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秦纓要來勸她,可這時,卻見秦纓解起自己的月白蘭紋鬥篷,秦纓解下鬥篷,披在她肩頭,又將她使勁一抱,“我等你迴來。”


    李芳蕤眼眶又是一紅,她點了點頭,出得府門翻身上馬,眨眼間,便消失在了黎明前最為黑暗的夜色之中。


    ……


    天明時分,本該門庭若市的郡王府前,一個多餘的人影都沒有,秦纓說到做到,陪著李敖一起往宣武門前行去。


    到了宮門口,剛等了片刻,果然看到一路快馬疾馳而來,當首之人,正是謝星闌。


    看到秦纓與李敖在此,他也不覺詫異,下馬後,對李敖拱了拱手道:“金吾衛的人在城門處遇見了他們兄妹二人,如今已一起追出城了。”


    李敖點了點頭,片刻前他還穿著送女兒出閣的錦衣華服,此時,卻選了一身素淡的舊袍衫,人立在清晨曦光之中,仿佛蒼老了兩歲。


    折子遞進宮門,僅僅兩盞茶的功夫,元福便快步而來。


    “謝指揮使,郡王,縣主,陛下有詔,快來吧。”


    三人一同入宮,腳步沉重地往勤政殿行去,到了殿外,便見黃萬福正擰眉等著他們,“陛下等著呢,你們快進去吧——”


    進殿門還未行禮,便聽貞元帝怒道:“方君然是南詔細作?!”


    謝星闌上前抱拳,“啟稟陛下,正是。”


    話音剛落,李敖“噗通”跪了下去,“陛下,老臣有罪,老臣不知方君然身份,差點與其結親,老臣有眼無珠,請陛下恕罪。”


    貞元帝眯著眸子打量李敖,不令他起身,隻看向謝星闌與秦纓,“到底是怎麽迴事,他又怎麽會是南詔大皇子?你們仔細說說。”


    話音落下,又吩咐黃萬福,“將定北侯、長清侯,還有信國公叫進來!”


    黃萬福領命而去,秦纓這時上前福身,又將一件件一樁樁疑點串聯道出,她語聲冷靜,空曠的殿內隻有她的聲音迴蕩,而貞元帝越聽氣息越是不穩,等她說完後,他狠狠一拍桌案,“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大周科考取士多年,如今!竟然讓一個南詔王族鑽了空子!還硬是讓他在朝上為官四載?!”


    黃萬福捧著一盞熱茶勸道:“陛下息怒,您身體剛好……”


    貞元帝深吸口氣,又問:“所以也確定了他們身份?!”


    謝星闌點頭,“不錯,微臣已經審了他府中仆從,六人之中,隻有兩人是親信,其他人都是為了成親月前買來的,這幾人都不知他底細,那二人別的沒多說,但承認了他便是南詔大皇子,也是為了保他,所以他們二人留下來做幌子,免得被橫生枝節。”


    頓了頓,謝星闌又道:“除此之外,我們趁夜走訪了他附近鄰居,果然有一人認出了與江原私見之人的畫像,說原本是方府護衛,平日裏不怎麽出來走動,但有人記得,此人跟著方君然外出過兩次,但自從入了十月,便再未見過。”


    貞元帝冷笑一聲,看向李敖,“郡王,方君然自詡清流,與其他人來往不多,但他如今即將成為你們府上乘龍快婿,你竟一點兒沒看出來?!”


    李敖附身謝罪,“陛下明鑒,微臣老了,的確識人不清。”


    秦纓見狀忙道:“陛下英明,此婚事,其實是芳蕤小女兒心思歪打正著,而方君然更是順勢而為,想借著郡王府為他掩藏身份,他如今在大婚前日逃走,也正是置芳蕤於不顧,由此也可見,他對芳蕤,對郡王府並無情誼可言。”


    李敖接著道:“是,昨夜得知真相後,芳蕤悔不當初,雲起也怒不可遏,他們兄妹二人,已經帶著護衛出城,一同去追查方君然下落了。”


    貞元帝微微眯眸,“這便是說,你們都被蒙騙了?”


