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纓點頭,“您幫我買一塊茶盞大小便可。”


    秦廣笑嗬嗬道:“好,縣主從前隻喜歡玉石,如今竟喜歡琉璃了?”


    秦纓神秘一笑,“我有用處。”


    不管秦纓要做什麽,秦璋都是有求必應的,早膳還未用完,采買淨琉璃的人已經出了府門,而秦纓用完早膳,便陪著秦璋論道,好生補了補月餘未盡之孝,眼看著日上中天,冰雪初融,門外忽然來了腳步聲。


    侍從道:“縣主,有人求見——”


    秦纓心底“咯噔”一下,“是南詔公主?”


    侍從愣了住,“不,是一位姓陸的姑娘。”


    秦纓大喜,“是柔嘉,父親,我去見她……”


    說著話人已出了門,秦纓腳步如風,到了前院,果然看到陸柔嘉披著月白鬥篷站在簷下,秦纓喜道:“柔嘉!”


    陸柔嘉亭亭轉過身來,眉眼間亦是欣喜,“縣主!得知你迴來了,我立刻上門了!”


    秦纓上前拉住她,直往清梧院去,“來得好來得好,你不來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你不知道,你給我的藥此番派上了大用處!”


    秦纓語速極快,直聽得陸柔嘉目瞪口呆,等進屋子落座,她才驚道:“那村中人竟如此大膽?”


    秦纓應是,“那裏與世隔絕,愚昧滋生邪惡,總之幸虧你有先見之明了,你呢,這月餘如何?可有了神醫之名了?”


    屋內燒著地龍,陸柔嘉便褪下鬥篷,又從玲瓏那裏取來兩本文冊,“我未成神醫,不過呢,未負你之所托,這本毒理與藥理的簿冊,算是初初有了模樣,你且看看,可是你想要的那般?”


    秦纓驚喜得緊,忙翻開一本細看,剛看了十多頁,便道:“柔嘉,你有如此學問,端該入太醫院做藥理博士才是。”


    陸柔嘉溫婉道:“你此前說,隻是為了方便仵作驗屍斷案所用,但真統總起來,便覺名目實在繁多,後來請教了父親和叔伯們,這才萬全了些,成藥理博士不敢當,但為仵作所用當是足夠了,不過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便說此番入京的南詔,便有諸多毒草毒物,若有新發現的,再行補全就是。”


    秦纓已經足夠滿意,“我明白,已經很好了,能將毒物與中毒之狀寫的如此清楚,已十分難得,實在辛苦你了。”


    陸柔嘉莞爾,“這月餘,嶽仵作也時常去醫館找我請教,他眼下也算半個大夫了。”


    秦纓放下書冊道:“仵作本該算半個醫者,隻是這世道尚未成規製,他如此用功,將來也不愁前途,還要多謝你教她。”


    秦纓滿口誇讚與謝意,直令陸柔嘉雙眸晶亮,她道:“這也是因為縣主,若非如此,我也不知我能做到這一步——”


    說至此,陸柔嘉忽然想起一事來,“對了,你看那最後一本薄冊。”


    秦纓狐疑地換了文冊,剛翻了兩頁,她麵色大變,又忍不住站了起來,“這是……”


    陸柔嘉也起身來,她肅然道:“是我找父親,父親自己迴憶許久,又翻看了太醫院些許記載,並問了當年北上的舊識,完完整整地記錄了當年疫病的全過程,你那時說你不知你母親如何病故的,又不忍心問侯爺,那或許看了這些,你可窺見幾分。”


    她重重一歎,“那是一場讓人間變煉獄的浩劫。”


    第168章 謝禮


    早間停了的雪, 未到午時便又紛紛揚揚下起來,地龍雖燒著,秦廣還是命人再添了幾個炭盆, 隻怕冷著秦纓與陸柔嘉,炭火嗶剝聲中, 秦纓的表情越來越沉重。


    等秦纓翻了個大概,陸柔嘉才道:“貞元三年,叛軍四月起兵, 五月便打到了洛州,陛下帶領四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和宗室貴胄北上逃難, 六月初到豐州, 七月便生了瘟疫。”


    “當時叛軍已經打到了豐州城外, 與北麵幾地救駕的駐軍對峙, 幾場亂戰後,兩方互有死傷,陣亡的將士屍骨暴露在七月烈日之下, 四野腐臭難當,再加上從各處逃難北上的流民,疫病便如此流傳開來。”


