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卿聽了講下來,把《女兒經》寫了三遍,開始自己學《春秋》上的內容,不按九先生的安排來。


    她正在老老實實看書,她背後又被撞了一下。


    知道肯定是那個招貓逗狗的崔胖虎。


    他又搶了後桌陳學禮寫的大字,故意耍著陳學禮玩。


    崔胖虎和陳學禮,都在杜氏族學裏附學的,不過因為一富一窮,境遇天差地別。


    聽說,崔胖虎家裏總給九先生送了厚禮,九先生高興得不得了,對崔胖虎在學裏的惡行,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大管。


    而陳學禮家裏是真窮,聽說他家原先是闊過的。後來因與人爭鬥,沒鬥贏,就鬧了個家破人亡。


    陳學禮的爹就發毒誓,他報不了仇,也要讓他兒子、孫子給報仇。


    結果第一步生兒子,老天爺都不照顧他。


    他一連吭哧吭哧生了五個閨女,家裏窮到叮當響了,才生出陳學禮這個寶貝兒子來。


    然而,他對杜氏族長千求萬求,說幫族長做活,就算累死了,也一定要讓兒子讀書。


    陳學禮是個好孩子,也珍惜念書的機會,根本不敢惹事,但學裏總有人欺負他,欺負他最厲害的就是崔胖虎。


    崔胖虎欺負陳學禮,是學裏的老戲目了。珍卿也幫過陳學禮,時不時教訓一下崔胖虎,可沒誰能幫誰一輩子。


    這一次,珍卿沒有管這個事。


    陳學禮,看自己辛苦寫的功課,叫崔胖虎都快撕爛了,急得似熱鍋上的螞蟻。


    他顧不得先生要罰他,幹脆從桌子上站起來想搶迴來。


    鬧著鬧著,九先生就下來了。九先生黑著臉,叫崔胖虎和陳學禮,都站到課堂外麵去。


    陳學禮立刻大哭起來,崔胖虎倒得意揚揚的,一點也不在乎。


    就九先生這樣的師德,族學裏離烏煙瘴氣也不遠了。


    珍卿自覺善於忍耐的人,都看得厭煩了。


    珍卿的祖父杜太爺,可不知道孫女開始厭學了。


    他到縣裏鋪子收賬,順道考察新式小學,事情都辦清白了,雇了一輛馬車迴杜家莊。


    進了村子以後,他拎著給孫女帶的糕點果子,迴到了位於北村的家裏。


    對於那些新式小學,他考察的結果不盡人意。


    上新式學堂確是大趨勢,可杜太爺很是猶豫。


    他年輕時候在外麵闖,但沒闖出啥名堂來,外麵鬧革命啥的,他也不大懂。


    他書也沒讀過幾本,可小時念誦的《神童詩》,如今還記得幾句,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還有“莫道儒冠誤,詩書不負人”。


    想要做人上人,儒家的“四書五經”才是根本嘛。


    在外頭新式學堂裏,國文也隻是一門課,新式學堂也不下大力氣教,那不是本末倒置嘛。


    還有外頭學堂教的那些個,什麽算術、唱歌、畫畫、勞作、地理,還有其餘他記不住名目的課,怎麽看怎麽怪。


    學算術將來能夠管家,學點地理將來能走出門,這些倒罷了。


    可是唱歌可就是戲子倡優幹的,是下九流的活計了,他好好養出來一個孫女,難道學出來反倒成個賣唱的?


    還有勞作課,這就更不像話了。


    他養的這個孫女,是家裏獨一個的孩子,雖說對她嚴厲,從小到大沒少打她,可也沒叫她受過累。


    她連個洗碗的刷子都不會拿,何苦叫她上什麽勞作課?


    再者說了,這辦新式學堂的人裏麵,很有一些造反作亂的人,還有讓官府通緝的,這些算什麽正經人呢?


    這種人怎麽能教得好學生呢?這豈不是誤人子弟?


    杜太爺猶豫極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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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廣托人情找學堂


    考察完新式學堂的杜太爺,帶著滿腹疑慮迴到家裏,叫管家黎大田來問話,他先問春耕準備的怎麽樣,還有棚裏的牲口都怎麽樣。


    然後細細問了珍卿在家如何。


    黎大田就說,太爺離家的幾天,大小姐還跟往常一樣,早起早睡,溫書背書,寫寫畫畫,來往在族學跟家裏,也沒有淘氣惹事,都安安生生的。


    說到末了,黎大田又說:


    “太爺,我家那口子做飯,畜生都不愛吃,更別說給大小姐吃。


    “大小姐現在吃飯,還是愛吃不吃的。太爺,我看還是另找廚娘,大小姐要長身體,這麽著可不行。”


    杜太爺拍拍額頭,也有點發愁地說:“托了楊家灣她姑奶奶幫忙找,要等等。”


    黎大田這才稍微放心。


    這兩人正說著話,忽聽見“吧嗒吧嗒”的響聲,一推窗看見外麵陰沉沉的,半空裏,細細密密的雨,飄落下來了。


    杜太爺和黎大田兩人,又說了家裏、地裏,還有縣城鋪子裏的事,


    杜太爺說,布店和大車店的生意都好,大有利錢可賺。


    可是那個糧店裏麵,林掌櫃跟他叫苦,說這幾年年成太好,縣城又開了兩處糧店,生意越發難做了。


    黎大田悶聲不響,年成好大家手裏有錢,糧食生意照理應該更好做。


    可這糧店掙錢卻越來越少,是個人,都要疑心一下掌櫃的。


    可他家這個杜太爺,是個麵憨心更憨的,但他性子還挺倔,身邊人不能逆著他的意思,逆了他的意,要是長工、用人,他也不說扣你工錢,他就直接把你趕出去了。


    要是兒子、女兒、孫女,逆了他的意思,他就敢狠狠地打,真的是往死裏打。


    黎大田有話不敢說,隻好悶在心裏,過了一會兒,他看看天色,就說:“太爺,大小姐沒帶傘,我去迎迎她?”