    李敖沉聲應是,這時,謝星闌又道:“陛下,方君然在南詔身份尊貴,又在朝堂之上隱藏身份四年也未被發覺,自然是心機極深之人,而此番他意外暴露,除了雲陽縣主機敏聰穎之外,也要多虧這門歪打正著的婚事……”


    貞元帝挑起眉頭,謝星闌便隱去方君然暴露見過他與秦纓雪夜同行一節,繼續道:“微臣審問他的小廝之時,那小廝說,當初郡王府小姐熱切,想幫忙接方君然的父親入京,方君然這才著急了,因郡王府若派人南下,自然會暴露他出身有假,於是,他不得已自己將假父親接入了京中,但父親是假的,自然容易露餡,與此同時,又得知金吾衛查到了新的線索,這才令他們萌生了撤退的計劃,否則,他們還要繼續潛伏下去。”


    貞元帝視線從三人身上掃過,似笑非笑道:“如此說來,郡王府倒還有功勞了,朕是如何信任郡王,郡王是知道的,否則,朕也不會在你剛迴京之時,便將神策軍交給你掌管,但如今,南詔大皇子,差點成了你的女婿,怎不叫朕心寒?”


    李敖俯首扣頭,“微臣有罪,微臣有負陛下信任。”


    貞元帝默了默,“南詔大皇子,傳言都說此人纏綿病榻,命不久矣,可未想到,此人好大的膽子,好深的謀略,竟然來我朝科考,還中了探花,他入朝之後,為官清廉,很叫人另眼相待,那麽且問,他犯這樣大的風險,所圖為何?”


    謝星闌沉吟一瞬,“陛下,他是在五年前入大周準備科考的,陛下或可想想,五年之前,大周可有何動作,或有何利處容易引異族忌憚,而他們害了趙將軍,因此微臣想來,他們十分忌憚大周各處駐軍強盛乃是肯定。”


    貞元帝眉眼幾動,“五年前趙永繁……”


    他輕喃一句,卻未說下去,隻不時看向殿門口,似在等人。


    又過了兩盞茶的功夫,才聽殿外傳來腳步聲,崔曜三人幾乎同時入宮,而天亮之前,他們便得知郡王府取消今日婚典之事,生疑半晌後,卻等來了皇帝詔令,這時,才從宮侍那裏知曉出了何事。


    三人行禮後,貞元帝吩咐秦纓再解釋一遍前因後果,崔曜幾個聽完,皆是大駭,自然誰也沒想到他們錚錚鐵骨的大理寺少卿,竟然是南詔皇子!


    三人定了定神,貞元帝先看向杜巍,“方君然是真元十六年高中,而那時候,正是你們軍中研製軍備之時,他潛伏多年,所圖必定是能讓南詔國富民強,並兵強馬壯之術,你稍後即刻徹查,看軍備有無泄露,若是有,那大周可就不安寧了!”


    杜巍麵色微變,立刻應是,這時,貞元帝又看向謝星闌,“安排了多少人馬去追?”


    謝星闌道:“昨夜隻安排了四十人馬,再加上郡王府護衛,共有六十來人。”


    貞元帝搖頭,“不夠,此人在朝堂多年,熟知我們各方吏治之策,以及兵力軍備分布,絕不能讓他逃迴南詔去——”


    微微一頓,貞元帝道:“最好你親自帶隊去追!將人捉拿迴來,就算不能殺,那也要留在大周為質,他不是喜歡大周嗎?那就讓他永遠留在咱們眼皮子底下!”


    此人事關重大,若是從前,謝星闌必要領命,但如今侯波的案子未查完,且正是關鍵時期,他若離京月餘,誰知京中會有何變故?


    謝星闌正遲疑之時,鄭明躍忽然上前一步,“陛下,微臣以為,與其讓謝大人去追,不如讓鄭欽去——”


    貞元帝眉頭微皺,“鄭欽?”


    前次鄭明躍力求鄭欽官複原職,卻被貞元帝拒絕,如今,鄭明躍竟又幫著兒子求差事了,貞元帝看著他,想看看他又有何說辭。


    鄭明躍懇切道:“方君然出逃,自然是要逃迴南詔,那他不管怎麽繞,都要取道西南,整片西南疆域,十二處州府,在年輕一輩之中,沒有人比鄭欽更了解,當年他隨微臣去鎮西軍中曆練,每一處州府每一處駐軍,他都去過,再加上他也曾在邊境與南詔人對峙,因此,微臣以為,由他去追方君然最為合適。”


    貞元帝微微一愣,竟然有些被說服了,又看了眼謝星闌,沉吟片刻後,點頭道:“那也罷了,如今追迴方君然為重,朕也不計較他此前荒唐之行,朕令他領兩百金吾衛,務必在半月之內找到方君然行蹤!若真能將人追迴,朕自是重重有賞。”


    鄭明躍有些動容,“是,微臣替鄭欽謝主隆恩!”