    陸柔嘉語聲幽幽地, “我父親說, 起初隻是流民之中多有惡寒高熱,嘔吐出血者, 漸漸,兩方軍中也有了染疾兵將, 聽聞此事, 陛下曾令關閉豐州城門,但還是於事無補, 疫病仍然傳到了城中。”


    “當時豐州城內許多民居被征用,普通百姓們被分散擠住在各處,再加上一開始逃難來的人,城門即便關了,城內也是人滿為患,自難隔斷疫病流傳,不僅如此,當年許多被保護極好的皇親貴戚都染過病……”


    說至此,陸柔嘉輕聲道:“包括當今陛下。”


    秦纓不想叫其他人知道自己在查母親病亡的舊事,因此屋內隻有她二人,此言既出,秦纓目光從薄冊上抬起,“陛下也曾染過瘟疫?”


    陸柔嘉猶疑道:“當年父親隻是個小小醫官,至多能為後妃麵診,陛下的事他是沒資格管的,不過那時候太醫院跟去的人,隻分得了一處小小的院落,醫官們擠在一起,隻看藥方和用藥稀貴程度,便能猜到湯藥是給誰送的。”


    秦纓蹙眉,“此事倒未聽說——”


    陸柔嘉道:“我父親此前也從未提起過,你走後,我問起當年疫病,他還心有忌憚,我說是因為你想知道母親與哥哥病亡經過才做此記錄,他這才迴憶舊事,陛下染病他說的隱晦,但我肯定是這意思沒錯,當年戰事正酣,大周差點滅國,陛下是國之根本,他染病自是絕密,若非過了這麽多年,父親多半也不敢透露分毫。”


    秦纓點頭,“正是此理。”


    陸柔嘉又歎道:“隻可惜當年給你母親診病的太醫已經過世了,其他不熟悉的醫官,我父親也不好探問,便沒問到給你母親和哥哥診病的細節。”


    秦纓笑道:“豐州之亂是大周之恥,本是禁忌,你父親能冒險探問,我已經很感激了,改日我登門拜謝陸伯伯。”


    陸柔嘉牽唇道:“我父親感激你才是,當日多虧你救我。”


    說至此,秦纓道:“這月餘長清侯府可曾為難你們?”


    陸柔嘉搖頭,“這倒不曾,沒了和我們家的親事,他們反倒能求娶高門之女,豈不正好?”


    見她說起崔慕之神色坦然鬆快,秦纓不由安心幾分,她目光重新落在簿冊上,仔細看了良久,她抬眸看向窗外,隻見大雪紛揚,像給院子披上了縞素一般。


    她輕喃道:“我母親是十月中不適,前後堅持了月餘便病亡了,那時的豐州,多半也是這樣的雪天……”


    ……


    謝星闌從勤政殿出來時,殿外丹墀上已積雪寸餘,謝堅遞上鬥篷,待走遠了,才嘿嘿笑道:“恭喜公子又立一功!”


    此言落定,謝堅又頗不甘心,低聲道:“就是這功勞略小了些,鄭欽和段柘二人此番南下,查辦了一個刺史,三個判司,底下被發落的縣令都有七八個,咱們呢……咱們就為了一個小小慈山縣令之死……”


    衙差被害案的兇手早已押送入京,卷宗也齊備,但謝星闌乃此案主官,由他將文書送去三法司定奪,再交由貞元帝審定,這樁案子才算真的了結。


    見謝堅語氣之中不無遺憾,謝星闌也不意外,但他氣定神閑道:“雖隻是七品縣令,但自古朝廷命官死於非命,都非同小可,我們還未歸程,陛下便欽點了新的慈山縣令前去赴任,足見他對此案十分看重。”


    謝堅咕噥道:“從前也有地方官員出事的,但沒叫咱們碰上,此番卻巧了,雖也是正經差事,但小人就是不願那幾個壓咱們一頭。”


    謝星闌不置可否,“市舶司那邊如何了?”


    謝堅正色道:“昨兒晚上就遞消息了,但您說了要暗中查訪,沒咱們明麵催促,想來也不會那樣快——”


    謝星闌淡聲道:“無礙,以不引人矚目為重。”


    謝堅點頭,又看了一眼天色道:“您不是還要去拜訪程老先生嗎?是何時去才好?”


