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得意,他的注意力再度轉向延禮,問他,“你想好?怎麽認爹了嗎?會有懼怕嗎?”


    延禮淡淡睨他,那眼神兒仿佛是在看隔壁村的二傻子。


    秦墨初就不明?白了,冷聲冷眼,“你那是什麽眼神?”


    楚昭和卻因這?一幕笑出聲。


    這?一物降一物,大抵就是這?麽個意思?


    秦墨初冷冷掃向他時?,延禮才開口,很尋常的語調,無愛亦無恨,“並無懼怕。他的愛與著重,有當然?好?,沒有我也沒什麽。” 橫豎在過去?的二十年裏,他的生活也沒有父母參與。但他也不恨他們,經由種種,他知父母慘況,都?是被害者,實沒有必要?再互相折磨了。


    這?一世,那隻孤苦的狼崽子自出藏龍山的那一刻便不再是一個人。無論他在哪兒,都?有人陪伴。無論他的起點多低,都?有人牽引著他往前,不厭其煩。


    初夏,初承燁,鍾沐陽,孟大人,蘇將?軍,秦墨初,楚昭和......一個個充滿能量心?懷善意的人,終將?一個不知善惡的狼崽子養護成荔山四端。


    隻要?這?些人還在,他便永遠生不出偏執。


    ......


    帝都?鹹佑,春意越發盛大、馥鬱。因南部水患的事兒耽擱了幾?日,帝王終於?再度下旨召見初家二小姐洛西?。


    為?了尊重洛西?逝去?的父母,戶籍相關都?沒有更改。一切浮於?表麵,不過也足夠了,畢竟陛下金口玉言,他都?發了話,誰還敢逆著他來?


    第二次受初家人恩惠,洛西?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了。入宮的那一日,她?穿上了初夏為?她?置辦的精致衣物,在即將?上馬車的那一刻,忽地轉身,跪倒於?初明?川麵前,額心?貼地,行了大禮,“初將?軍,以後我一定會好?好?護著姐姐,不死不休。”


    這?世間,最能觸動人的便是沒有任何目的的好?了。她?和初家本是陌生人,可他們總在幫她?,不求任何迴報。事至此,再不是欠與不欠,亦或是欠多少?的問題了。是她?,對他們生出了同家人一般的依戀,也想體會不計後果的付出,就像那年父母在時?。


    被愛,也愛著。


    初明?川在片刻錯愕後,小心?翼翼地將?人扶起,低而柔和地對她?說,“我這?次出麵,是因為?初初說洛西?是個好?姑娘。作為?一個長輩,總是希望好?姑娘能夠得到一份好?的情感,順遂地過完一生。”


    “再加之,我本就與平西?王有舊,這?個忙,能力所及我必定是會幫的。洛姑娘無需有心?理負擔。”


    洛西?忙道:“我不是有心?理負擔,我是真情實意的。初將?軍......” 這?人一急,思緒就容易卡頓,饒是洛西?這?樣?冰雪聰明?的人兒也不例外。


    初夏在一旁看著,隻覺好?笑,也非常不給麵子地笑出聲來。這?輕輕的一聲,將?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帶到了自己的身上。


    洛西?:“姐姐笑甚?” 雖說還無法自然?地喊初將?軍父親,但喚初夏姐姐,她?倒是接受得飛快。她?好?喜歡這?個姐姐,從幾?年前就很喜歡了。


    初夏:“笑你傻怔怔的樣?兒,怪有趣的。”


    洛西?失語時?,初明?川和幾?個婢子不約而同笑出聲。


    後麵,她?竟也跟著笑了起來,“姐姐怪會埋汰人的。”


    話落,往初夏踱去?。在她?麵前站定時?,伸手摟住她?的胳膊,“不過呢,能讓姐姐開心?,我樂於?傻怔怔。”


    初夏迴以一笑。


    女孩子的情誼,多數時?候並不盛大,卻是柔和綿長,是這?世間無法被替代的美好?。


    *


    “臣初明?川攜二女見過陛下。”


    話落,三人朝著九五至尊行禮,“陛下吉祥安康,萬歲萬萬歲。”


    惠帝凝望她?們,精氣神比上次不知道好?了多少?。


    眼中漫著笑,神色溫和,“無需多禮,坐吧。”


    初明?川抬頭時?,自是瞧見了。


    他略一遲疑,還是道了句,“陛下今日的氣色好?極了,可是遇見了什麽歡喜事兒。”


    惠帝避重就輕:“野馬兒子終於?要?娶親了,孤能不歡喜嗎?”


