不見她的蹤跡。還有歐洲的華人報紙唏噓感慨,說易先生當真是萍蹤俠影,來來去去總叫人把握不定,欲要親見其人尊顏,除了自己留意在意,非得老天爺玉成不可。


    珍卿本來說還要遊一遊意大利,中間出了這一場插曲,多耽誤了五六日的功夫,珍卿也免不了遊興大減。三哥、四姐都說意大利夏天太臭,不是遊覽它的好季節,不去也罷了。不過總體來說,他們這趟出遊算是興盡而返,三人高高興興地迴到法國巴黎去。


    作者有話說:


    兩首英文詩出自許淵衝先生的譯詩,譯得真的很美,有興趣的看一看。感謝在2022-11-07 21:01:10~2022-11-08 23:12:1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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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6章 遊玩歸來諸事忙


    迴到巴黎大家各自忙碌起來。四姐迴來便忙她工作上的事, 三哥幫珍卿在本地發行書籍。在瑞士遇到的那些學界耆宿,不少人催要珍卿的韻譯詩集,而她那本《東洋人的民族性格》, 在中國人間引起了廣泛爭議,此書除了加印還有翻譯問題。珍卿在英倫已著手翻譯此書, 不過邊玩邊譯效率說不上高, 此番有各方人士總在催促, 她開始每天堅持伏案工作。珍卿本身有四五門外語功夫, 加上要譯的書都是自家作品, 她隻用了約一旬的功夫,《東洋人的民族性格》德語、法語版已譯成,自校一遍再由三哥幫著校對。


    這時候, 在瑞士聚談過的青年留學生,說要給易宣元先生開新書的發行會,校報和華人報都要登她的照片, 在瑞士因陸先生不喜他們拍照, 大家遍尋先生影像而不得, 故請易先生惠贈一張她的照片。


    自從《東洋人的民族性格》發行,三哥一直格外憂心珍卿的安危, 他在外麵甘做大煞風景的人, 總不許他人拍攝珍卿的清晰照片,更別說特意把照片送給誰。青年留學生跟珍卿索要照片一事終於未果。


    有一天四姐跑過來, 說湯女士幫她介紹男朋友, 四姐因恐第一次見麵形態過分張揚, 穿了端莊內斂的黑色連衣裙, 結果與她相親的某君帶她遊船, 在船上熱汗淋漓的, 狼狽之狀不堪迴首。某君不但約會習慣特立獨行,還跟湯女士說四姐性子沉悶保守,不像受過新式教育的摩登女性。湯女士本欲安排他們再見一麵,兩個人不約而同地迴絕。


    明擺著四姐對此君沒有興趣,對相親似也不大有興趣,偏偏對相親又來者不拒似的。珍卿曾經試圖探尋四姐的心跡。


    當時,四姐一閃而逝的黯然表情,轉瞬又轉換成談笑自若,若無其事地說起在本邦的戀愛史。自從國內那場婚戀讓她聲名掃地,她出國後再沒談過像樣的戀愛。


    她完全不由自主地,每次都給戀情預設可怕的結局:空有誌向沒有錢的窮男朋友,她總感覺人家當她是搖錢樹;家世優渥、揮金如土的權貴公子,她又鄙夷人家是胸無大誌的敗家子。


    四姐的個性也是驕奢愛美,原來收斂起來的嬌蠻脾氣,隨著名利雙收也漸漸抬了頭,加上她又總疑神疑鬼,患得患失,跟男性的交往總是無疾而終,在國外白白待了五年功夫,連一個能談婚論嫁的都沒有。


    四姐雖願意跟珍卿剖白心事,總還記得維護自己的尊嚴,這些事她自己點到為止,也不許珍卿和三哥多議論她,珍卿和三哥也沒法給她深入的建議。


    忙忙碌碌中,巡遊歐洲的楚應星師兄終於迴來,迴來未久即邀請珍卿三人到公使館做客。三哥因受法國華人賑濟會的邀請,去襄助賑濟會的募款活動,未便依期赴約。就由四姐帶珍卿去總領館拜訪。


    一向隻是書信往來的師兄妹,終在異國他鄉當麵相見,楚師兄沉穩中掩不住的欣悅之態,讓珍卿初見他便覺恍似故人,稍時,才覺楚師兄言態與李先生相似,他大多數時候是寡言少語的。


    楚太太的熱情便叫人難招架了。奚清蘭女士嫁給楚師兄之後,陪伴他在李先生府內求學,曾在李師父、李師娘那裏侍奉,與李家人有難以割舍的骨肉之愛,因此對珍卿這個小師妹也很是移情。