    謝星闌眼瞳微動,“今日雪大天冷,改日吧。”


    謝堅眼珠兒轉了轉,心下了然,二人沿著宮道直走,剛出了第一道儀門,便見不遠處一隊禦林軍往西快行,謝堅眉頭一皺,“您看,是陛下調給崔慕之的人馬,多半是往未央池換防的。”


    謝星闌腳步微緩,謝堅輕哼道:“崔慕之入的是刑部,可因陛下看重,此番接待南詔使臣也有他一份差事,不過……未央池防衛,交給了他和鄭欽二人,聽說月初使臣還未入京,兩邊人馬便生過爭執,也不知陛下知不知情。”


    謝星闌道:“這正是陛下所願,他又怎會不知?”


    謝堅神色頓斂,又低聲道:“咱們走的這一月多,朝上已有立儲之聲了,二皇子年過十九,正該議親,早前皇後娘娘本有意鄭家、趙家和簡家的幾位小姐,但此番南詔有將公主留在大周之心,皇後娘娘的意思隻怕已經變了——”


    微微一頓,謝堅又看著謝星闌臉色自顧自道:“那位公主雖非南詔王之女,但她父親是南詔武力最強盛的蒼嶺部之主,能娶她的人,會否便是未來的儲君?隻是……南詔國力衰弱,那般彈丸之地,空娶個公主又能如何?若失了本國重臣之心,二殿下即便有賢名在外,局麵也不好說,但聽說德妃娘娘對那位公主殿下也十分上心。”


    立儲意味著權力變幻,謝星闌與長清侯一派不睦,謝堅自然不希望五皇子成為儲君,他如臨大敵,卻未想謝星闌神色反而輕鬆了幾分,“變是好事。”


    謝堅眨了眨眼,不甚明白,謝星闌也不再多言,待出宮門,謝詠正帶著人馬相候,謝星闌翻身上馬,撂下兩字,“迴府——”


    一行人馳上禦道,馬蹄飛揚,尥起一片雪沫,待要調轉馬頭迴安政坊時,謝星闌忽然勒了馬,雪天寒凍,長街上行人稀少,可不遠處的一棟酒肆前,幾個身著金吾衛公服的武侯正聚在樓門前,一個著布衣的老者不住拱手,像在求饒。


    謝星闌迷眸,“去看看——”


    謝詠飛馳而去,謝堅淡淡道:“是咱們的人,多半是有什麽差事。”


    謝星闌高坐馬背上未動,不多時,謝詠帶著個武侯到了謝星闌跟前,那武侯恭恭敬敬行禮,“拜見指揮使——”


    謝星闌看著他:“這是做何?”


    武侯咧了咧嘴道:“是這酒肆掌櫃不守王法,昨夜宵禁之後,仍容留酒客,屬下們昨夜巡查至此正好碰上,今日是來懲戒他們的。”


    謝星闌麵無表情,直盯得武侯一陣心緊,他連忙道:“是、是那掌櫃自己說以銀抵罪,今日我們……”


    謝星闌徐徐問:“多少錢銀?”


    武侯眼神閃了閃,低頭道:“我們弟兄十人,因年關將近,手頭實緊,共、共計百兩,那老頭拿的出來的,他昨夜答應好好的,今日卻說拿不出那般多銀錢,我們——”


    謝星闌看向謝詠,謝詠道:“那掌櫃說昨夜是酒客鬧事,死活不走,正爭執著,武侯們便來了,那酒客的父親是鄭將軍府上門客,未得懲罰,隻罰了店家,且昨夜武侯隻有三人,掌櫃的已給了二十兩抵罪,今晨又來了人,說再要七十兩方才了事,因此他才告饒,他隻是掌櫃並非東家,二十兩尚有商量,百兩銀子絕不敢動。”


    謝星闌聽完冷麵無聲,那武侯嚇得跪了下來,求道:“大人恕罪,實是這酒肆本就寬裕,昨夜迴衙門後,其他弟兄知曉後覺得可惜,這才——”


    “迴衙門各領二十軍棍。”


    天寒地凍,謝星闌懶得多言,撂下此令,便調轉馬頭往安政坊去,武侯跪在雪地間,怔愣片刻後方才迴神,小聲求道:“大人饒命……衙門裏慣常如此啊大人……”


    謝星闌走了,謝堅和謝詠卻還未走,他二人對視一眼,雖也詫異,卻絕不能質疑謝星闌之令。


    謝堅輕咳一聲,斥道:“你還有理了!金吾衛的名聲便是被你們這些人敗壞的,我們大人車馬勞頓南下辦差,大家風吹雨淋不說,差點連命都沒了,你們卻在天子腳下欺壓百姓吃香喝辣,我看二十軍棍還算少了!”


