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董事長解釋一下:“不是我不叫老先生來,是他那兩天身體不爽,頭暈目眩總想嘔吐,更怕到人多氣悶的地方。我怎好強拖老先生來?”其實她曉得不是為這個,丈夫給她解釋過,說杜太爺這個人很好顏麵,恐怕到時候在婚禮上,別人問起他不好介紹,他也怕跟他們照相,好像莫名留下個罪證似的。謝董事長不能感同身受,但她確實不想強求老人。


    謝家五舅媽上來說:“你家的小妹,不會也學了祖父的做派吧?”謝董事長本來想說,你開什麽玩笑!可她驀然神情一頓,想起小妹才來沒多久,就揪著元禮暴打一頓,而且她打柳惜烈的匪氣——如今想來,真有些像杜太爺的作派。不過除開這一兩次,小妹也沒怎麽再打過人。


    不曉得怎麽搞的,謝董事長的腦海裏,忽然幻化出杜太爺和小妹,合夥暴打她小兒子的情形。謝董事長自己哭笑不得,甩甩腦袋拋開這詭異的幻想。


    杜貴堂是個少爺秧子,心怯之□□力也消耗得快,杜太爺拿著掃帚疙瘩趕上他,下死力氣往他頭上砸,砸的是梆鐺梆鐺梆鐺響,看客們聽著都疼得慌。


    二舅媽驚嚇地縮脖子,仿佛是打到她的身上,她暗暗往後退一下,想不出恰當的詞來形容杜太爺。


    唉!這老爺子以後得恭敬著些,萬萬不能招惹得罪他,先不說會不會被他打,就說他嘴裏不重樣的髒話,哪個要體麵的人受得住?


    謝董事長醒過神來,趕緊吩咐聽差的:“快把太爺攔下來,他年紀大不好激動——太爺若是有個萬一,怎麽跟先生小姐交代。”


    她其實是怕打壞了人,杜太爺要惹上官司,不過這老頭兒很要臉麵,她作為兒媳婦,不能顯出維護外人的樣子。


    被打的杜貴堂聽見這話,簡直想仰天痛哭:怎麽沒人心疼我啊?!沒人想著打壞我怎辦嘞?!


    杜太爺從到海寧以後,在杜家莊的威風使不起來,自從進了一趟局子,更快成了一隻縮頭的烏龜,不過在杜貴堂身上,他還有什麽顧忌呢?這是他重孫輩兒的人,杜家莊的人指望掏弄他的錢,難道還能把他咋個樣兒?哼!


    珍卿跟杜教授出去會友,等她們迴到謝公館時,杜貴堂被杜太爺打得滿頭包。


    杜貴堂等不到任何人來救,趁著聽差的拉住杜太爺,他像猶太人衝出埃及一樣,頭也不迴地逃離謝公館。


    珍卿顧不得管杜貴堂,杜太爺剛才激動生氣,還有這麽大的活動量,她怕他身體有個好歹。


    謝董事長想拉杜太爺,叫他不要猛地停下來,杜太爺哪會由她拉扯,隻好叫男聽差的,拉著杜太爺走動幾步。又拿出儀器給他量血壓。


    杜太爺自來倔強得很,他死活不願在謝公館多待。珍卿和三哥陪著她迴杜宅,謝董事長怕他出意外,也跟著一塊迴去杜宅。


    杜貴堂的厚顏索要,就這樣戲劇化地收場了。


    珍卿之後給睢縣打電報,跟族長向淵堂哥簡略講起事情起因,又寫信詳寫事情的經過,唯恐杜太爺在莊上名聲壞了。珍卿後來才曉得,杜貴堂此番顏麵掃地,迴杜家莊絕口不提此事,不過確實暗暗恨上杜太爺。


    但杜貴堂也隻能是暗恨,他爹杜向甫想占珍卿祖孫的便宜,但他從前鄙夷他們祖孫,也不曾周濟厚待他們,實在拉不下臉受他們祖孫的白眼,乞丐似的跟人要好處。所以杜貴堂弄這一出,根本就是他自作主張,這是向淵堂哥的話。杜貴堂做的荒唐事,他爹杜向甫事先不知,後來知道,在杜家莊幾乎抬不起頭見人。