    珍卿給兩位主人各送一幅畫,一幅是在美國作的一幅《貓》,貓模特是錢壽詒太太的短毛貓,另一幅給楚師兄的畫《雪鬆》,還是珍卿在紐約州休假時畫的。楚太太聽說是極喜歡貓的,一見珍卿的中式工筆貓,果然立時愛不釋手,讚不絕口。連城府較為深沉的楚師兄,看到那幅《秋鬆》時眉目也明顯鬆弛。


    珍卿給他們二位送上禮物,這夫婦二人更顯和藹可親了。


    楚太太與四姐早已是忘年交,四姐在公使館熟絡得像自己家,自然與楚師兄夫婦不必客套。


    兩下見麵三個女人相談甚歡,楚太太甚至心血來潮地提議,叫珍卿三人一齊住進公使館,一家子骨肉也得以朝夕相對,她也方便給惜音介紹些青年才俊。


    看著似在微笑的楚師兄,珍卿以書籍雜物繁雜難理,且交往的各界人士品流複雜,總出入公使館恐怕妨礙楚師兄公務,比較委婉地拒絕楚太太的美意。


    其實,三哥未必抽不出一點時間,礙於他出國的初衷是政治避難,也礙於其他難以言說的因由,三哥不便來公使館拜見楚師兄夫婦,更別提住在這個地方了。


    意識到有點孟浪的楚太太,隨即拉著陸si姐笑著說,他們做大事的人太有原則,不過請他們到這裏住一住,倒像會妨礙什麽國家事體似的,說四姐跟湯女士來公使館幫忙,她倒常常留她們在此歇宿的。


    盡管珍卿拂逆了楚太太美意,主人家的待客熱情也絲毫不減。楚太太聽說珍卿愛吃中國菜,午餐飯桌上竟全是中國菜色。不過楚夫人是閩州人,除了江州菜和禹州菜外,還有一些閩州菜點綴其間。


    下午,珍卿和四姐在領事館歇午覺,睡醒與楚太太一起散步半鍾頭。


    吃點水果點心的時候,楚太太翻出兩大冊的老照片,帶珍卿、四姐看楚師兄年輕時的留影。珍卿在其中看到梳著前清的發辮,年輕了很多號的李鬆溪先生,還有年輕質樸、內斂溫和的師兄們,背景裏還有前清轎夫、警察的照片。


    珍卿看了不少李師父和李師娘從前的照片,小時候在磨坊店從未見他們展示的老照片,珍卿忽然想起少年求學的情景,老人多少次尋常的迴眸靜默,都掩抑著對逝去時代晦澀複雜的感情。神仙妖魔輪番粉墨登場的時代,人人都要托著幾副麵孔活著,大時代背景下的新人或舊人,其實過得都不容易。


    照片中已經泛黃的時代影像,掐指一算,於今相隔不過二三十年,卻仿佛經過數個世紀的剝蝕,都斑駁得不能看了。珍卿忽然異常思念李師父、李師娘,思念少年時代隻為生計煩愁的日子,不知為何忽然要哭起來似的。她決定晚上給師父、師娘寫寫信,給禹州的親友師長寫寫信。


    晚上公使館又來了一些客人,準確地說,他們是楚師兄的新晉屬下。之前楚師兄巡視各地領館,招聘不少中國高材生做見習秘書,這些人說是來交暑期的見習報告,還想順便跟上峰楚師兄談一談。


    珍卿奇怪他們趕著晚館的點來。


    楚太太卻樂嗬嗬跟珍卿、四姐說:“如今不同往年的規矩,我一小還講男女七歲不共席,跟表兄弟多講了一兩句,外祖就罰我們不許吃飯。現在男女交際不禁了,雖談不上是什麽碩師、名人,也是業有專長活潑潑的青年人,跟這些青年才俊多多交際,我們這些女流之輩也有長進不是。——當然,珍珍倒不須借他們求長進的。”


    說到這裏,她笑盈盈地按住珍卿肩膀,卻看著盛施脂粉、美麗之極的四姐說:“不過,珍珍不是也說,如今之我,還是良師益友造就之我,人們總要多交些有益的朋友。珍珍,你說是不是?”


