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有過者未必有罰


    還是陸浩雲迴來的這天。


    珍卿走後, 吳二姐問弟弟:“你怎麽了?像是不高興?”


    陸三哥心不在焉地,走到他公文包那邊,翻出一盒精美郵票:“我今天不迴謝公館, 朋友送我的外國郵票,你拿迴去用吧。”


    吳二姐歪頭看他:“你奇奇怪怪的, 莫非真嫌惡呂少奶奶是燙手山芋?!”


    陸三哥在她麵前很隨便, 把鞋子一踢開, 一下子躺到沙發裏, 想了個理由說:“我迴來前, 明戈青先生推我做萬國博覽會的籌備委員,我現在不想沾染他,可博覽會我倒想多送些展品參加。”


    吳二姐聳聳肩:


    “從來針無兩頭利, 明老先生近來風評大降,可還是公民黨元老,多少地方都會碰到他。你想徹底躲開他, 那是癡心妄想。”


    陸浩雲看著天花板說:


    “美國政府多次給應天發出正式照會, 邀請中國政府參加博覽會。韓領袖摩拳擦掌, 也欲借機建立邦交、興盛商貿、樹立新政府的形象。


    “籌務委員會野心很大,共分三個大組, 內政、外交、財政、經濟等十部配合他們, 以後事務繁多,曠日持久, 我恐怕須長住應天, 如此非我所願。


    “不過我若做籌備委員, 我旗下的產品過審, 會容易得多。”


    吳二姐好笑:


    “你不願分其勞, 而欲得其利。真真俗人之態。不過你常在家也好, 我跟媽媽都安心。


    “對了,媽媽近來常問我,你有一陣不交女朋友,是怎麽迴事?你在應天有沒結識什麽登對的女郎?”


    陸三哥嗬嗬笑兩聲,把頭枕在腦袋後頭,說:“我倒看中海寧的一個,隻是當下不好追求她。”


    吳二姐趕緊跳過去追問,她弟弟隻是笑而不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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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飯過後,吳二姐迴謝公館去了。


    珍卿正在讀技術流的報紙。


    荀學姐說,現在自製礦石收音機很流行,成本也不高,應該幫女性開拓新的愛好和娛樂。


    所以她給珍卿建議,可在“家庭生活”板塊開一專欄,專門給娛樂匱乏的女性們,講解製作礦石收音機的知識。


    如此,她們既能獲得做手工的樂趣,還能從做成的收音機中,聽取中西音樂和各種報告。這對女性智識的增長,肯定非常有益。


    像三哥送杜太爺的高檔無線電收音機,一架就要大幾百塊。這種普通人家可消費不起。


    大部分普通家庭的男性市民,會選擇自製礦石收音機。


    珍卿最近收集資料研究,還做了讀報筆記:


    製作礦石收音機的原料,包括可從藥店購得的礦石,從電台公司購得的聽筒,加上其他零碎的紙筒、裁紙刀、銅線等,成本並不太高。


    珍卿研究的結果是,製作需要理工思難,做成效果未必理想。


    珍卿正在發散思難,忽然聽見三哥在外頭敲門。


    她親自跑過去開門,見他遞給她一個大首飾盒,另一隻手拿著一張唱片,左邊胳肢窩裏還夾著個報紙筒子。


    他把報紙筒子放桌上,走去把那唱片放到唱機上,說:“你聽聽莫紮特,精神會鬆弛下來。”


    珍卿坐在椅子裏,聽著音樂聲從耳朵,漸漸鑽進心靈裏頭。莫紮特是能撫慰人心。


    她打開那隻大首飾盒,裏麵是兩隻極漂亮的蝴蝶胸針,看見的瞬間就叫人移不開眼。


    金鑲翡翠的那隻,碧色透到人的心湖裏,而銀嵌珍珠的也璀璨奪目,像是借了銀河的光色。


    三哥慢慢走過來,屁股就擱在她書桌上,輕笑著問:“喜歡嗎?”


