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媽把珍卿安置好,交代:“小姐, 我你自己招唿著,我晌午來給你送飯。”


    珍卿把文具一一取出,聽見點頭應了兩聲。


    跟珍卿說完, 袁媽對近處一個, 看起來較為麵善的同學說:


    “這位小姐, 我們家小姐腳崴了,她要去解手的話, 勞駕您搭搭手……”


    那位同學, 看了珍卿一眼,很謹慎地答應了一聲。


    珍卿暗想, 她昨天大鬧一場, 好像給同學們嚇著了。


    她們是覺得她記性好, 怕被她看破啥底細?


    還是覺得她性格太野, 太能鬧事, 而不敢招惹她?


    這些個同學, 個個一腦子官司,卻不敢大聲議論什麽,真以為她過目不忘,記憶力超群?


    其實,她不過是因為能畫一點畫,對人有下意識的觀察而已。


    早上的前兩節課,還是梅先生的國文課。


    梅先生開始上課前,告訴大家:


    “昨天張同學的首飾失竊,是有人故意陷害杜同學,至於是誰,大家不必到處說,心裏有數就行。”


    今天隻有一個學生沒來——林小霜,大家就知道是她了。


    梅先生點到為止,又就開始上課了。


    今天的國文課,還是繼續教注音字母,學了四個注音字母。


    到了第三節 課,梅先生和周先生一起,要給大家上一堂別開生麵的辯論課。


    辯論的主題是:女子上學,究竟要不要戴首飾。


    這個辯論主題,明顯是針對昨天的事件,這些先生們可謂用心良苦。


    這裏的女孩子,大抵對辯論這種形式很陌生。


    梅先生和周先生,先把學生們分成兩組,抓鬮決定是正方還是反方。


    很不巧的是,珍卿分到了正方,觀點是“上學戴首飾係個人自由,校方無權幹涉”。


    然後一遍遍地跟大家說,辯論是一種怎樣的說話形式,教大家如何進行辯論。


    然後,由梅先生宣布一聲,兩方對陣的辯論會就開始了。


    正方就是珍卿這一方,也不分什麽一辯、二辯、三辯、四辯,大家就你說兩句,我說兩句,誰想說就站起來說。


    正方說:


    戴首飾未必全為炫耀、賣弄,很多首飾都有祈福、保平安的用途,寄托著長輩對晚輩的牽掛和愛護。


    校方強令禁止戴首飾,不但不符民俗民風,恐還會引起家庭不安……


    反方的理由,那就更充分了:


    戴首飾進學校,容易引起盲目攀比,敗壞學風,也容易發生昨天那種事件,鬧得人相猜忌。這種偷竊事件,查起來很難查,鬧起來卻波及很大,也對校風學風無益……


    最活躍的那幾人——包括珍卿認識的張翠翠、潘玉美,言來語去,越說越興奮,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理。


    但有更多的女孩子,卻安於沉默,看著大家辯得熱火朝天,爭得麵紅耳赤,自己卻像個旁觀者一樣。


    這也難怪,這時的女孩子在家,多沒有發言權,從來不習慣在人前表達觀點。


    漸漸地,好像也沒什麽觀點,隻知道聽話罷了。


    梅先生就暫時止住辯論,語重心長地跟大家說:


    “同學們,請你們問問自己,你們來上新式學堂,究竟為的什麽?


    “為了鍍一層金,學些時髦的知識,將來嫁人時說起來好聽?


    “還是為了學知識、學技能,開闊思想、明白事理,通過自己的學識和貢獻,能跟男子平起平坐,在家庭裏,不再是可有可無的角色?……”


    周先生接著上來,話說得鏗鏘有力:


    “為什麽要叫新式學校,而區別於,你們從前上的閨學、女塾?因為啟明學校,培養的是有知識、有思想、有創見的新女性,而非木偶一樣的賢妻良母……”


    梅先生暗暗止住了周先生,珍卿心裏直覺好玩。


    啟明學校招生簡章上,分明寫著,要把女學生培育成,他日之賢妻良母。


    而很多女學生的父母,讓她們上新式學校,還真是趕一種潮流,就是為了鍍一層金,將來好嫁人的。


    那些家長們,可沒有想過,讓女兒們學些激進思想,然後幹些離經叛道的事。


    梅先生接過話茬兒,鼓勵大家:


    “大家來這裏上學,希望你們,不但學到知識、技能、品德、修養,還能對人生、對世事,獲得思考的能力。


    “要思考,先從有觀點開始。請其他同學不要沉默,勇敢地表現自己……”


    珍卿剛才沒咋說話,一是覺得我方觀點不好發揮,也是多年以來,在杜太爺的捶打下,養成了不亂說話的習慣。


    這一會兒,她感覺這個學校,以及這裏的先生們,對解放女性、傳播新思想的積極努力,心裏無不震動、撼然。


    等梅先生宣布重新開始辯論,珍卿不再蔫耷耷的,而是踴躍地站起來,大聲表達自己的觀點:


    “我認為,校方全部禁絕佩戴首飾,有所不當。”


    說著,珍卿把脖子裏的玉佛取出,展示給大家看,然後說:


    “此玉佛,是我家親長精選玉料,尋巧匠雕作而成,又請高僧為玉佛開光……”


    梅先生一看窗外,教務長盧純庵不知何時,竟站在外麵聽她們辯論,他示意梅先生不要輕動,讓杜珍卿繼續說:


    “有些老人家,跟不上時代潮流,很多道理講不通,但關愛晚輩的心意,是真誠的。


    “我認為,校方當體諒這一部分人,不必胡子眉毛一刀切,允許佩戴合理的首飾。”


    梅先生跟周先生說一聲,悄悄從教室裏退出來了。


    盧教務長跟梅先生點頭,說:“曆雪,杜同學昨天哭成那樣,我怕她心裏慪氣,會不來上學。


    “可你看看她,沒人勸沒人請,按時來上學,辯論也挺積極,我倒不擔心她了。倒是她祖父,哎——”


    盧教務長跟梅先生說:


    “杜同學的祖父,提了一大箱子的珠寶首飾,闖進公事房給大家看,說他們家闊了幾輩子,首飾多得都戴不完……


    “她孫女被當成賊,他實在氣不過。還想要把那一箱首飾,亮給你班裏學生看。”


    梅先生皺眉說:“這恐怕不妥。”


    都說有財不外露,生怕被人惦記上,這杜太爺反其道行之,真不知道讓人說啥好。


    梅先生發現,杜家這對祖孫,其實都不按套路出牌,反而讓人難以招架。


    盧教務長說:“曆雪,你是杜同學的先生,去勸一下杜太爺,別把事情鬧大,對大家都不好,對杜同學也不好。”


    梅先生就迴跟盧教務長一起,去了教務長的公事房。


    杜太爺扯著嗓子喊,誰把他孫女弄崴腳的,學校的先生打人,一定要給他一個交代。


    不然,他還就不走了。


    大家當然要大事化小,還是七嘴八舌地勸解。


    杜太爺軟硬不吃,一直不肯罷休,直到他三外甥過來,拉他單獨說了一會兒話,他才偃旗息鼓的。


    珍卿一開始,不曉得這一茬子的事兒。


    還是梅先生跟她說的,珍卿真是無語之極:


    我的先人誒,杜氏的祖墳裏頭,到底從哪兒竄進來一股邪氣,孕育出杜太爺這個曠世奇葩?


    這可算是完了,財一外露,這個年頭會招賊的。


    中午休息一下,下午還是三節課,一節國文課,一節算術課——算術課也是周先生兼任的。


    最後一節是體育課,由梅、史、周三位女先生,教她們學體操。


    不得不說,比基尼式的內衣,還沒在這時代大放異彩。


    她們這偏遠縣城的女孩兒,穿的內衣還是肚兜兒。


    那些發育很好的女孩兒,如果做大幅度的動作,很尷尬的,很多女孩兒都放不開。


    這體育課進展得很不順利。


    反過來,像珍卿這種還沒發育的,倒沒那麽尷尬。


    入學第二天,算是平平順順地過來了。


    迴到家中之後,發現家裏來了客人。


    她那當族長的向淵哥,還楊家灣的大表伯,縣裏待了挺久的三表叔,還有她不喜歡的景舅爺。


    珍卿到南房門外麵,就站在台階下麵,一一向四位親戚問好。


    大約在商談不愉快的事,連親戚們都神情不暢,無意與珍卿多說。


    杜太爺不耐煩地,衝珍卿擺手,說:“大人說要緊事,你小孩子走遠些,去做功課去。”


    景舅爺也異常慈愛,笑得像被人奪舍似的,說:“做功課也要緊。舅爺給你帶了麻糖,還有火腿肉粽,叫下人弄給你吃。”


    珍卿暗感愕然,趕緊道了一聲謝,然後告辭走人了。


    她記得袁媽昨天說,杜太爺隻說要請向淵哥和大表伯,沒說要請景舅爺啊。


    這景舅爺難不成,是不請自來的?


    她在杜家莊住了八年,跟這景舅爺,偶然見過三四麵,這景舅爺每迴都當她不存在,也從沒給她操過一分心。


    袁媽打了水過來,給珍卿洗手洗臉。


    珍卿問袁媽,大人們在談什麽要緊事。


    袁媽看珍卿是小孩子,本來不想告訴她。


    可想到這家裏的太爺,是一個內外糊塗的人,這小姐倒是挺聰明,也就跟她說了。


    還真發生了一件糟心事,說意外,其實也不那麽意外。


    今天,杜太爺請親戚們來助陣,就是來處理糧店林掌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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