    珍卿抿著嘴對四姐微笑,道:“誰說不是呢?”看來楚太太特意叫青年才俊們趕飯點的。四姐也意會到楚太太的用心,一點不扭捏地大方應下。


    四姐雖然毫不扭捏地應下,對與公使館的見習秘書相親,說是心有期待又有點懶懶的。


    晚飯前,四姐悄眯眯地跟珍卿說,別看楚師兄這公使似乎很威風,曆年常聽楚太太跟她抱怨,青年才俊也講究良禽擇木而棲,做外交官似乎能榮身顯親,但於救亡圖存、富國強兵卻無益。外交也不是所有人都看得上眼。蓋因國家積貧積弱,各麵總是仰人鼻息,便有一張三寸不爛之舌,沒有國家實力為後盾,不過處處經受侮辱而已。


    四姐說楚師兄曾有一位田秘書,前兩年東洋人蠶食鯨吞中國土地,楚師兄帶他到處斡旋,終究是捉襟見肘、徒勞無功,那些平常保持禮儀的外國朋友,給予中國外交官的隻有虛偽的同情唏噓,無人幫他們奪迴失卻的領土,那田秘書悲憤痛哭、經夜不息,最後自殺了。追悼會還是湯女士幫辦的。


    聽四姐講起令人唏噓的前事,珍卿心裏感到一陣滯悶,為了轉移注意力才想,楚師兄夫婦對見習秘書如此盛情,也不見得隻是為給四姐保大媒。


    晚餐時,她們初見四位外交口青年才俊,覺得他們倒配得上“青年才俊”這等美譽。楚太太先介紹四姐的情況,又將珍卿介紹成四姐的表妹,還是已經訂婚的那種表妹。


    除了乍見兩個年輕女孩的驚愕,還有性情靦腆者表現的一點羞赧,這四位才俊確實意氣昂昂,任何話題總有人能侃侃而談,給人的印象還算不錯。


    連對外交才俊興致缺缺的四姐,都不覺間端起最好的禮儀姿態,餐桌上暗暗留意四位才俊的表現,有兩三位才俊似也有意向四姐展現自己。就是名叫修幸民和韓道茵的兩位,那位位相對緘默的馮至成君,似乎也對四姐有些好感,不過他完全沒有格外表現自己。


    大家吃到主菜的時候,對四姐似有意思的修幸民君,忽然議論起軍政事務來:“……今年以來,中央政府處處得心應手,領袖征討攻占,無往不利,撫順亡逆,所向披靡,將割據勢力統籌於一個領袖、一麵旗幟,我中華min國興望已在眼前。”旁邊的韓道茵君切著羊排,笑問:“hong色gē據勢力不還在嗎?”


    修幸民下意識睇一下四姐,莫名興奮地矯首輕笑,繼而滿臉不屑地笑言:“社會黨便如水泊梁山聚義,他們能鼓動的不過是拿鐵叉鋤頭的農民。領袖有美國援助的軍械,到哪裏不是兵鋒一至,所向披靡?哼,社會黨不過癬疥之疾,領袖用兵之道,豈止要對付這些秋後的螞蚱,割據地方的藩逆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最初提出hong色gē據勢力的韓道茵,此時卻莫名地積極附和修幸民,說社會黨被殺得窮途末路,地方藩逆也逐一被削弱收伏,說韓領袖自然是英明神武,也少不了修幸民這樣政治思想高拔的青年支持領袖,他是大家學習的榜樣。


    見一桌的人皆以自己為焦點,修幸民更飄飄然地顧盼得意,以為自己發了滿堂彩的至言至論。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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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7章 鼓動舌簧爭論忙


    公使館晚宴的餐桌上, 見習秘書修慶民發表了一番言論,見贏得了在場人的一致矚目,一副顧盼得意的樣子。


    珍卿覺得無人欲給修幸民喝彩。楚師兄夫婦有意籠絡才俊之心, 今晚不論大家說什麽,他們都是笑容可掬, 任大家暢所欲言。大約還顧忌著政治正確, 即便修幸民等發論幼稚狂妄, 他們似也無意當場否定勸誡。


    另外兩個見習秘書, 馮至成君和胡疇良君, 一個嘴角似乎在冷冷諷笑,一個聲色不露態度莫明。唯一真正附和修幸民的韓道茵,珍卿覺得此人似乎不大磊落。


    至於美得似一團豔光的四姐, 令到男青年態度昂昂的四姐,她的興趣在於誰適合談朋友。對於修幸民的誇誇其談,她也聽得不大入心。


    珍卿對誇誇其談的修幸民, 瞬間失去讓他做姐夫的興趣。這修幸民看似對“領袖”充滿信心, 但凡抵抗侵略的對外戰爭不力時, 他也會是最悲觀恐慌的一批人。


    至於莫名附和他的韓道茵君,珍卿覺得此人有些不妥, 也絕不能成為四姐的男朋友。


    珍卿暗暗關注另兩個較寡言的青年, 那位馮至成君生得細瘦伶仃,但是態度坦蕩談吐有物, 珍卿對他的印象不錯, 他對四姐也有微妙的關注。那位胡疇良君倒是器宇軒昂, 除卻飯前介紹時正眼看人, 整頓飯對兩個女孩不屑一顧似的。