    珍卿尚是驚豔之色,“嗯嗯”應了兩聲,撫摸兩隻胸針說:“簡約靈動,做工精湛,漂亮極了。”


    陸三哥看她穿深色睡袍,拿取那隻銀嵌珍珠的蝴蝶胸針,幫她戴到衣服左側,給她捧著小圓鏡子讓她瞧。


    因為久違的三哥,再一次離她這麽近,她有難以言表的雀躍和羞赧,又生怕叫他察覺到,就裝作專注欣賞的樣子。


    珍卿覺得確實很好看,不過她沒那麽自戀,看過就搖著三哥說“謝謝”,還說他不該總這麽破費。


    陸三哥滿不在乎:“大家都有。每個人都有收禮物的預期,我出差再久,也還是受歡迎的人。這樣會快樂很多。”


    珍卿每聽到這句話,既覺得有一點失落,又似乎自然坦然。


    三哥看他桌上攤那麽多報紙,都是關於製作礦石收音機的,奇異:“你對這個感興趣?”


    珍卿畏難地搖頭:“是荀學姐說的,製作礦石收音機,用收音機收叫節目,不該是男性獨美的事。她建議我在‘家庭生活’板塊,教女性製作‘礦石收音機’。這可是為難我,我對做手工向來沒有興趣。”


    陸三哥好笑:“這種專業技術,最好找專家撰稿,我幫你找人吧。”


    珍卿把三哥的手,放到她的臉上,特別溫情地吹捧:“三哥三哥真真好,夏天是把太陽傘,冬天是件大棉襖。三哥三哥真真好。”


    她閉著眼誇張地吹捧,抱著他的手在她臉上晃,整個把人的心都晃酥了。


    陸浩雲不用照鏡子,也曉得他的眼神,大約跟春水一樣綿柔。


    他輕輕咳嗽一聲,把帶來的報紙,推到珍卿麵前。


    珍卿晃悠完她的手,隨意拿起他帶來的報紙,扯開一看,腦袋登時就“嗡”一聲。


    被莫紮特安撫的心,在瞬間提到嗓子眼兒。


    珍卿看著微笑的三哥,仿佛看到一個玉麵判官,他正準備施展她的手段。


    她不是那種遇事就慫的,所以她還若無其事地,念那一頁的文章名:“蘇湖風月鑒,這名字倒是怪。”


    說著她就把報紙推開,整理起明天上學的東西。


    三哥靜靜地看她整理,被她的氣定神閑弄笑了。


    他決定開門見山:“小妹,以後這種東西,不要再寫,也不要再接觸《追風戀月》。”


    三哥這麽篤定地說話,看來是找到證據了。珍卿不能再裝沒事,人的臉皮畢竟不能過分厚。


    她本能地不好意思:寫小黃文叫人發現,跟看小黃文被人發現,一樣抬不起臉見人。


    她想表現得淡定些,然而腎上腺素不放過她,她準知道自己麵紅耳赤的。


    她腦子裏也有點亂嗡嗡,手是不由自主地,在那卷著桌布下麵的流蘇。


    三哥拿手兜起她的下巴,有點哭笑不得:“我問你,小說《高門》是你作的嗎?”


    珍卿心裏又咯噔一下,眼睛瞪得像銅鈴,感覺三哥像如來佛,她像那個亂撒尿的孫猴子,她噘著嘴問:


    “三哥,你今天是要做判官,特意來審判我嗎?”


