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疑問她一開始就有,珍卿忽然間很想問他:如果你跟後媽的孩子順利生下,你還會想著接我來嗎?


    她下意識咽迴這個問題,從不太敏感的角度說:“爸爸,祖父雖說疼我,也還想著傳宗接代。你是不是也想過生個兒子?母親為什麽沒生下來呢?”


    杜教授略感悵惘,對著珍卿掩飾性地笑:“娶妻生子,本當順其自然。沒生下來,大約是天命使然,不必強求。有一個女兒,頂人家十個兒子。我從來不在意這個。”


    珍卿迴想杜家莊的生活,背地裏被人罵作絕戶,她並不是全無所感。族裏給杜太爺張羅嗣孫,杜太爺一次次迴絕後,珍卿也會麵對莫名的冷眼欺侮。


    其實世界是很現實的,她越是深入這個世界,就越曉得沒那多童話,不過是她比常人幸運些。


    珍卿隨意感歎道:“我有時也想,若我是男孩子,大家都省事了。”


    杜教授納罕道:“你想做個男孩子?”


    珍卿搖搖頭說:“隨口一說,也沒那麽想。”。


    杜教授好奇道:“那為什麽呢?”


    她珍卿捏著下巴,仔細想一想:“大概是因為,不習慣站著尿尿?”


    由女變男,那是從身體到精神的一場革命,她也未見得能習慣跟女人搞對象。


    杜教授哭笑不得,捶了女兒一小拳頭。


    站在門外聽的陸浩雲,好笑不已,未免被人發現偷聽,他光明正大地敲門。


    在他的印象裏,北方農村的未婚少女,閨訓應當是極嚴的,絕對不許說出這種話。小妹真是過分古靈精怪。


    陸三哥進來之後,杜教授虎視眈眈,防賊似的防著三哥,直到珍卿自己開口,說想跟三哥單獨聊天,杜教授才不甘不願地離開。


    三哥在外麵聽他們說話,並沒聽到他們講睡墳地的事,於是又問了他一遍。


    他聽完之後也默然,抱著她說:“我真好奇,你的匡先生,是何方神聖人,把你教得如此與眾不同。”


    他把珍卿頭發向後捋,若非曉得杜教授在門外,他真想好好地親吻她,這個又橫又悍的小傻瓜!


    晚上謝董事長沒過來,一直在醫院守著吳二姐。


    吳二姐真是僥幸,柳惜烈造成的傷口達到皮下組織,若進一步傷到氣管和血管,後果讓人不敢設想。


    柳惜烈現在巡捕房裏,之前給陸三哥打電話的,是他在巡捕房的朋友蔣先生,剛才是跟他交流案件情況。


    據說那柳惜烈在巡捕房,辯白說他是太愛吳二姐,失去她的日子太痛苦太難捱,他才變得神智不清,有時候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麽。他說沒想把二姐如何,他就是虛張聲勢,想叫二姐的未婚夫知難而退。


    珍卿問三哥:“柳惜烈君,怎麽如此出格?”


    陸三哥摸珍卿額頭,溫度還是正常的,無奈地講:


    “二姐跟他分手,他不能接受現實,想方設法糾纏,以為憑著死纏爛打,能叫二姐迴心轉意。


    “這是男人的劣根性,是病態的占有欲。柳君又是家中嫡長子,自私霸道慣了,在這方麵更出格。他總以為一個女性,一時是他的,就該永遠是他的。


    “再者,二姐跟他分手之前,他就自作主張把結婚請柬發出。突然分手不結婚,他在親友父老麵前,尊嚴臉麵也全沒了。他必然因此受刺激。


    “二姐跟趙先生一起,他不能理智看待,想法誤入歧途了。


    “月前,杜叔叔被蜜蜂蜇傷,坊間盛傳是柳君打的,他無法自證清白,精神恍惚,治壞了一個病人,被聖瑪麗醫院除名不說,醫療界也再難有容身之地。他因此更受刺激……”


    珍卿聽來心有餘悸,之前沒覺得柳惜烈情緒不穩,卻莫名其妙弄到這地步,可見人心之難測。


    可有一點她也覺費解:“他是念到醫學博士的人,照說該很有理智。可你分析他的心境,這個人全無理智可言,自尊要臉麵還能理解,就像大哥一樣,總覺得嫡子長孫,就該處在特異的地位上。可是在男女關係方在,他的心思,就像是鄉下的土狗,一片地方沾上自己的氣味,就該永遠是他的地盤,這樣不挺奇怪的嗎?”


