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人,處於當下?境地,不說羞窘,不自在定是免不了的。然而這隻狼崽子,終歸不是一般人。麵對此情此景,他的神色依舊淡定自若,甚至如實答曰,“我同表哥說了,我要住在這裏。”


    話末處,緊接著?補充,“我厭憎離你太?遠。”


    可事實上,他總是被命運拽著?走,一次又一次從她身?邊走開。他厭憎那種感覺。


    以前的狼崽兒,總是冷眼看一切,因為他無?愛亦無?恨。這是他第?一次,明晰的表達了自己的憎惡。


    初夏不由怔了怔,迴過神來,方才感受到至心口傳來的悶痛。


    哪裏還舍得苛責他,“那便住在這裏吧。”


    愛情真是個神妙的玩意?兒,因一人,底線一退再退,卻?仍是滿心歡喜甘之如飴。所幸,她遇見了也願意?這般待她的郎君。你來我往間,情意?趨濃,能量也一直在流動,讓一切得以長久。


    延禮細致打量她,他能感知到嬌人兒並未生氣,但他不敢確定,畢竟這般做法,認真計較起來是有不妥的。


    “你不生氣?”


    初夏睨著?一直在揣度她想法的延禮,心中?暗忖:


    這狼崽兒,當真和幾歲稚童差不多,總是在借由胡鬧試探大人的底線。她亦知曉這時候不該慣著?,否則,他下?一次還會踩上來,謀求目的達成。可她做不到。重來的這一世,她想對他好些,再好一些。願他所願皆達成。


    思緒在細微的悸動後,歸於常。


    初夏朝他勾了勾唇,那一抹弧度似經過了最精密的計算,恰到好處,完美得剛剛好。


    “這是表哥的宅子,他既肯讓你住,那也是你的本事。”


    “我管不著?。”


    話落,同他錯身?而過,徑直走向了餐桌。延禮於片刻後跟了上去,緊挨著?她坐定。這凳子都還沒熱呢,門?口有喧囂異動傳來。


    初夏循聲望了過去,見到了自家?小哥哥,也瞧見了秦墨初和楚昭和以及他們手中?的包袱,“......” 這荔山三人組,當真是天雷都打不散。聚在一起,又鬧騰得不能行,所過之處,安寧是不可能存在的。別說這叩風園了,這天下?,也能玩轉。


    一瞥過後,初夏便將目光轉向延禮。這人眉眼冷淡,無?喜也無?怒,仿佛來的這二人沒半點幹係。


    如此這般,逗得初夏抑不住輕笑?了聲。那廂,秦墨初和楚昭和向初夏作禮打了招唿。初夏再度望向兩人,嘴角笑?意?未散,她挨個喚了他們名字,“好久未見。”


    齊人,開飯。


    菜一道道上桌,意?外多了兩個人,竟也是夠的。吟月姑娘的手筆,這狼崽子有多能吃她是知道的,不多備些,萬一不夠吃,有損表少?爺的麵子。


    席間,氛圍大好。鬱展博這個主人,從來都是好相與的,對各種條條框框也不甚在意?。氣氛到了,他甚至問荔山三人要不要飲酒。大中?午的,天又如此的熱,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


    在南境風餐露宿時不時有之,總是勞碌心中?有憂,許久沒似當下?這般,在安逸的環境中?和朋友一道享受美味佳肴了。


    楚昭和意?動,“那就來點兒吧。”


    鬱展博就等這句了,“行。稍待!”


    話落,竟親自去張羅了。


    小半盞茶的功夫,他便迴來了,雙臂鬆鬆垮垮地攏著?一棕色瓷壇。身?後還跟了兩家?中?仆從,也都各搬著?一酒壇。


    三瓷壇上桌時,楚昭和都傻眼了,過了會兒,迴神失笑?,“鬱家?二郎,是真的好客。”


    鬱展博覺得自己是受得起這讚譽的,他屈指,挨個敲動了酒壇,清脆聲響漫開時,低低話音漫開來,


    “純的。”


    “梅子的。”


    “桂花的。”


    “揀自己喜歡的喝。”


    這陣仗,連初夏都臉露訝異之色,“哥哥,你幾時弄的這些酒,我竟不知?”