    不過翻修祠堂、買地建義莊,倒是確有其事,但向淵堂哥還未及通知他們祖孫。珍卿寄了兩百塊給向淵哥。


    謝董事長事後琢磨此事,跟二女、三子感慨,說杜太爺鬧了這一出,其實把事情簡單了結。


    若不然,此事處理起來很麻煩:太溫和怕叫人黏上來,太刻薄怕傷了和氣。


    所以說,杜太爺此人雖然粗魯蠻橫,但粗魯蠻橫的人,未必不是一種有助於人的妙人。從此以後,謝董事長孝敬杜太爺,倒比從前更加心甘情願。


    杜教授和珍卿,也暗暗鬆了一口氣,杜氏其他族人但凡要一點臉,都不敢到謝公館占便宜。


    其實二姐這一迴婚禮,他們就沒給杜家莊發喜帖。


    他們祖孫三代商量後達成一致:謝公館與杜家門第懸殊,他們祖孫三代人,與宗族老輩也有齟齬,還是不要連親的好。


    沒想到謹慎又謹慎,還是有個沒頭蒼蠅似的杜貴堂撞上來。


    珍卿剛給老家寄迴兩百塊,倒又有人給她送錢來。


    《寧報》報道吳二姐的婚禮,把珍卿寫的和《結婚進行曲》的歌詞,還有婚書上反傳統的證婚詞,都登載到報紙上。


    《寧報》肖如山先生很細心,特意叫杜教授給了珍卿三十塊錢稿費,之後他再催催轉載的報社,還能得個幾十塊錢。肖先生還許諾說,珍卿若有心寫點文章,給她千字十五塊的待遇。珍卿笑笑而已。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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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1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


    從這年除夕到正月初五, 珍卿每天早晨一起床,就在應對婚禮後留在謝公館的客人,主人們的私人空間很小。跟三哥也沒啥獨處的機會, 直到正月初五以後,謝公館的賓客才全部離開。


    正月初七的早上, 三哥帶迴中新綢廠的廠刊, 他們選出的服裝設計的獲獎作品, 名列前茅的都印在上麵。


    正看得有趣的時候, 大房的三個小孩, 嘰嘰咯咯地笑著跑來,把珍卿房門砸得梆梆響。


    珍卿和三哥打開房門,仲禮抱著自製礦石收音機:“三叔, 小姑,礦石收音機製好了,黃師傅和阿洋要架線, 三叔, 小姑, 你跟我們一起行不行?”


    金媽過來跟三哥說:“三少爺,太太叫你去二小姐那。”


    陸三哥摸摸仲禮腦袋, 說:“注意安全, 小姑陪你們玩。”


    珍卿看著三哥離開。


    吳二姐的婚房在同一條街上,步行不用十分鍾就到。


    吳二姐出來準備茶水, 從水瓶往水壺裏倒好水, 見弟弟走進來, 頓時像看到一個救星, 她親切地挽著他走路, 把頭擱在弟弟胳膊上, 眼中浮動著對往事的思憶,無能為力地沉沉歎息:“我為何總要見證這種事?”


    陸三哥安撫地拍一下她,問:“談得怎麽樣?”


    吳二姐冷哼一聲:“咱們那位大嫂,是個低格的鳳辣子,以為憑著胡攪蠻差,就能逼媽媽就範。”


    吳二姐端起茶盤,跟弟弟一起進到起居室。


    裏頭的人抬頭看他們,又無聲地把眼神收迴去,吳大哥不停地抽著煙,吳大嫂正在且泣且訴:


    “才給二十萬,叫我們一家怎麽活?我媽媽臥病,要延醫請藥,還要兩個傭人侍候,二十萬能做甚,一兩年就花幹淨,叫我們娘兒們怎麽過?”


