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寒舟臉上漸漸失了笑意,神情靜默冷峻如冰,再沒了先前的溫和,隱忍道:“小柒,你不該將自己牽扯進來。”


    白知柒卻是笑的越發歡快,目如秋水,明明一肚子的壞水,卻偏要裝作柔腸百轉,情意綿長,“我既然要為居主鋪路,那定是要親自送居主上路的。”


    她素手一挑,從袖中抽出一塊半掌大的玉佩,日光下清晰可見上頭刻著的“幽夢”二字,在慈寧宮時她及時迷暈太後保住自己一條小命,可說不準下次會命喪在何時。


    “我原本沒想過要害你的。”白知柒盯著那塊玉佩喃喃自語道:“可若是不害你我便活不下去的話,那麽我不介意親自送你上黃泉路。”


    “我這條命,早在湖裏時就已經還給你了。”


    清暉穿過枯死了的枝頭籠罩在男子清雋的長身之上,他起初先是伸手握住了那安放在桌上的玉佩,冰涼的玉身透著如那人眼神一般的寒意,他依舊溫和淡然,臉上極快的散過一抹堪稱黯然的神色,隨即便被他遮掩去,即便隻是靜坐著渾身也透著與生俱來的清貴與高雅。


    此時已是人走茶涼,院裏空落落的一片,那人留下的餘香還縈繞在身邊,似乎從不曾走遠過,可事實卻是,她再也不會迴來了。


    “居主,閣主方才所言是何意?您分明...”


    “如今說什麽也沒用了,畢竟那日在湖裏我是真的沒想過要讓她活下來,不是?”顧寒舟俯身將已與雪地相融的茶盞拾起,自嘲的笑了笑,“她從來都不是一個願意屈於他人的女子,而我拘了她三年,也該知足了。”


    在踏出幽夢居時,白知柒佇立在門前許久,她想起自己那日剛踏進幽夢居時不過十歲,作為宣平侯府不受寵的七姑娘,吃不飽穿不暖已是家常便飯,可她還有阿娘,阿娘雖不爭不搶,但看著那些戴著金銀珠寶,滿身貴氣的妾室招搖而過時,眼裏還是會有羨慕。


    一次團圓飯時阿娘喝醉了酒,她不止一次質問她為何不是男子,為何不能肩擔重任,為何如此沒用。


    阿娘厭惡她,無論她多聽話,多懂事,阿娘看著她時眼裏的憎惡都隻增不減,因此她建了攬月閣,隻望那些明亮晃眼的珠寶能遮住她眼中的厭惡。


    攬月閣生意剛有起色時擋了不少人的道,夜裏燃起的一把火將她困在了閣裏,那日,是顧寒舟將她救了下來,白知柒也因此欠了他一條命,可那條命已在湖裏還過他了,如今兩人便是互不相欠,再逢...便是敵人。


    隻怪年少錯把心跳誤認歡喜,平白蹉跎風月。


    白知柒罩上兜帽決絕離去,今日不知為何,街上的人甚少,她正低頭想著事一頭撞上了來人。


    “對不住。”白知柒頭也不抬的說完便要離去,卻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姑娘便是這般道歉的?”


    “你這人怎麽迴事,我不是道歉了嗎?”白知柒低著頭嘀嘀咕咕了幾句,不情願的從袖裏掏出幾枚銅幣,“喏,夠了嗎?”


    如今細雪綿綿,那人撐著把傘,眼底溶了淡淡流轉的光華,少女低著頭唇瓣抿的死死地,顯然是正在氣頭上,他抬眸掃了一眼幽夢居的牌坊,笑道:“幽夢居,姑娘倒是風流。”


    這人說話怎這樣讓人不舒服?幽夢居怎麽說也是她一手促成的,哪能容他這般戲謔。


    白知柒狠狠抬頭,隻覺額上蹭過了兩片軟軟涼涼的東西,她沒來得及細想,怒道:“做什麽,看不起幽夢居啊?知道什麽叫賣藝不賣身嗎?裏頭可都是大美...”


    戚玄遲起先為唇上突如其來的觸碰愣了片刻,他垂眸看著麵前氣鼓鼓的小姑娘心中又氣又覺得好笑,幽夢居是京城裏出了名的伶人聚集之地,裏頭的塵清更是其中頭牌,容貌戲腔一絕,令京中無數貴女為其黯然神傷,她身為嬪妃來此處遊蕩不說,出來還一副大受打擊的模樣,這還能說明什麽?無非不就是也成了其中傷神的一員。


    白知柒眨巴了一下眼睛,看著人似笑非笑的眼神支支吾吾道:“我...我覺得吧,是外頭那些人吹得太過分了,我剛在外頭瞅了一眼,這幽夢居裏頭的人比起美人來說差的不隻是一星半點啊。”


    戚玄遲眉梢一挑,也不拆穿她,傘卻是往人頭上傾了傾,好整以暇的看著她,“原來姐姐喜歡聽曲。”


    “聽什麽?”白知柒歪著個腦袋,恍然大悟道:“對對對,那裏頭的那個叫什麽挽...什麽...”


    “挽柒曲。”


    “對對對,這個還不錯,嗯?不對啊,美人你怎麽會知道這個?”


    戚玄遲輕淺一笑,月眉星目,如含一淌溪水,顧盼生姿,卻是不再多言,白知柒聽不見他迴複自然也沒再追問,隻以為他是不願說,畢竟幽夢居在京中的名聲和攬月閣一般大,知道其存在的人不在少數,怕是美人沒進宮時便對此有所了解了吧。


    “略有耳聞罷了。”


    迴去的路上白知柒總是走神,幾次險些撞上樹枝,所以她幾乎是被人拎著帽子走的,此時她正被人拎在手裏,執著問道:“美人怎地走了也不和我打聲招唿?”


    戚玄遲像是迴想起了什麽,原本冷然的眉眼變得越發凜冽了起來,“你...睡姿一向如此?”


    “如何?”白知柒不明所以的望著他,恰好對上美人迎來的目光。


    美人月白的衣袂翩翩如月華,烏黑深邃的眼眸星河瀲灩,眉宇間透著淡漠,但拎著她的動作卻是半點也不含糊,白知柒突然就覺得自己玷汙了美人的纖纖玉手。


    “半夜時,被褥被扯走了一半。”戚玄遲收迴目光淡然道:“隨後便是連人帶被一同滾到了地上。”


    白知柒簡直不敢想象那場景,她十分羞愧的捂住了雙眼,一時也忘了讓美人把自己放下來,“那可真是...不太好...”


    戚玄遲見她麵上升紅,默了默,繼續道:“若不是我攔著,你大概早已滾出屋內了。”


    “然...然後呢?”


    “你睡裏的時候會安分些。”戚玄遲想起自己半夜被驚擾醒時看見的那令人哭笑不得的場景,沒來由輕笑一聲。


    他這一笑著實撩人,像春風暗渡進了寒冬裏,生生在冰內融了道溫熱的口子。


    “我沒把美人擠下床吧?”


    戚玄遲垂眸掃了一眼正被自己輕鬆拎著的人,道:“一手便能製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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