    金吾衛仗著威風斂財,確是眾所周知,謝堅本隻是覺得他們此番過貪,可這一罵,竟罵得他也憋屈起來,他一鞭子甩在武侯肩頭,“還不滾迴去領罰!”


    武侯輕嘶一聲,再不敢耽誤,連忙踉蹌爬起,待跑迴酒肆前說了句什麽,所有武侯都麵色大變,稍作遲疑,立時喪眉耷眼地策馬離開。


    謝堅冷哼了一聲,拍馬追到謝星闌身後,謝堅直挺著腰板,義憤填膺道:“底下人也太不像話,公子吃苦受累,他們卻貪圖民脂民膏享樂,屬實可恨!”


    待迴將軍府,剛進門,謝星闌便吩咐道:“程老喜歡茶,去準備一份好茶備著。”


    謝堅連忙應下,謝星闌一邊走一邊往東府看了一眼,“送去的東西,母親那邊都收了?”


    謝詠道:“沒見退迴來,應是收了。”


    謝星闌腳步愈發輕快,待迴書房,便看到了擺在房內的賞賜,此行雖非多矚目的差事,但貞元帝給他的賞賜依舊十分豐厚,謝星闌褪下鬥篷,將錦盒一個個打開,開到一隻鐵盒子時,他眉頭微微一揚,他將盒內賞賜拿出,又在手腕上比劃起來。


    謝堅兩眼放光,“好精巧的袖箭!”


    謝星闌指尖利落,不多時,打開窗欞,輕扣機關,隻聽咻的一聲,兩寸短箭飛射而出,死死釘在了院牆一角的梅樹上,雪沫從紅梅枝頭簌簌而落,足見袖箭之力。


    謝堅瞳底又一亮,快步跑出門去,待迴來時,手中短箭完好無損,“好生厲害,樹快被紮透,若是人,多半已經刺穿!”


    謝星闌接過短箭裝好,又將袖箭解下裝入了鐵盒,淡聲道:“晚些時候,將此物送去臨川侯府交給秦纓,就說,是南行的謝禮。”


    謝堅與謝詠對視一眼,謝堅忙點頭,“是,還是公子想得周全,您雖贈了彤華給縣主,但彤華到底不夠小巧,此物女子用再合適不過!”


    謝星闌不多言,對剩下的賞賜也無興致,隻往佛龕走去,他離京多日,佛龕中早斷了香火,看著香灰冷卻的銅爐,謝星闌沉吟一瞬,點燃三根高香做拜。


    謝堅遠處瞧著,悄悄對謝詠道:“咱們公子,真是換了個人一般……”


    謝詠不做聲,謝星闌拜完了佛,出來道:“把從江州帶迴來的箱籠盡數搬來此處。”


    昨夜宮宴之後,謝星闌直奔衙門給案子收尾,待迴府已是後半夜,江州帶迴來的父母遺物尚未收整,隻此刻才有了功夫,沒多時,三大箱書畫皆被搬入書房,謝星闌不必謝堅二人幫忙,自己親手將書畫放入書閣。


    大雪日天黑的早,酉時未至,暮色便籠罩在了將軍府中,謝詠一邊添燈,一邊令謝堅送禮,謝堅樂滋滋將那鐵盒子挑來,又覺黑鐵實在樸素,便欲騰個錦盒換上,正挑挑揀揀時,門外忽然傳來腳步聲,“公子,趙嬤嬤求見。”


    屋內幾人微訝,藍明棠性子冷清,從不主動與西院來往,趙嬤嬤來做什麽?


    謝星闌放下手中畫卷,道:“請吧。”


    門打開,趙嬤嬤一把年紀,帶著滿身寒氣走了進來,她啞著嗓子,行禮道:“給公子請安,夫人派奴婢來,是想求一份有公子印信的路引,剛才平陽那邊來了消息,夫人想連夜派人送些節禮迴平陽,這一路上頗多關卡,有公子的印信要走的快些。”


    謝星闌看向謝詠,謝詠走到書案旁,不消片刻,便備好了一份手書,待交給趙嬤嬤,趙嬤嬤謝了恩,轉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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