    陸三哥看她懵懂之態,心裏陡然一熱,他用被子緊緊圍著她,寬厚的胳膊環著被子。


    他忍不住在她耳邊說:“所以,男性與女性的不同,不僅是生理結構上,心性也不盡相同,你跟男性打交道,僅僅推己及人可不夠,還要注意分寸……”


    珍卿這樣靠著三哥,聽他低沉的講話聲,她覺得身上真熱乎,心裏也泰然,感覺像泡在媽媽的羊水裏。也許這樣泡上一輩子,都會這麽舒泰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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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0章 混混沌沌的世界


    陸浩雲看她閉上眼, 臉蛋紅撲撲的,他湊上去輕輕咬一下,留下一個淺淡的齒痕。她似乎已經半入睡, 毫無防備地靠著他睡。


    他看時間快十一點了,他把身前的小火爐推開, 把她身上的被子剝開, 扶著她平躺到床上, 把被子重新給她蓋上。他在她鬢角輕吻一下, 又給她倒了半杯開水。


    明明隻隔了一層樓, 卻好像就此一去,就要走過千山萬水似的。這麽叫人戀戀不舍的。


    他已經走到門口,又走迴去坐到床沿, 握著她綿軟的手,放在手裏輕吻一下。李太白詩雲: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這簡直沒法用理智來推測。


    他又坐了片刻, 聽見杜太爺在外頭敲門:“浩雲, 時辰不早呐, 你叫珍卿歇下吧。”


    陸三哥輕笑一下,有點無奈, 又給珍卿掖掖被角, 迴頭見杜太爺把門推個縫,滄桑的一顆腦袋, 像照相機鏡頭似的戳在那, 機警地在捕捉什麽鏡頭似的。


    他輕輕地走出去, 悄聲對杜太爺說兩個字:“睡啦。”


    杜太爺揚脖子瞅一眼, 把腦袋收到門外頭去, 然後沒好氣地打量三哥, 甕聲甕氣地說:“你拉著妮兒說話,一說說忘了時辰,你記著她是學生嘞。”


    陸三哥老實地應下,杜太爺就不再說下去。


    陸三哥下樓打電話。


    謝董事長跟三哥商量,要不要對柳君趕盡殺絕。謝董事長怕再節外生枝,對吳二姐名譽有妨。但陸三哥認為,最低限度,要叫柳惜烈在海寧不能立足。


    這件事傳出去很不利,包括吳大哥在內,大家動用一切人脈資源,想要把事情捂嚴實。


    結果,各種流言還是滿天飛,吳二姐被講得不堪,職業女性稍微有點成績,有一起子黑心黑肺的人,總說她是跟人睡覺睡來的。


    還有些小報惡意演繹,把二姐講成浪□□人的代表。謝董事長因為婚史複雜,有些小報把母女兩個放在一起汙蔑。謝公館又被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


