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恐懼而狂奔的一群人,壓根聽不見他們的話。還有熱心路人支招叫他們分開跑,跑的人照樣聽不見。還有人笑嘻嘻抱著手臂看,給他們加油鼓勁叫他們快跑。


    老銅鈕歲數大了跑不動,竟然落在那群狗子的後麵,反倒擺脫被狗狂追的厄運。老銅鈕歪在路邊上捯氣,珍卿叫司機把他帶過來,看見三哥的車也在後麵追,她也趕緊叫司機掉頭往迴走。


    杜太爺他們最終避進一個浴池,才算擺脫群狗的狂追,又由陸三哥從後門接迴楚州路。珍卿後腳迴到家,問究竟怎麽招惹的一群狗子,杜太爺又害怕又委屈,到家了還心有餘悸,說壓根不曉得怎麽惹了一群癲狗。


    老銅鈕和聽差們你一言我一語,慢慢拚湊出事情發生的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


    原來杜太爺找到香燭鋪跟人理論,香燭鋪的人不認爆竹受潮是因為他們,非說杜太爺自家保存不善。杜太爺氣不打一處來,叫聽差把家裏沒放完的炮,在店家門外路上放放看。


    那年輕聽差也是直頭愣腦,杜太爺話一落他就點燃鞭炮。幸好鋪子旁邊有消防水缸,有手腳快的人忙舀水把那一串鞭炮潑滅了。


    省事的皆知香燭街不能有明火,杜太爺這無厘頭地一點炮,把一整個香燭街的人都得罪。杜太爺他們犯眾怒被圍起來,這一邊加上杜老爺才六個人,想講理沒有人家聲音高,想打架又敵不過一條街的人。


    香燭街這邊又說有人報了警,杜太爺一聽警察要來立馬慫。在眾聽差的拚死護衛下,好不容易衝出包圍圈,出了香燭街才衝到大馬路的街沿兒,沒想到警車來得這麽快,杜太爺他們聽著警笛哪敢停腳?香燭街的人指著杜太爺一行,說就是這幫人在香燭街尋釁縱火,好家夥,警車趕緊拐彎追起杜太爺他們。


    事情就是趕得這麽寸,杜太爺他們狂奔躲避警察,中間路過一家跑狗場,狗場大門口簇了一群狗子,不知趁天氣好給狗子打預防,還是要把老狗集體送屠狗場。


    身後一直有警車鳴笛的動靜,有過進局子經驗的杜太爺,嚇得催促黃大光快跑快跑,路過跑狗場時也沒停下。杜太爺說跑狗場的那群瘟狗癲狗,也不曉得中了啥邪,追著他們狂攆不休。


    後來聽跑狗場專門人士解說,才知道就是“奔跑”惹的禍:狗本就對移動的事物充滿警惕,更別說跑狗場有競技經驗的狗,一條狗奔跑起來,會帶動所有的狗為了勝利而奔跑。


    杜太爺這迴真是嚇傻了,到家時衣裳全汗濕,迴房在床上躺半天,還捂著心口進氣短出氣長,嘴裏囔囔地念叨:“我的娘啊我的娘,我的娘啊我的娘……”


    珍卿一麵忍不住心疼,一麵又忍不住發笑。


    被幾十隻狗子狂攆半天,杜太爺這會啥心氣也沒了,後麵好幾天不敢出門,偶爾在外麵溜達一下,看見鄰居狗子掉下的毛,他也嚇得馬上跑迴家。


    杜太爺他們被狗攆的事,成了當天晚報的社會版頭條。若非沒人曉得本主是杜太爺,老頭會以前無古人的方式,像他心心念念的蔡家巷流星炮一樣,一夜之間躥紅海寧城。


    珍卿私下跟三哥說起這事,還為嚇到祖父過意不去。受潮的鞭炮是珍卿故意為之。去年聽杜太爺對婚禮的種種設想,珍卿就覺得非常不妥。鞭炮看似為喜慶吉祥之物,其實也是人間一大兇器。她小時候在杜太莊,見過一個同齡的殘疾男孩,他右手被鞭炮炸得隻剩兩根手指。到海寧後,在報紙上也曾看過一則新聞,有人結婚放炮把路上老人驚嚇死的。這些是比較嚴重的情形,一般炸傷的情形就更多了。