    杜太爺模糊地“嗯”一聲,黎大田拿了傘,穿了蓑衣去了。


    族學下學的時候,珍卿把書包裏兩本《西遊記》畫冊,背著人給了杜玉琮,玉琮給她帶的好吃的,她也早放進書包裏。


    因為下雨,今天家裏都有人來接。


    珍卿隻跟玉琮走了一段,就遇見來接她的大田叔,他被大田叔護著往迴走。


    一聽大田叔說祖父迴來,珍卿立刻高興起來,催促大田叔走快點迴家。


    迴到家裏,珍卿大喊一聲“祖父”,衝到前院的堂屋裏,大聲問:“祖父,你看學堂看得咋樣,我能去上學了嗎?”


    杜太爺雖說是個舊式人,也重男輕女,孩子有時候也往死裏打但這幾年與孫女相依為命,對她很有幾分感情了。


    看她這滿臉期待的表情,他的考察結果,竟有些不忍心跟她說。


    杜太爺先叫珍卿,去拜一拜孔夫子。


    珍卿隻好按捺著急,往東屋走了一趟,在杜太爺特製的孔夫子神龕前,點上香,好生拜了幾拜。


    杜太爺對別的神佛,時信時不信的,但對於孔夫子,他倒很崇拜似的,總叫珍卿格外敬著。


    再迴到正堂屋,珍卿還問學校的事,杜太爺才說:


    “其他學堂都不濟,有一個新陵小學,都說不錯。可那校長聽說鬧赤黨,還是官府的通緝犯,現在又逃跑了,學堂就扔在那裏不辦了。”


    珍卿失望地塌下肩膀,悶頭坐在一邊,不說話了。


    這裏的民國,跟她以前的世界不一樣。


    最後一個王朝,雖然也是清朝,也是剃頭梳辮子的朝代,但這裏的曆史,跟她學過的根本對不上。


    她不太鬧得清,杜太爺說的“赤黨”是哪個黨,但據她的猜測,大約現在的政治鬥爭,是類似於舊式軍閥和資產階級政黨的鬥爭。


    要知道,在她的那個時空裏,guomin黨也曾經被叫作“赤黨”的。


    杜太爺看她情緒不好,把帶迴來的點心果子打開,招唿珍卿吃吃看好不好吃。


    珍卿沉著小臉兒,說了一句:“祖父,我一定要出去念書。”


    杜太爺“嗯嗯”地附和點頭,見羅媽送水進來了,連忙招唿她“洗洗手”。


    珍卿吃著豆沙糕、麻花、板栗,覺得都很不錯,想明天給玉琮他們帶一些去。


    一會兒,午飯陸續擺上來,杜太爺見珍卿也不正眼看飯菜,拿這些零碎兒吃個沒完,心裏開始生氣,他猛地一拍桌子,說:


    “這些都是不養人的東西,你吃個沒完幹啥?快給我好好吃飯。”


    正在擺碗筷的羅媽就說:“太爺,你曉得不養人,為啥還給大小姐買這麽些?”


    珍卿翻著白眼兒看羅媽:萬一祖父真聽進心裏,以後真不給買零食,難道天天吃你做的黑暗料理?


    這個時候,杜太爺取來堂屋桌上的戒尺,在飯桌上砸得“梆鐺梆鐺”響,高聲喝斥著珍卿,說:“你不好好吃飯,我就要打你!”


    珍卿聽著這動靜,下意識打哆嗦,縮著脖子,放下手裏的板栗,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筷子。


    她瞅瞅桌上的兩菜一湯——今天杜太爺迴家,難得稍微豐盛一些:


    紅燒排骨,做成了炭燒排骨,黑黢黢的;


    炒蘿卜片子,蘿卜片子切得跟蘿卜墩子似的,炒得白不滋溜,烏不拉嘎的,有的沒炒熟,有的炒糊了;


    還有那一盆粉條子湯,怎麽看都像是端了一盆鼻涕湯上來。


    這個羅媽,手藝不好就算了,還這麽愛放醬油,個個菜品看著都黑不隆冬的。


    還有饅頭,摸著又黃又硬的,珍卿拿在手裏,有點費解地問:“咱們家咋吃上黃米麵了?”


    她自幼身體不強,脾胃虛弱,從小都是吃細米白麵的。現在身體見好,吃點粗糧也行。


    珍卿咬了一口,真是挺硌牙,看大田叔端著米粥進來,納悶地問:“這黃米麵咋這麽硬呢?


    大田叔放下粥碗,有點訕訕地說:“是細白麵做的,堿放多了,變黃了,有點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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