    謝星闌對此自是不置可否,貞元帝這時看著他道:“謝卿,此事雖算查清,但你仍要繼續留意,看看還有無別的細作,以及方君然當年參加科考,一切證明核驗與擔保之人,要一並清查,當然,那童謠的來處,仍要早些給朕答複。”


    謝星闌領命,“是,微臣自會善後,童謠的消息,微臣也未敢放鬆。”


    安排個差不多,貞元帝籲出口氣看向李敖,“郡王雖無大過,卻有小錯,朕便罰你禁足三日思過,等雲旗兄妹迴來,再叫他們來見朕。”


    李敖剛鬆了口氣,一聽此言,便知貞元帝並未徹底打消懷疑,雖心疼女兒,卻也隻能順從領命。


    ……


    謝星闌忙於善後,秦纓出宮後先迴了府。


    她出去了一整夜,黎明時分,又得知郡王府的婚禮不辦了,秦璋不必多想,便知道是郡王府出了事,好容易等到秦纓迴來,自然要拉著她細問。


    等秦纓道明一切,秦璋震驚的無以複加,“竟是如此,竟是南詔大皇子!”


    秦纓歎氣,“是呀,誰也沒想到。”


    秦璋幽幽搖頭,“苦了芳蕤那孩子了,我就說,好端端的怎麽會生急病,又怎麽連女兒的婚典都取消了,那後來呢?陛下可打消了懷疑?”


    秦纓搖頭,“要讓李雲旗和芳蕤迴京之後去見他呢。”


    秦璋微微眯眸,“陛下如今行事,似乎更多疑且更強硬了,但他今日好歹啟用了鄭欽,倒是給了鄭氏幾分臉麵……”


    秦纓歎了口氣,隻一心記掛著李芳蕤。


    郡王府要將女兒嫁給方君然,此前本就引得議論,如今大婚前兩個時辰才知會一眾賓客婚禮取消,這些世家權貴,自不可能盡信,因此沒兩日,方君然乃南詔細作的消息便傳開了,郡王府亦陷入了流言風波之中。


    兩日間,秦纓一麵探謝星闌善後進展,一麵派人去郡王府探問,但直到了二月初四這日,李芳蕤和李雲旗還未歸來,期間陸柔嘉也來侯府與她商議對策,但如今二人連李芳蕤的麵也見不著,自然是無計可施。


    初一那日麵聖後,謝星闌麾下人馬撤迴,鄭欽又帶隊馬不停蹄離開了京城,而郡王府護衛不多,秦纓實在不知他們能如何追蹤,如此等著盼著,直到初六午間,才等到了郡王府來人稟告,李芳蕤二人終於平安迴來了!


    來者是沁霜,她哽咽道:“這才六日,小姐已經瘦了一大圈,人也黑了,但比起當日離府之時,人已鬆快了許多,已經迴府見過郡王和王妃了,但陛下說過,要讓他們一迴來便入宮麵聖,前幾日太後也召了王妃入宮麵詢,也要見我們小姐,這會兒,郡王和王妃將他們送到宮門口,等著他們見陛下和太後呢,知道您日日記掛,這才叫奴婢來告訴您一聲。”


    秦纓一陣欣慰,一聽他們要入宮去,便道:“正好我也要入宮為父親求藥,我趕過去看看吧,若是宮裏遇見,還能早些安慰她。”


    沁霜隻擔心李芳蕤被刁難,聞言自是應好。


    秦纓乘著馬車趕到宮門口是,李敖與柳氏還等在外,李芳蕤離開這幾日,柳氏已經病倒,此刻披著鬥篷等在馬車上,一見秦纓便拉著她的手感歎。


    安慰柳氏片刻,秦纓便入了宮門,如今天氣轉暖,冰雪消融,秦璋的腿疾已痊愈大半,但秦纓為了保險起見,打算讓他貼完整個二月為好。


    一路入儀門到了禦藥院,長祥一見她便吩咐藥房製藥膏,又笑道:“此前一日一貼,如今既是為了鞏固,間隔一日再貼為好,也免得侯爺辛苦。”


    秦纓笑著應是,又叫來個小太監出去打探李芳蕤二人在何處,長祥聞言便也歎道:“郡王府的事,我們宮裏都知道了,實在是叫人意外,竟能碰上這樣的事。”


    秦纓不願議論,轉而問道:“雲韶府那邊可好轉了?”