    杜太爺叫阿成幫忙買鞭炮,珍卿當時憂心忡忡地說:“三哥,我不讚成祖父的大排場……按他設計的燃放密度,鞭炮定會傷到無辜路人,如此我們難逃幹係。我寫小說作文章,總把國家大義、民眾福祉掛嘴邊,總刻畫勤勞自力、善良果敢的主人公,偏偏自己結婚勞師動眾、鋪張靡費,放個鞭炮還炸傷路人……如此言行不一,我成跳梁小醜了……”


    陸三哥覺得她太過慈善,以至於有點杞人憂天,不過還是悄悄吩咐阿成,在買來的精品鞭炮中,摻入一些受潮過期的鞭炮。所以杜太爺被狗狂攆,根源確實在珍卿他們這裏。不過這老頭兒也是人老心不老,真以為自己是梁山好漢啊,竟然帶著一大些人踩場子。真不知道拿他怎麽辦!


    睢縣的親戚們到齊後,為了勸說姑奶奶做體檢,珍卿跟姑奶奶軟磨硬泡好幾天。眾人在場話趕話的情況下,珍卿將親戚裏年事高的都帶去醫院體檢。沒進過西式醫院的既新鮮又敬畏。像楊家大表娘這種舊式婦女,不願意被男醫生撥來弄去,也不願被些古怪機器轄製耍弄,珍卿也帶他們弄點保健品吃吃。


    為免三哥這邊親戚有意見,睢縣親友的一應花銷,都是珍卿用自己的錢付賬——給一向手緊的杜太爺心疼壞。但是有口舌之處就易生是非,珍卿給自家親戚延醫請藥,傳到三哥他們那邊的親戚裏頭,就鬧出一場口舌是非——其實也不算三哥的親戚,是吳二姐那邊的本家親戚。吳家人是為小囡囡滿月而來,恰聞珍卿與三哥的婚訊,便說要討一杯喜酒吃吃,謝董事長他們自不能趕客。


    由此弄成一個尷尬局麵:跟吳家親眷關係最近的吳祖興,跟弟妹的婚事似全不相幹,既沒有遞消息也沒送賀儀,拐了多少道彎的吳家親屬,卻在海寧作威作服耍得興起。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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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1章 各人的待客之道


    為珍卿隻給娘家人延醫請藥, 有個吳家婦女跑到謝公館抱不平,說一樣自家親戚一樣奉送厚禮,新娘子怎麽敢如此厚此薄彼。並陰陽怪氣地責難謝董事長, 好好的承宗長子掃地出門,抬舉得後生子稱王稱霸, 越興不把長子親戚放在眼間, 更嬌慣得窮鄉僻壤的童養媳, 也敢騎在他們身上拉屎拉尿——這是事後胖媽給珍卿轉述的, 珍卿懷疑胖媽添油加醋了, 世上有這麽沒自知之明的人也是可憐……


    吳家那婦人上謝公館爭論,當時陸三哥也在謝公館。一向溫文爾雅、待人和氣的三哥,毫無征兆地跟那女人翻臉了, 據說他當時直接甩狠話:“我們陸杜兩家聯姻,跟吳家原本不相幹,吳家儀禮也不該收, 嬸子嫌棄晚輩夫婦的禮數, 我們更不敢多留嬸子。”然後三哥就吩咐封管家, 將吳家嬸子送的賀儀點查清楚當麵退還,再奉送車馬費把他們一家送走——對於吳家其他親戚倒沒趕, 不過有人自己悄悄走了。


    事後胖媽跟珍卿總結陳詞:“五小姐……你看是那婆娘叫得最歡, 肯定有人攛掇她。哼,真怕她惹事早該攔著勸著, 不過攛掇她來當出頭鳥, 他們好也好占點便宜。這檔子人呐, 是七月半帶扇子上墳, 煽的是陰風點的是鬼火。哎呀, 何苦呢……”


    這麽粗陋的手段, 不像是誰精心策劃的。當初,謝董事長一意趕走吳祖興,晉州吳家那裏頗有微詞,不過謝董事長繼承的這份家業,到底跟吳氏宗族沒有幹係,謝董事長這女強人也難惹,吳家人不過嘀嘀咕咕圖個嘴痛快,那個敢跑到謝公館鬧的婦女十足傻。