    這?話一出,滿堂大笑,連洛西?都?抑不住笑了,心?裏還在暗忖:這?陛下是了解自己兒子的。


    唯有野馬本人不怎麽樂意,急上了一般凝著自己的父親,和他打商量,“父皇,能不能在兒子未來媳婦和老丈人麵前給兒子留點麵子?”


    “哪怕是一點點呢?”


    話至此處,他還抬手,對著親爹比劃了下這?一點點是多少?。


    親爹,又是這?天下共主,會聽野馬兒子的?


    自是不可能。


    帝王低笑向野馬,“你怎知爹沒給你留麵子呢?”


    一聲爹,讓二皇子愣了愣神,也讓其他人確定,帝王今兒是真的很開心?。


    這?茬,就此打住。


    之後,酒宴開始,推杯換盞,好?不熱鬧。帝王罕見地喝了些,臉色染了紅時?,他讓多樂宣旨意。


    他昨夜親筆寫的,二皇子和洛西?的婚事終定。


    皇子的婚禮,自然?不能草率,時?間定在了初秋。那時?候,他的小七也該迴來了吧。


    即將?擁有兒媳,樣?貌品性皆出挑,嫻妃歡喜到不行,席間拉著姑娘聊個不停。宴會要?結束仍未意盡,她?向帝王請求,留初家兩位姑娘在她?那兒住一晚。惠帝自從七皇子出世後便再也沒有選過妃,昭妃去?後,未臨幸過的直接放出了宮。是以,這?後宮寂寥,很多宮殿都?是空著的。多了人要?住,稍稍整理一番便是了,並不費事兒。


    帝王很少?看嫻妃這?般,再加之心?情是真的好?,沒多想,便允了她?。嫻妃連忙謝恩。


    惠妃凝著她?,嘴角一直噙著笑,神色也柔和,隻是這?心?裏想的是什麽就不得而知了。


    迴到沁顏宮,嫻妃讓人給兩個姑娘備了些養顏的糖水。


    軟糯,甜膩,量稀少?,當真是貼心?得緊。


    嫻妃後麵也來了碗,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時?不時?有笑聲迸出,而這?些笑聲大都?是因二皇子而起的。


    開懷,不知時?間過。


    老嬤嬤過來提醒,嫻妃才意識到現在已經很晚了,她?望向兩個姑娘,笑道,“趕快都?嫁進宮吧,這?樣?的話,本宮就能日日找你們聊天了。”


    提到嫁娶,她?忽然?想起,“差點忘了我的大皇子。”


    初夏和洛西?眼中泛出疑惑:“?”


    嫻妃瞧在眼裏,笑著解釋道,“我這?個兒子啊,癡迷學術,現今都?二十有三了,還沒娶妻。”


    “他父皇這?麽大的時?候,已經有他了。你們說,我想抱個孫怎麽就那樣?的難呢?”


    事實上,是惠帝至今,都?未有一個孫輩。有奪嫡心?思的都?在等初夏入宮,正妃之位長久地空著。她?的兩位皇子是沒這?個心?思,卻又......


    愁,真的是愁死了。


    思緒亂宕,嫻妃臉上已經有愁色顯出。


    初夏柔聲細語安撫:“娘娘,別愁了!您的福氣啊,在後頭。”


    大皇子上一世有一子,閔永嘉。延禮繼位後,將?他養在了身旁,後封未太子。二皇子上一世未娶,做了一世的逍遙閑人。這?一世,明?顯是不同了。


    嫻妃應聲睨她?,忽地,拉起她?的一隻手,柔聲道,“也不知道哪個好?福氣的能夠娶到你。”


    “你從來聰穎敏感,但生活在這?宮廷,鈍些才好?。以後無論嫁與誰,都?要?記得一件事,你先是初夏才是其他,把自己護好?了再談別的。”


    在嫻妃的認知裏,初夏和洛西?雖同為?皇子妃,但未來她?們要?麵對的卻是大不相同。洛西?隻是二皇子妃,隻要?諭兒遠離奪嫡之爭,那她?與哥哥必定能護住這?小兩口。


    可初夏不同,她?生而為?後。她?站的位置,便是那風暴眼,一不留神,便會被卷進去?。


    “做個得過且過的皇後,能夠不聽不看不言語更好?了。”


    這?話,老嬤嬤都?聽不下去?了。哪有長輩這?般叮囑未來皇後娘娘的?