    見她還記掛著盧月凝,長祥忙道:“中間晚秋又來拿過一次藥,小人想著縣主記掛,便給了。”


    秦纓莞爾,“公公也是菩薩心腸。”


    長祥笑著道不敢,這時,去打探消息的內侍迴來,稟告道:“縣主,問了,說是兄妹二人小半個時辰前便麵聖去了,這個點兒,應去見太後娘娘了。”


    秦纓一聽,辭了長祥,快步往永壽宮方向走去,本想著去給太後請個安,誰知走到半路,便遇見了李芳蕤與李雲旗。


    見到秦纓,李芳蕤眸子一亮,快步上來,“纓纓——”


    秦纓也迎上來,“你終於迴來了!”


    二人走到一處,秦纓拉著李芳蕤的手打量她,見是真的瘦了黑了,可與此同時,那明媚的眉眼也恢複了幾分光亮,叫秦纓放心不少。


    見她不住地打量自己,李芳蕤笑起來,“我知道你擔心,但其實追到第三日,我便想著算了,我看上方君然,從一開始便是錯的,他戴著麵具示人,我喜歡的,不過是他偽裝出來的‘大理寺少卿方大人’,而非他南詔大皇子,如今未行成婚之禮,乃是不幸之中的萬幸,纓纓,真是多謝你,也多謝謝星闌。”


    聽她此言,秦纓這才徹底放心,“不錯,正是此理!他從不以真麵目示人,本也不配得到你的青睞,你迴了京城,想來也聽到那些風言風語,你也莫要放在心上。”


    李芳蕤失笑,“你放心,那些言語我早就聽過,等過幾日那天壇山的道長入京了,有了新的洋相看,她們便會忘記我這事,正好,我母親病了,這幾日我好好在府裏陪我母親,你若是無事便來找我玩兒,對了,我給你備了新鬥篷,晚些時候送去你府上。”


    李芳蕤說笑坦然,隻在眼底深處沉著幾分晦暗,但即便如此,秦纓也覺欣慰,隻要李芳蕤不自傷,這些心結,早晚能被淡化。


    二人說著話,全然忘記了李雲旗,沒一會兒,李雲旗不滿道:“行了,迴郡王府說,我幾日未迴來,還欠著諸多差事呢。”


    李芳蕤憋著壞笑,“陛下將迎接道長入城的差事給了哥哥,還斥責了他一頓。”


    秦纓哭笑不得,道自己要取藥,讓他們先行出宮。


    再迴到禦藥院時,剛一進院門,便聽長祥道:“看,說著就迴來了——”


    秦纓定睛一看,隻見是晚秋站在長祥身邊,一見她,晚秋立刻上來行禮,長祥笑嗬嗬道:“正說縣主剛才在,晚秋還可惜,說想當麵向您道謝,您就迴來了。”


    秦纓牽唇,“你向我道什麽謝?”


    晚秋有些不好意思,“自從您上次去過雲韶府之後,她們連對我都有禮了幾分,因此自然是要向您道謝的——”


    長祥見二人說話,便進了藥房,秦纓便問:“她好些了嗎?”


    晚秋重重點頭,“好多了,大抵聽了您的話,也沒再一好轉便練舞了,其實……其實她也沒有那般記恨您,隻是這宮裏日子難熬,有時候,有個執念也是好的……”


    秦纓並不在意,隻奇怪道:“前次我聽那幾人說,她是想練舞在上元節跳?”


    晚秋無奈地歎了口氣,“她實也是心急了,就在南詔獻寶的宮宴不久之後,她去打掃庫房時,看到了幾本舊書冊,從那書冊上看到,說幾十年前,有一位也是因家裏獲罪充沒入宮的宮伎,因會跳幾支十分厲害的舞,很快便得了主子們的嘉獎,她說不想一輩子在雲韶府任人欺壓,所以才下了狠心習舞。”


    秦纓皺眉,“那宮伎得了陛下寵幸?”


    晚秋搖頭,“那應是沒有,雲韶府宮伎地位卑賤,陛下和皇子們才不會在這裏頭選人,那書冊之上,隻記載了得過什麽賞賜……”


    說至此,秦纓忽然也想起一事來,“你們說的宮伎,不會是永泰初年之事吧?”


    晚秋眼瞳一亮,“縣主怎知?”


    秦纓遲疑道:“此前去看過雲韶府的舊誌,發現永泰二年前後,有位舞姬發明了什麽字舞花舞之類的節目,很得內宮主子們看重。”


    晚秋點頭道:“凝兒看到的便是那位舞姬,但字舞花舞要的人多,她便隻學了獨舞,還是找的雲韶府一位老監領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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