    陸浩雲捧起她腦袋,憐愛而真誠地說:


    “小妹,我不是要審判你。你一篇小說《高門》,攪得海寧風雲變幻,多少要掉下來,你知道嗎?有人會注意到你,甚至危害於你。我怕你有危險,明白嗎?你這個小傻瓜。”


    珍卿一聽他這樣說,後知後覺地恐怖:“三哥,你這麽容易查到,那別人豈不是——”


    三哥撫摸她的頭發,以眼神示意她稍安:“我總讀你的《新女性報》,明白你的風格,在應天讀到《高門》,有似曾相識之感。


    “若非看到《蘇湖風月鑒》,我不敢向你身上猜;若非你自己認下,我也難確定是你作的。”


    珍卿稍微放下心,原來三哥剛才也在詐她。


    也許她確實大意了。現實中認得她,而又關注她文章風格的人,未必隻有三哥,但未必都像三哥這樣好心。


    三哥循循善誘:“在冒三的事情上,你做過哪些事,講過什麽話,都要一一告訴我,我必須盡快善後。”


    珍卿在三哥麵前,就不必遮遮掩掩的。陸三哥讚歎她足夠謹慎,但她還是忽略了一個人——盧君毓。


    此人看似紈絝實則精明,但萬幸的是,他父親作為海寧副市長,與作為正市長的連晉安,齟齬叢生,並不和睦。


    三哥安撫完了珍卿,再次告誡她,以後不要再做這種事,若到非做不可的時候,必須告訴三哥。


    時間快到九點鍾,三哥叫珍卿早點睡,要離開時要走迴來,跟她提起一事:“我們夏天去花山,見過的陶望三先生,還記得嗎?”


    珍卿迴想一下,憶起陶先生的跳脫模子,點頭說“記得”。


    三哥說:“他在花山的飯館修繕擴建,現在重新開張,禮拜天帶你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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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卿禮拜一到學校,發現氣氛格外怪異。


    她到教學樓的時候,朋友們都趴在走廊上看熱鬧,米月小興奮地跟珍卿說:“察麗退學了,你看那些,都是察家的人。”


    上課鈴聲響起來,先生催促她們快進教室,大家不再隨便議論了。


    中午她們找個私密處,小聲地議論這件事。


    裴俊矚冷靜地發評:“學校本要開除她,不過察家找人活動,由察麗自己退學,好歹保住這層遮羞布。”


    熊楚行看樂嫣一眼,遺憾道:“可惜姚鈴兒還在,阮小檀也毫發無傷。”


    裴俊矚又發銳評:“姚鈴兒她爸她爺她姥爺,都是洋人的狗腿子,銀行家自有他的本事。阮家不是醫生就是律師,跟洋鬼子熟絡著呢。看人下菜蝶兒,可不是中國人的專例。”


    大家叫珍卿也講講。


    有的事,珍卿在心裏盤桓多少日,反倒沒興致宣之於口。


    珍卿講了一個法國故事:


    “說意大利和法國之間,有個很小的國家摩洛哥。他們要給一個死刑犯處以極刑,自己國家卻沒有刑具,到法國和意大利租借斷頭台,可是租金太貴了;隻好給死刑犯改判終身□□,可是又沒有錢建牢房,結果,隻好放這死刑犯自由。”


    熊楚行很納悶:“你這故事講什麽,講他們‘借刀殺人’,沒有成功嗎?”


    珍卿含糊其辭:“沒那麽多大道理,就是想說,生活本身就充滿荒誕。哪有什麽非黑即白,非是即否呢?”


    裴俊矚卻開悟了:“珍卿,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說,有時候壞人得不到懲罰,不是她們不該受懲罰,而是形勢沒有創造條件懲罰她們?”


    珍卿無語地嚷:“講個故事而已,你們感想這麽多!”


    珍卿不想承認也不想說的是,大家都覺得阮小檀有罪,或者姚鈴兒有罪,但講點法製精神的話,她們兩個沒有實質的罪行。


    那幫人不管是否阮小檀招來,未必是她叫他們買鞭炮。姚鈴兒就算心懷惡意,也沒有人證明她沒丟過炮。


    法製的老祖宗——商鞅他老人家說,法治不誅心,而要觀言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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