    吳家嬸子來吵鬧那天,謝董事長沒阻止小兒子趕客,並不代表她讚同他的處事。她一向主張和氣生財,所以從不輕易跟人撕破臉。參加婚禮的賓客齊聚海寧,吳家人上躥下跳雖然討厭,但也可忍到婚禮結束再發作。


    趕客不是浩雲的一慣作風,也不是謝公館的待客之道,而且他姐姐祖怡雖然豁達,為著跟姐姐要好也當審慎些。所以在幾家吳姓人離開後,她把兒子叫來諄諄教誨:


    “……浩雲,為人處事不可隻圖一時爽快。你把各路賓客款待好,小有嫌隙的可以化敵為友,原就親熱的可以成為幫手,這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謝董事長還借親身經曆說事:她與第二任丈夫結婚很低調倉促。那時她有位堂房阿姨在江平,從別人口裏曉得外甥女再婚,卻不請她。謝董事長當時事業家庭交替地忙,沒把這樁小事放眼裏,那阿姨卻到死不原諒她。謝家族內的事她總愛跟她對著幹,給她找了一大些小麻煩。


    總而言之,就是你覺得無所謂的事,在別人眼裏也許比天都大。所以看似是兩個人結婚,對不同階層、教育、親疏的賓客,必要打起精神小心應對,沒人能把人情處理得完美無缺,也沒人能時時處處左右逢源,但至少婚禮這種人生大事要謹慎用心。


    謝董事長最後也唉聲歎氣:


    “我對你跟小妹,與對二姐一樣期望,總之,結婚是人生大事,須對愛護你們的親朋好友有交代,務必打起精神給我好好應對,以後生子喬遷之類,就隨你們的意,大辦小辦不辦都好。


    “在待人接物上麵,小妹比你杜叔叔強許多,根柢上還是一樣,一樣清高文人的品性。我猜她這些日子應酬客人,心底一定不耐煩了。”


    陸浩雲本不覺得二姐會有心結,聽母親這麽講便去找姐姐聊,二姐抱著孩子歎氣冷笑,說吳家人是自作自受,她怎麽會怪親弟弟?其實小英的滿月她不想大辦,誰知道吳家人耳朵那麽長,聽到消息就說來慶賀囡囡滿月,伸手不打笑臉人,二姐難道說我不許你們來。別說吳二姐跟吳家疏遠,連吳家人用心巴結的元禮、仲禮,都不知道如何親近這些本家。


    陸三哥比母親更了解珍卿,自然曉得她在強自忍耐,忍耐這麽繁複忙碌的婚禮。本想這天晚上好好陪她,不想又有一件無聊的事。


    事情是這樣的:謝公館自詡為埠上清白商家,生活在這魚龍混雜的海寧城,雖不免跟幫派分子虛與委蛇,卻不屑真正跟他們攪和在一起。本城幫派頭目多從底層上位,講究人麵、排場卻也狡猾世故。謝公館兒女喜宴不請他們,他們會裝作不知以全顏麵,事情就心照不宣混過去。但也有忘乎所以的狂人,竟敢對著小報記者大放狂言,說謝公館若不給他發喜帖,他就帶著幫眾衝進會場,砸翻貴公子嬌小姐的喜宴。


    陸浩雲不怵這種小頭目,卻也得找人問問怎麽迴事,看那人隻是吹牛皮還是真有計劃。這天迴到楚州路小妹已睡了。


    翌日,珍卿讀報也看到這消息,她心內反感又無可奈何。


    婚禮最終鋪排得如此盛大,最初是杜太爺不甘心低調,本質上實由於謝公館家大業大人麵大。他們無論做生意還是做慈善,與珍卿和杜教授純做文人不同,外場人講究場麵、人麵、情麵,這些都體現在人情來往中。


    珍卿能夠理解並體諒一切,但她沒有神仙的清心藥,長久應對人情幹不了正事,自然而然地心生厭意。


    珍卿沒精打采的一天,從早餐與讀報開始。而被狗嚇得在家窩三天的杜太爺,今天終於滿血複血,精神奕奕地跟珍卿說,叫她陪同去明華酒店看親戚,人家遠道而來他卻縮在家,實在太說不過去。