    陸浩雲點燃一根香煙,坐姿純然是旁觀者的姿態。


    林家大伯與大伯母,帶著愁緒和疲乏坐著,眼睛裏是成年人滄桑人生的積澱,林大伯的樣子尤為頹唐,林大伯母一直唉聲歎氣,口裏念叨著“造孽造孽”。


    林家大伯念過十數年私塾,還考中過前清的生員。在這個急遽變革的時代,他在江州水鄉的小鎮上,經營著祖上留下來的薄產,還領著一份機關職員的薪水。他自認是落後無用之人,雖不再奢求恢複家門榮光,也至少還想保持清高氣節。


    他對弟弟留下的孀妻弱女,用舊式的規矩嚴格約束,他與妻子也抱著這種道德生活,並不覺得多麽有愧於人。


    林大伯夫婦卻沒想到,亡弟留下的母女三人,不但消耗著他們的精力生命,還把他們半生安分守己積下的清譽,一迴迴折騰得支離破碎。


    林大伯夫婦的茫然絕望,是舊式清貴人家的絕望。陸浩雲理會他的痛苦,並發自肺腑地抱以同情。


    出於對這對老夫婦的尊重,謝董事長對林玉馨厭惡到底,還是決定給她保留體麵,以保全林大伯夫婦的尊嚴和聲譽。


    林玉馨卻以為她還有籌碼,她試探著跟謝董事長耍橫:“若隻給二十萬,我要帶走仲禮和嬌嬌,謝公館必須給他們出贍養費。”


    她以為她的母親形象還不錯,卻不明白仲禮不喜歡她。她其實一直也不知道,嬌嬌和仲禮那一天看到她了。


    謝董事長笑了一下,合上手垂目說道:“你甚至可以都帶走,不必特意留下元禮,我謝公館也會出贍養費,但我謝家的一切資產,以後都沒有他們的份兒。”


    林玉馨難以置信:“你是不是瘋了?!元禮是長房長孫!”


    謝董事長微微冷笑:“若照從前的規矩,謝家的一切產業,該給我的堂兄弟們,可最後,到底叫我繼承下來。我不在乎什麽長房長孫,隻要願意隨我姓謝,不管次房次孫,還是外嫁女生的外孫,都可以是我的繼承人。”


    吳二姐看弟弟一眼,他倒事不關己似的。


    林玉馨倒吸一口冷氣,扭曲著一張□□臉,嗬嗬冷笑道:“你女兒是個老姑娘,跟個老女婿未必能生得出來吧。你小兒子,你小兒子找個小丫頭,鬼知道還要等多少年,我曉得你的伎倆,你不過在比誰心狠,比誰能硬到底!我不怕你!……”


    吳祖興從聽見母親的話,他的狂怒就使他血液倒流,以致好半天他身體都是麻木的。次房次孫,外嫁女生的孩子,嗬嗬,他仿佛身在地獄的沼澤中,想掙紮卻不知向何方掙紮。


    他雙眼赤紅地看林玉馨,咬牙切齒地說:“你再敢講一句,我叫你淨身出戶,還叫你身敗名裂?你信不信!”


    陸三哥向姐姐眨眨眼:看吧,林玉馨雖然愚蠢之極,但他們這位好大哥,不會輕易放棄他想要的,他已想到放長線釣大魚的計策,不容有人來破壞。


    林玉馨嗬嗬地冷笑:“那你就等著做個綠帽王八!”


    吳祖興霍然站起身,看著林玉馨的眼神,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林大伯猛然跳起來,劈頭蓋臉地亂打林玉馨,他那種狠酷的暴打法,已經不像是在打侄女,而像打一個吃人的魔鬼夜叉。


    謝董事長沒有動作,她叫陸三哥把林大伯拉開。


    ……


    謝公館洗塵樓三層走廊上,大小四個孩子手搭涼棚,靠著走廊欄杆望向屋頂,黃大光跟阿洋合作著,正把天線架設到房屋頂上。


    嬌嬌握著手屏氣凝神,小聲跟二哥說:“二哥,弄好了先讓我聽聽行嗎?”


    仲禮不高興:“你什麽忙也沒幫,隻會站幹岸看熱鬧。你排在最後聽……”


    嬌嬌委屈地噘嘴,拉著珍卿的手:“小姑,你看二哥!”