    “娘娘。”  她?輕聲喚她?,聲音裏裹著無奈。


    嫻妃循聲望了過去?,“怎麽,本宮說錯了?”


    嬤嬤:“......” 她?們家娘娘,入宮二十幾?載了,這?個性就沒變過。


    初夏和洛西?將?主仆互動看在眼裏,不禁相視一笑。


    她?們可算是知道二皇子這?性子肖誰了。


    翌日,用完早膳,初夏和洛西?便準備出宮了。嫻妃再不舍,也不好?再留。她?給兩個小姑娘分別贈了些禮,數量不多,但都?是極為?珍稀的。


    初夏和洛西?推卻不了,隻能收下,乖順謝恩。


    嫻妃讚了乖,便讓嬤嬤送她?們出去?。不想人還沒出沁顏宮,便看見一內侍站在殿外了。還沒人來報,明?顯是才來的。


    老嬤嬤一眼便認出他,是惠妃娘娘宮裏的內侍,頗得惠妃娘娘器重。


    老嬤嬤:“多福公公這?麽早來我沁顏宮可是有事兒?”


    多福聞言,先是朝兩位貴女折腰行禮,“見過兩位姑娘。”


    話落,才迴了嬤嬤,“惠妃娘娘身上擔著這?主理後宮的職責,初家兩位貴女又是板上釘釘的皇子妃,如今在宮裏,娘娘說於?情於?理她?都?是要?見上一見的。”


    這?一聲,多福未收,多少?有點持寵生驕的味道。


    或許他是無意識,但卻切切實實地顯露出來。


    安坐於?廳內翻話本的嫻妃聽著,氣不打一處來。


    這?惠妃,還真把自己當皇後了?


    她?配嗎?要?不是昭妃,她?的這?個妃位有沒有都?是個問題。


    思緒劇烈跌宕時?,對惠妃的厭煩湧出,促著嫻妃猛地闔上了畫本,力道不輕,帶出了哐當一聲響。


    這?一聲,引來了諸眾目光。嫻妃在婢子的攙扶下起了身,優雅、不緊不慢地朝著殿外走去?。隻是她?的一身豔麗淬了冷,入宮多年來從未顯現的。


    初夏知她?若真的走近,兩宮必定會撕破臉。嫻妃怎麽樣?都?不會落下風,但初夏不忍她?守了多年的清淨閑適被破壞。


    於?是,轉身走近她?,以隻有近處能聽見的音量,輕笑道,“娘娘不必生氣,她?要?見,我便去?見見她?。”


    “沒事的。”


    嫻妃也知是這?個理,可她?就是看不慣有人在她?麵前顯威。


    沉默片刻,似在緩和情緒,“去?吧。若是哪裏讓你覺得不舒服了,直接說迴去?便是。”


    “本宮替你頂著。”


    初夏應諾,後又說,“多謝娘娘。”


    說罷,徑直走出了大殿。洛西?一直在她?身後兩三步遠的地方,容顏冷淡,背脊繃得筆直,仿佛立於?雪中的竹,身體或許會被大雪壓彎,但那藏在骨子裏的韌勁兒永遠不會消失。她?這?輩子都?不會向強權示弱,當年不會,現在便更不會了。


    進了惠妃寢殿,清雅萬分的帝妃坐於?大廳主位,她?的手邊置著一壺茶,不知道是用什麽衝泡的,那氣味,同一般茶不同。有種木調的感覺,卻又不濃重,清冽深邃得剛剛好?。


    嗅著這?香味,初夏抑不住地想起了上一世。那時?候惠妃也似現在這?般,事事精致般般考究。當時?她?頗是敬佩,總是覺得能活得這?般細致的女子,還能幾?十年如一日的堅持,怎麽樣?都?是惹人尊重的。


    她?深知自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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