    祖孫兩個人吃完早飯,珍卿沒一刻鍾就收拾好,隨時可以向明華酒店進發。早飯時就興匆匆的杜太爺,卻磨磨蹭蹭一直不出來,珍卿叫胖媽問怎麽迴事。


    胖媽迴來告訴珍卿,說太爺剛才開門擠了手,找了紫藥水正在擦呢。


    珍卿到杜太爺門前剛要敲門,老頭兒從裏麵開門出來,看他若無其事地背手出來,珍卿著急地問:“祖父,傷的哪隻手?傷得厲害不?不然你別去啦?”


    杜太爺頗不屑地哼一聲:“擠到手指頭,又不是擠到腳杆兒,恁嬌貴!”他的不屑中似有絲笑,似有似無似神秘的笑。珍卿倒沒有細琢磨,看他左手撐著拐杖,看來是傷著右手了。


    一路無話到了明華酒店,睢縣親友各自住著堂皇的賓館房間,沒事還是喜歡紮堆兒閑聊。因為有幾位上年紀的在——姑奶奶和向淵堂哥老兩口,聚會的房裏倒是男客女客都有。


    兩下裏見了麵,大家自有一番親熱禮數。向淵堂哥一家和姑奶奶一家,都是親近又熟稔的親戚,大家在一起都挺自在。沐浴著早間明媚的陽光,姑奶奶難得誇讚杜太爺:“這個日子你選得好,前後都是響晴的日候,親戚們來來往往不踩泥地,接親送親都不挨雨淋……”


    杜太爺昂著脖子洋洋得意,說這日子是他千挑萬選的。


    大家寒暄一大圈相繼落座,珍卿和杜太爺坐在斜對著窗的客位。楊家宏雲表哥的媳婦,關切而格外殷勤地問杜太爺:“表舅爺,前兒聽珍妹妹說你老腳崴了,今天看著是大好了吧?”


    珍卿也微笑地看向祖父。分明是杜太爺被那群狗嚇壞,縮在家裏不敢出門,非告訴親戚說他崴腳了。


    離家前杜太爺臉上的怪笑,又重新映入珍卿的眼簾,就聽杜太爺樂樂嗬嗬地說:“唉,人老不中用了。走樓梯一個沒留神,是崴了一下腳杆兒。沒啥大不了的,珍卿跟浩雲,說破天非不叫我走動,你說這不是怠慢親戚麽。我這腳杆兒一見好,我這……我不馬上來給親戚賠罪……唉,人老啦,眼瞅著是不中用嘞,今兒一早準備出門,開門時候沒經心,你們瞅這,我這手指頭又叫擠了,還塗了紫藥水來的,要不然來得更早嘞……”


    一屋子親戚在聽杜太爺說話,珍卿也是費解地看著他:杜太爺應該傷的是右手,卻見他聲情並茂地說著話,一邊拿右手使勁扒拉左手袖子,然後,動作誇張地高舉起左手,現出腕上的百達翡麗金表,好家夥,那金表圓得標致的表盤,就像一方金光閃閃的湖麵,向人們眼裏射出萬道金光。對麵三位老人不約而同地眯眼側頭,繼而下意識地以袖掩麵。其他人也被強光晃得不能睜眼!


    楊家大表娘“唉呀呀”地捂眼睛,然後閉著眼,神奇古怪地朝杜太爺的方向問:“哎呀,表舅,你行走揣著金元寶是咋,咋照得這亮煌煌的。哎呀,眼都睜不開嘞!”