    鬱展博:“老祖宗差人送過來的,說什麽經商少?不了要宴客,恐我喝不慣外麵的酒。”


    話落,似在埋怨,“慣愛瞎操心。”


    秦墨初:“唉,你可別生在福中?不知福了,我家?長輩一輩子都不可能幹出這般溫馨事兒。”


    “喝酒?吃巴掌還差不多。”


    此間,有笑?聲宕開。


    初夏於喧囂中?睨向小表哥,“如此這般,再不會說老祖宗偏愛於我了吧?”


    鬱展博:“......”


    幹脆不答,吆喝著?延禮三個飲酒。


    一頓午膳,竟用了一個多時辰。初夏看著?四人酒至微醺俊臉染紅,說話時嗓門?越來越大,不禁有些無?奈,也僅限於此。這一世,所有人安然,還能擁有這樣?肆意?的快樂,已是神明眷顧。


    “哥哥,帶他們去午休吧。”


    這宅子原就是大戶人家?的,格局布置同北境將軍府差不離,隻是這占地小了些。女眷與男子所居相隔甚遠,半點不沾邊。


    昏昏沉沉間,鬱展博早忘了這新來的二位和他半點關係沒有,為什麽要宿在他的地兒。當下?,飛快應了,萬般熱情地吆喝著?三人跟他走。


    狼崽子慢慢篤定初夏會一直在他想就能尋到觸及的地方,倒也乖順,未有再粘人。和初夏交換了個眼神,便隨著?鬱展博離開大堂。


    秦墨初殿後,越來越慢。


    等其他三人看不到影了,他忽地停下?了腳步,於初夏的訝色中?轉過身?來。


    他笑?著?,“初姑娘可知我小師叔是怎地說服你表哥住進?來的?”


    小師叔?


    這稱唿催得初夏嘴角上翹,“秦公子可是知曉了什麽?”


    秦墨初應是,隨後把方才鬱展博說的話一字不落地倒給了初夏。


    初夏聽完,總是柔和的小臉冷了下?來。


    這狼崽子真的膽大包天,都敢直接跳過她決定她女兒的姓氏了。雖說她亦覺得這安排極好。兩世浮沉,無?論是外祖父還是母親和小哥哥總是傾盡全力守護她。未來若是有個小公主,一直護著?他們與他們榮耀,之於她,也算是一場圓滿。


    但,這樣?大的事兒,她定要讓他知道必須同她商量。


    他一個人,可生不出小公主。


    翌日,天際暮色還濃重得很,秦煌便啟程去往皇宮。


    這日早朝要議的事兒不多,結束時,卯時剛過。眾大員和皇子欲退時,一直沉默的秦煌忽地走出了自己所在的那列,他向帝王行躬禮,聲音洪亮,“陛下?,臣有事兒要稟。”


    惠帝:“秦卿剛做什麽了?”


    戲謔之意?,明晃晃。


    秦煌:“臣惶恐,臣隻時猶疑。”


    惠帝:“哦?這世間竟還有讓秦卿猶疑的事兒,說來聽聽?”


    秦煌如實稟:“荔山四端昨兒來見臣,說是就南境汛害寫下?萬字書柬,欲麵聖親呈。懇請陛下?允準。”


    聲聲震耳。


    在眾人沒注意?到的地方,惠帝右手的食指悄無?聲息地顫了下?。


    第51章


    朝堂之上, 反應不一。隻是這些反應仿佛隱於深海的?浪,暗處跌宕起伏、激烈時能殺人。麵上波瀾微弱, 克製得緊。


    這荔山四端, 在此之前,連名字都未在朝堂上出現過。但這並妨礙他們知道他,先是孟大人收他為徒, 和太/祖同一師門甚至同輩分。後在荔山立威,以少年之姿跨級別誅殺江湖上有名的?惡修羅喬明燦。下?山後,直奔南境,創下?了半個月籌募了白銀十萬倆的?壯舉。不止如此,兩三個月遊走於抗汛的?第一線, 事態緩和了方歸。