    珍卿對這礦石收音機,一點不感興趣,大幾百塊的進口收音機她都沒興趣。她是覺得幹活的人太危險,特意來盯著他們,一旦發現危險動作,她可以越過晚輩馬上叫停。


    元禮對這些也無大興趣,站著旁邊偶爾朝上看天,有時也會眺望遠處的房屋。他大約隻是,想站在人群裏頭,顯得自己不那麽淒惶無助。


    今天早上,他聽到奶奶跟二姑說,大房的事必須馬上解決,沒必要再拖泥帶水的。然後,他們大人都去二姑家裏了。


    在房頂有驚無險地架完天線,黃大光和阿洋又去房子後麵掘土,把地線接在自來水管上。等天線地線都接好,再把這些線都接在收音機上。


    仲禮戴上聽筒先試聽,不知道他聽到什麽,就跳起來笑得嘎嘎叫。


    嬌嬌跳起來想奪聽筒,仲禮總算還有兄妹情,把聽筒交給嬌嬌,嬌嬌戴上聽得直皺眉:“不好聽,像蚊子哼哼的聲音,一點也不好聽。”


    嬌嬌取下來叫珍卿聽,珍卿先聽見滋滋的聲間,又聽見滴滴答答的。仲禮拿過來擺弄一番,過了好一會兒,才終於聽見有人的說話聲,他高興地蹦躂著:“裏麵在唱戲……”


    問他唱的什麽戲,他們全部聽不出來,就叫路過的金媽來聽聽,金媽聽了一會,告訴他們唱的是《雷峰塔》。


    嬌嬌重新戴上聽筒,笑眯眯地跟大家說:“《雷峰塔》真好聽。”


    正說著聽見大門響,門房叫著“太太”“三少爺”“大少爺”。他們背後有汽車駛過去,不過被擋住視線的孩子們,沒有怎麽太在意,隻是隱約聽見有女人在哭。


    嬌嬌想跟奶奶分享《雷峰塔》的美妙,下意識向前跑兩步,卻不小心把耳機線給扯斷了,仲禮頓時發惱地嚷妹妹。


    嬌嬌今天被嚷幾迴,這會撐不住委屈地哭了。謝董事長上來抱起她,憐愛地親親她小臉,許諾給她也做個礦石收音機,以後她玩自己的,免得聽哥哥大喊大叫的。


    吳祖興也走過來,摸摸仲禮的腦袋,低低地交代他:“以後在謝公館,好好聽奶奶的話,照顧好妹妹。”


    仲禮正懊惱礦石收音機壞了,還叫他“照顧好妹妹”,頓時氣得也掉眼淚:“我還不夠照顧她?她盡會給我搞破壞,我不想照顧她了,讓她自己照顧自己。”


    仲禮抱著礦石收音機跑開,吳祖興還想摸摸大兒子,元禮抬起頭的一瞬間,卻見他已淚流滿麵。他的大兒子也跑走了。


    謝董事長化了濃妝,看樣子很疲憊,抱著越哭越厲害的嬌嬌進去。三哥神情略顯恍惚,有點心慵意懶的意思,他攬著珍卿也向裏麵走。吳大哥也灰敗地走了,沒有人開口留他。


    珍卿暗暗納悶,他們的情緒都很怪,他們到附近誰家參加葬禮了嗎?


    謝董事長叫傭人告訴孩子們,待會不要亂吃東西,她叫人去買朱古力蛋糕,今天想吃多少就吃少,她不會限製他們。


    仲禮和嬌嬌小雨轉晴,漸漸地露出笑模樣來。


    ——————————————————————————


    情緒有些低落的三哥,一言不發地跟珍卿來到她的房間。


    珍卿在外頭吹了一小時風,乍然進到有暖氣的房間,連續打了兩個噴嚏。三哥給她倒杯溫水,跟她講了大哥大嫂將要離婚的事。


    按理心性還不堅韌的少年人,不該將冷酷的生活就這樣平鋪直敘地告訴她。但小妹是個心思重的,與其叫她自己胡亂猜度,不如叫她有個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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