    珍卿立刻起身欲按下杜太爺,見他左手臂及時地落下,她心裏一口氣悄悄鬆開,想這老頭兒可算收了神通,要不然真該請如來佛來降他了。珍卿訕訕對親戚們發笑,心裏咬著牙想這老頭兒太愛現了。


    誰曾料到,杜太爺放下那唐突的左手,又用它抬起被擠傷的右手,好家夥,室內陡然又是一陣強光反射,刺得對麵三位老人又掩袖閉目。這老頭子還煞有介事地說:”你們瞅瞅我這紫藥水,唉呀,手指頭現在還蹦疼蹦疼啊!“


    隨著杜太爺說到”蹦疼蹦疼“,他那塗得像巡海夜叉的手爪子,就對著窗口那麽一蹦一蹦地晃,珍卿看他兩隻手數個璀璨光點,像發射出萬道激光似的,誰要是有個迎風流淚眼,非被這宇宙無極白熾光閃瞎不可。


    珍卿趕緊躥上去擋住杜太爺,這他爺爺的哪是要給親戚們秀傷口,現在是奧特曼想打小怪獸,口訣就是“biubiu,biubiu,biubiubiu”。不過杜太爺啥時候悄摸加入奧特曼家族了,不帶上她!


    珍卿正正地堵著杜太爺,咬牙瞪眼地給他示意:老頭兒,快把爪子都給我收起來。老頭兒還想嘚瑟一下,珍卿直接把他左手金表拽下來,杜太爺忙把右手收藏好。珍卿憤憤地瞪他,瞎顯擺什麽呀!


    大家被杜太爺弄得無語,隻有楊家大表娘說了句:“可見如今的日子好過,表舅都有閑心戴首飾了。”杜太爺那老嘴又呱嗒起來:“那可不是!城裏又沒得田地種,珍卿跟浩雲都能掙家用,叫我也養金貴了,而今再叫我下地侍弄莊稼,我是幹不動了……”


    楊家姑奶奶翻著大白眼瞅他,若非房內晚輩與外姓在場,她非得舉起龍頭拐杖把杜太爺追得抱頭亂躥。玉琮的爺奶隻是含笑聽著,偶爾還微微附和兩句,但都是不落到實處。


    這一陣說話的時候,杜太爺右手上還在反光,還是三表嬸見機得快:“哎呀,這太陽高升了,對著都刺眼,我把窗簾子拉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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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2章 傷感壓力致低落


    珍卿跟李師父李師娘待一會。李師父叫她寫《張玄墓誌》看, 她專注地寫了一個小時,也才不過寫得一張紙,倒累得一頭一頸的汗, 李師娘故作嗔怒地埋怨:“你是來賀她的喜日子,好端端這麽累掯她, 累壞了新郎倌找你賠。”珍卿連忙說不打緊, 慕先生叫她天天練, 早練晚練都一樣, 她晚上迴去就能歇著。


    李師父不在意老婆的指責, 捋著胡須細看珍卿的字,看完倒沒什麽評價指點,隻讚慕江南先生不愧為大家。然後對老妻與弟子露出笑意, 說要趁此次珍卿婚禮機會,與慕江南先生多多交流切磋。


    今天的明華酒店一行,杜太爺是誌得意滿, 盡興而歸。珍卿卻覺得身心俱疲。迴到家杜太爺興高采烈啊, 珍卿還是沒精打彩的。


    迴到閣樓上自己待一陣, 秦姨特意上來跟珍卿說:“五小姐,這是謝公館今天新來的禮單, 太爺已經過目了。”謝董事長想哄杜太爺高興, 原該是夫家接收的賀禮,謝董事長故意送到楚州路, 杜太爺別提多高興了。


    看著堆得半人高的祝賀禮單, 珍卿又添一重心病。她兩輩子曆來奉行“悶聲發大財”, 婚禮這麽張揚總有麻煩, 引得坊間鬧哄哄地議論, 就像脫光衣裳任閑人端詳評論。她是極不習慣如此的。


    也許她今天本就心情壞, 想事便忍不住向壞處想,總想著陣勢鬧得這麽大,會不會引起撈偏門的注意?去年被歹徒截殺的血腥場景,每每迴想都叫她不寒而栗。


    杜太爺在明華酒店的表現,珍卿開始覺得緣於老頭兒的淺薄。看望過師父師娘之後,她莫名心裏一緊:杜太爺為什麽總要顯擺?


    如李師父、李師娘這樣淡薄自恰,是因為他們內心充裕,對世態人事有一份洞察。而杜太爺似急於表達什麽,證明什麽。珍卿不由多想一步:杜太爺這些誇張表現,看似在表現自己苦盡甘來、福貴雙全,有沒可能是因為對珍卿身世心虛,所以下意識地展示過頭了?