    若說“四端” 這名字, 是孟大人故意將他置於高聳的?神壇, 招引各方視線;那麽後續種種, 都是他在以實績證明, 自己不負四端之名。屬實是能讓人驚歎, 驚才絕豔的?天?驕。可?他......必定不是儲君, 甚至不是閔家人, 孟大人贈四端二?字與他為名, 怎麽看都存了針對皇家的?意思。


    陛下?應該也是氣的?,不然之前也不會?密令幾個兒子誅殺四端。隻是近期,許是有感於荔山對南境治水付出的?努力,關係明顯緩和了, 派出欽差和兩位治水大能前往南境協助可?見一斑。


    帝王到底會?是如何反應?


    思緒一陣跌宕起伏, 終歸於常。一道道目光, 望向了獨坐於高處的?帝王。


    另一廂,惠帝也從驚濤駭浪中抽身。他朝眾微微一笑, 先是喚了陳三善的?名字,吏部大總管,權勢滔天?。


    “陳卿如何看這事兒?”


    陳三善聞言,連忙出列,朝著帝王深鞠躬,“臣以為該見。”


    惠帝:“詳細道來。”


    陳三善:“陛下?,荔山是太/祖師門,孟大人不僅是太/祖恩師,亦伴著太/祖打天?下?定國,多年如一日?,功勳深厚。”


    “新徒以四端為名或有不妥,但以此一事兒抹去孟大人和荔山為玄鉞所做的?一切更是不妥。這四端雖說是荔山正統孟大人高徒,但臣聽說他是個乖戾難馴的?主?兒。如此這般,仍謹守著君臣之禮,想來是孟大人沒少叮囑教誨。”


    “孟大人的?心是向著您的?。”


    陳三善,還是那個有什?麽說什?麽的?帝國肱骨。一身清白,所以沒什?麽可?懼怕的?。惠帝想來也是知道的?,不然陳三善說了那麽多惹他不快的?話,仍是重權在握,有事兒,必定第一個問?他的?意見。


    當下?,惠帝隻是不置可?否地點了下?頭,後又聽了幾位高官的?想法。


    有讚同有反對。


    末了,惠帝的?目光鎖住了三皇子閔延清,“延清,你?有什?麽看法?”


    閔延清出列,笑對惠帝,“兒臣聽父皇的?。” 一如既往的?乖順明潤,光風霽月。


    惠帝定定地睨了他幾息,忽然笑了。隨後喚了秦煌,道,“明日?早朝,宣荔山四端覲見。”


    話落,起身離開了禦座。


    多樂與眾人喊了聲?:“下?朝,退!”


    話音末處,急步追著惠帝而去。


    一走一跑,很快,多樂便抵帝王身後。主?仆二?人一前一後,十數步的?冷滯,忽地,惠帝停了下?來,微微側過身,望向多樂。遲疑了數息,到底是開了口?,“若四端,不是孤的?小七......當如何?”


    這一句,暗藏了惶然,本不該在天?子至尊那裏出現的?。然眼下?,它出現了,幾乎明晃晃。


    多樂聽著心酸。


    四端初抵鹹佑陛下?就知道了,可?他未有任何動靜。是不想嗎?自然不是的?,是怕。怕見到了,發現不是,他將再度墜入絕望深淵,周圍皆是濃墨一般的?黑,永遠不可?能找到出路。也因為這份心酸,多樂遲了些才有應答,“陛下?莫慌,旁的?許會?看錯,奴才定是不會?。”


    他跟在帝王身邊,幾乎日?日?見到昭妃,對她的?了解遠勝於其他人。


    惠帝因他的?話冷靜了些,於原地緩了緩,“明日?見分曉。”


    話落,再度提步。


    “去泰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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