    比較可笑的是,柳惜烈的律師說他患有精神疾病,試圖讓法官輕判或者不判。陸三哥找了最好的律師,正跟對方針鋒相對。


    但這種輿論沒有持續兩天,吳二姐常日與人為善,急公好義,積累下的強大人脈資源,開始給她巨大的支持。


    二姐所在的醫生會,以機構的名義,說明二姐的醫學素養和職業精神,說明她在臨床和理論方麵,為醫療事業做出的貢獻。


    還有與她交好的同事,講她日常以醫院為家,為了病人十天半月不迴家。而出去調研期間,遇事從不畏懼躲懶,總是一馬當先衝在前麵……


    包括政府官員、紅十字會、中西義賑會,還有像龔老先生等德高望重的人,都站出來為二姐說話,證實她人品有多好,胸懷有多大,男女關係上並不亂。


    這樣強大的社會支持,甚至不是後媽和三哥操作的,他們是自發地為吳二姐澄清。


    這一場輿論風暴,來得迅猛,去得匆匆。吳二姐的事,很快被其他熱點新聞代替。


    謝公館受震動最大的人,竟然是渾噩度日的陸si姐。


    從自己的遭遇上麵,四姐沒意識到“平日不積德,牆倒眾人推”;從二姐的境遇上麵,她卻反而醍醐灌頂了。


    正巧三哥他們的中新綢廠,為了推廣綢廠和印染廠的麵料,在報刊、電台大做廣告,要做一個時裝設計征稿活動。


    不論什麽樣的參賽者,都必須用中新綢廠的麵料,來製作參加征選的衣服。從民間征集來的優秀作品,不但能載到中新的廠刊上,優勝者還會獲得豐厚的獎金。


    這種推廣方式,能讓普通百姓熟悉中新麵料,並激發他們用中新麵料製作服裝的興趣。


    陸si姐別的不說,審美和品味其實相當不錯。除了她後媽曲女士幫忙張羅的,陸si姐自己選擇或作設計的衣裳首飾,都非常地耐端詳。


    珍卿覺得,出家不如出工,就慫恿四姐參加中新廠的時裝征集比賽。


    ————————————————————


    三哥中新廠的合作夥伴——肖先生和胡先生很周到,每一季都給謝公館的女人們做時裝穿,當然,也有叫她們幫著宣傳的意思。


    珍卿衣服多得放不住,有時候也送給朋友們穿。


    趕巧一個休息日,荀學姐送給珍卿一張戲票,說是魏鶴鳴魏老板的《翠屏山》。珍卿挑了件素點的旗袍,打算送給荀學姐。


    荀學姐跟珍卿一照麵,就摟住她問她冷不冷,含糊地問她家裏人都好嗎。


    珍卿小聲跟學姐說:“現今抵貨運/動又起來,好些街道人滿為患,我差點來遲了。”


    荀學姐笑笑說,大家都是一樣的,她們的交情也不在乎遲不遲。


    她們親親熱熱地拉手,到了第二層的包廂。荀學姐接了珍卿的旗袍,謝過珍卿。


    荀學姐把新一期《新女性報》,特意帶來給珍卿看。


    珍卿的未婚夫陸先生,還隻是她三哥的時候,就特意找過荀淑卿談話,說希望珍卿更多關注學業,辦報的事不能占她太多精力。話裏話外的意思,叫荀淑卿跟珍卿保持點距離。


    荀學姐既不敢得罪陸先生,也覺得珍卿學習在行,也確實該多費心在學習上。


    所以一般沒事的話,荀學姐也不叫珍卿到麥特林路的報館,每期的樣報多叫裴俊矚和熊楚行帶給她。


    珍卿看著《新女性報》,上麵有一則聳人的新聞,說一個普通的木工師傅,自從迷戀上買彩票,整個人像是著了魔,他先賣女後賣兒,最後把老婆也賣了,背了一身高利貸,眼見無望中獎還債,昨日眾目睽睽之下跳江死了。


    還有一篇社會新聞,講自從應天、江越等地,開展一場自上而下的禁娼運動,那些被吊銷執照的娼ji,漸漸地湧入不禁娼的海寧來。不少明娼暗妓站街女,充塞著一些街市坊裏,妨害交通與治安不說,還汙染了社會風氣,引起許多家庭震蕩,非要嚴肅治理不可。


    珍卿聳聳眉毛歎氣,她搖著頭不知說些什麽,下麵響起鼓板琴聲,戲已經開場了。


    就聽見荀學姐感歎:“不巧,今天唱的是《翠屏山》,我挺不喜歡這一出。”


    珍卿是才接觸京戲,好奇《翠屏山》講的是什麽。荀學姐給她普及常識。


    這個《翠屏山》講的是……(見作者有話說)


    珍卿聽完默了片刻,原來是《水滸》裏的故事,就跟荀學姐笑:


    “所以我才不喜歡《水滸》,那些好漢動不動殺人,多少人罪不至死,多少人甚至無辜,他們殺這樣的人,算什麽好漢呢?”


    荀學姐給兩人斟茶:


    “這話說到我心坎上,女性有點行差踏錯,就成了一個恥辱的符號,非要挖出五髒剁碎才解氣。就像報紙上罵娼ji,仿佛她們是天生的奸邪,就該被人們喊打喊殺的。而那些天生幸運的人,有權利肆意撻伐她們。


    “我坐車經過一個巷子,那些穿著夾衣的ji女,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有的是倚牆而立擺姿態,有的在那艱難兜攬客人。我覺得她們真可憐,但凡社會和政府好,就該叫她們有正經的工做,而不是走投無路做這些……”


    說著荀學姐向旁邊一指:


    “你看這些闊太太,還有那些嬌小姐,哪裏在認真聽戲,都在談天說地、吃點心、嗑瓜子,打發無聊的時間。她們沒興趣讀書看報,她們不會反省思考什麽,人生不會有更新鮮的境遇。


    “珍卿,我忽然在想,她們並不比娼ji更能幹,某些程度上說,她們和娼ji一樣的。”


    珍卿理解地點頭:“學姐,我明白你的意思,真正的娼ji,還有這些無所事事的富女人,是這世上的大多數女人,她們並不看《新女性報》,也不看別的報紙,沒有自我啟發和自我改良的希望。糟糕的人,糟糕的事,依然繼續糟糕下去……”


    荀學姐忽然摟住珍卿,欣喜得像個小姑娘:


    “天呐,咱們倆才是心有靈犀。我講給別人聽,人家莫名其妙。


    “我們的《新女性報》,但凡做得嚴肅些,銷量就上不去,但凡做得傖俗些,銷量就陡然上漲。你不曉得,我還有親戚向我建議,叫我在報紙上多寫愛情故事,最好教人如何談戀愛,再講點大婆抓奸的事,保證每期都賣到五千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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