    珍卿意識到自己鑽牛角尖了,杜太爺愛現愛炫耀也不隻今天。


    她抱著頭捶起自己的腦袋。也許是臨近婚期壓力太大,也許是為遷就各方的心願、傳統、習俗,還應酬各種稀奇古怪的親戚朋友,她的負麵情緒積蓄太多了。


    婚禮三天前的這天傍晚,珍卿思緒起伏,難得地感懷身世起來。吃完飯心情還是低落,幹脆躺在床上挺屍,放任自己的意識沉下去。


    陸浩雲大約曉得,珍卿這兩日情緒低落。所以他一反常態趕走吳家人,便是不想叫小妹受無端的委屈。


    小妹今年不過十九歲,若非為遷就杜太爺心意,陸浩雲都無理由要求她提早完婚。她已經遷就了很多人。他也知小妹祖孫親眷不多,沒應付過這麽繁複瑣碎的喜宴,可是再忍四天就萬事大喜,不得不叫小妹受些辛苦。


    陸浩雲晚上迴到楚州路,到閣樓看小妹又已睡熟,無奈地歎息兩聲,握著她的手靜坐著,聽著靜夜裏的跫音,心裏是恬謐的幸福感。他原沒指望能這麽早成婚,但杜太爺的提議正中下懷。


    陸浩雲到過太多地方,見過太多槍炮瘟疫毀滅的村鎮。亂世時節的山盟海誓,也許受得住重重山川阻隔,卻未必經得住戰火烽煙的突襲。小妹會離開他很多年,他的理想抱負也不能拋卻。在將來兩地分隔的日子,他不能隻抱著縹緲的情誼過活,他必須讓她真正屬於自己,實實在在地擁有著才好。


    珍卿情緒低落晚飯吃得少,到半夜的時候餓醒了。她打開燈光著腳下了床,在箱櫃裏輕輕翻搗一陣,找出一盒比國進口的巧克立。


    她抱著巧克立迴到床上,不知想起什麽細眉微蹙,便先把巧克立拋在一邊,拿起日曆點點上麵的日期數字。唉,原來是好日子快來了。她就說嘛,從杜太爺那引出一絲愁緒,掘起她壓抑許久的疲累和反感,叫她一直低落難受到現在,原來也是生理影響心理啊。


    聽說巧克立讓人心情愉悅,她挑開進口巧克力的蓋子,細嚼慢咽地吃下一顆,皺著眉仔細地感受著,沒有明顯的愉悅效果。一顆不行就再吃一顆,兩顆不行再吃兩顆,她像個不知饜足的小鬆鼠,鼓著腮幫子一直吃下去。


    她不知疲倦地咀嚼著,一盒巧克立吃到一半,熱淚不由自主地滾落。特珠的生理期將到來,加上最近有些勞累,也確實有值得發愁的事,好端端地,也似乎有落淚的理由。上輩子姑姑死了以後,她一個人應對所有人事,吃著飯也會無端哭起來。突如其來的情緒失控,珍卿其實並不陌生。可她已經許久不曾如此,因為她心裏感到安全。


    珍卿正在輕輕抽泣著,門外響起短促的敲門聲,深夜中把人嚇一跳,便聽見三哥略高的聲音:“小妹,醒了嗎?”珍卿抽搭著應了一聲,外麵人推門而入。


    到床前看著珍卿淚痕猶新,嘴上滿是黑色的巧克立碎屑,陸浩雲的心無聲墜入冰窖,他輕手輕腳走到桌邊,半攬住她抹拭著她嘴邊碎屑,小心翼翼地探問:“小妹,怎麽了,不舒服?”


    她淚眼漣連地望住他,想止住哭,卻還是抽抽搭搭:“三哥,我們不辦婚禮好不好?”


    陸浩雲心提到嗓子眼,溫煦而鎮定地微笑:“怎麽了,害怕了?”他克製著穩住心緒,暗暗地安撫自己:小妹想悔婚的可能性應該不大。


    珍卿胡亂地揉著眼淚,抽著鼻子找補道:“我就是,就是突然覺得累、難過,什麽也不想幹了。”可是,她話剛出口也知道不現實,不過當著三哥信口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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