    珍卿覺得, 馮至成君和胡疇良君都不錯, 綜合條件是旗鼓相當的。她偷偷瞄一眼身旁的四姐,這個姐姐現在城府深得多了,多數場合很能端得住,若不是她自己露餡,珍卿也未必立刻猜中她的心思。


    這時,馮至成君唿應修慶民的話,提起一個與戰爭相關的話題:“依修兄所言,中央軍兵鋒一至,所向披靡,這自然是國家之大幸。可是普通民眾的生活就難了。自從國府實施征兵製以來,募兵製時代的稅務重壓似未減輕,而征來的士兵得錢少,不能安於軍營,亦是大弊。如今,連嚴刑峻法也不能扼止逃兵,聽說鄉裏有逃避國府征兵者,多少父母用心良苦,將自己兒子的食指砸斷,如此,拿著槍也不能扣動扳機了……”


    珍卿聞言不由悚然動容,打破不幹己事不開口的風格,感慨道:“小時候念白樂天《新豐老人折臂歌》,言道:是時翁年二十四,兵部牒中有名字。夜深不敢使人知,偷將大石捶折臂。張弓簸旗俱不堪,從茲始免征雲南。今聽馮先生道國府征兵之事,古今照映,猶覺慘然。”珍卿的感慨深沉而平靜的。


    大家才注意到麵有悲憫的珍卿,她今晚一直安心做壁花,除了楚太太偶爾招唿她,她是不發一言、不評一事,大家不知不覺忽略了她,以為隻是個安靜內秀的小丫頭,能發出“古今照映,猶覺慘然”這等評論,顯然也是個有見地的新式女子。


    又聽馮至成君一言以蔽之:“秦皇漢武,唐宗宋祖,千古一帝,是多少‘死魂孤骨’成就的。”


    修幸民冷哼一聲,不以為然地睨視馮君:“至成,你不要婦人之仁。武者,止戈也,若不以戰止戰,以殺止殺,放任割據勢力任意坐大,動輒相互尋釁征伐,現下就會像春國戰國與漢末三國一樣黑暗,若一時心軟不結束亂世,才會造成更多‘死魂枯骨’吧。”


    這時,作為主人的楚應星師兄嗬嗬笑著說:“好好的一頓飯,倒叫你們吃出‘死魂孤骨’來,青年人,還是奮發蹈厲、龍精虎猛得好。“那韓道茵趕緊附和道:“就是就是。”


    珍卿冷靜下來一想,自覺多言了。


    楚應星師兄不論政見如何,都是代表應天政府的外事總管,自然不能當著這麽多小年輕,議論他們的領袖是否窮兵黷武,以至於造成民不聊生的局麵。珍卿心裏打定主意,今晚不再輕率地發表意見。然知古人有言:言而當,知也;默而當,知也。


    場麵一時冷落下來了,忽聽楚夫人問最寡言的胡君:“疇良,怎麽一整晚聽不見你講話!”這胡疇良君吃東西不少,先後也喝下兩杯紅酒,聽楚太太見問,他似乎微醺地放下杯子,頓一下說:“聽諸位高論已足受益。”


    珍卿就見他旁邊的馮至成君,聳聳肩作怪樣子,楚夫人逮住他問:“至成,你鬼鬼祟祟做什麽怪樣?快快如實交來”


    馮至成笑意中卻有絲正經,道:“有些事疇良不便明言,楚太太,楚先生,隻好我來做煞風景的人了。疇良有位女同學之叔父,不滿東洋人奪我河山,虐我民人,在淪陷區散發傳單,唿籲青年人奮發救國,卻不明不白地被東洋人殺了。東洋倭奴欺我中華無人,但凡血性男兒何人能忍!”


    珍卿訝然看向馮、胡二君,又聽韓道茵君急切詢問:“中國到處有仁人誌士,敢問這位就義的前輩,地望名諱是什麽?”胡君和馮君皆道女同學已迴國奔喪,並不曉得她那位就義叔父的祖籍名姓。那韓道茵君莫名失望地坐好。


    楚應星師兄很委婉地說:”諸位,我知諸位滿腔愛國熱忱,可是中國如此積貧積弱,國力與東洋亦相差懸殊,貿然激抗恐有傾覆之禍矣,還是徐徐圖之得好。須知,天下難事必做於易,天下大事必做於細。“


    楚太太和修慶民立馬附和,那韓道茵君也莫名欣然得很。珍卿、四姐、馮君、胡君都沒講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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