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位於廟子巷。

    廟子巷裏居住的多是金陵城裏四、五品官員的家眷,因著此處住的大多是文官,便又得了個“文士巷”的別名。巷子並不算大,統共加起來也不過五十餘戶,每戶也多是比鄰而建。

    平日哪家若有個事。

    沒一會,各家各戶也就打聽全了。

    因此今兒個徐家辦茶會,這巷子裏住著的也都知曉了個全…

    徐家在這條巷子並不算出名,徐老爺如今年有四十餘,卻還不過是個正五品的文淵閣學士,當年徐夫人在的時候倒是個會做人的,家家戶戶平日倒也走得近,逢年過節的也都送個禮拜個年的…

    自打她沒了,徐老爺又娶了個年輕嬌娘子。

    這位嬌娘子比起他家的大小姐也就多個幾歲餘,生得一副媚態,本就被寵得無法無邊,如今又給他生了個兒子,整日裏隻差抬著下巴看人。且不說平日行走送禮了,即便哪日裏瞧見也從不主動打招唿。

    許是文人總看不慣這些,那位徐老爺沒了發妻隔年就娶本就已讓人詬病,偏偏又是個這般年歲這般模樣的嬌娘子,哪裏還有半分文士修養?

    這一來二去…

    各家各戶對這徐家也就越發疏遠了。

    隻是自打去歲這位徐大小姐迴來後,家家戶戶雖未曾與之行走,卻也時不時去打探個消息。

    徐家是一迴事,這位徐大小姐卻又是另一迴事。

    徐靜嘉本就出落得極好,雖出生比不上那幾個老牌世家,可在這金陵城中也是有幾分薄名…何況,她與那武安侯府還有一樁年少時定下來的親事,若是成之,日後便是武安侯府的少夫人,來日保不準還能成為那侯夫人。

    隻若不成…

    她如今這個家世與年歲,總歸也有些不好自處。

    因此這廟子巷裏的官夫人們雖有心想與其結交,可平日裏也仍是以靜待為主。直到上個月這位徐小姐除了服,隨後武安侯府便派人過來下定,各家各戶這才紛紛與其走動起來。

    …

    徐家門戶並不算大。

    今兒個門前卻已停了不少上好的馬車。

    站在門前的管家也著實未曾想到,原不過送出去十幾道帖子,怎得會來這麽多人?偏偏瞧著這一副副的打扮,各個還都是得罪不起的模樣。他一麵是緊趕著派人去通知夫人與大小姐,一麵是拭著

    額頭的汗讓丫鬟、小廝把男客和女客分開,引進外院和內院去。

    內院中。

    一個約莫二十餘歲的年輕婦人正躺在塌上,由著丫鬟拿著美人錘輕輕替她敲著腿,手中還握著一串葡萄,正慢悠悠地吃著…她斜髻半堆,脂粉略濃,一雙眉目又細又長,流露出幾分媚態來:“阿晚呢?”

    丫鬟聞言,手中動作未停,一麵是低聲答道:“晚姑娘去尋二姑娘了。”

    年輕婦人點了點頭,總歸不是去尋那個死丫頭…

    自打那個死丫頭迴來後,這府中也不知有多少仆婦、丫鬟把風向轉到了她那頭,偏偏又有武安侯府壓著,她卻是動也動不得。她這樣想著,便又沉下了臉,把手中的葡萄扔在地上,腳一伸便把丫鬟踢了下去:“吵吵鬧鬧的,不過是辦個茶會,還讓不讓人安寧了?”

    她這話一落,門外便有丫鬟稟道:“夫人,徐管家傳話過來,說是今兒個除了武安侯府、慶國公府,就連興國公府、李國公府都來了人,除此之外廟子巷裏也有大半官夫人隨了禮…”

    “什麽?”

    年輕婦人一愣,連著伸出去的腳也忘記收迴來,那個死丫頭可沒說過要請這些貴人過來?

    那什麽國公府的…

    她往日最多也不過遠遠瞧幾眼,今兒個竟都來了家中做客?

    這樣想著,她哪裏還坐得住,赤著腳站起身,看著丫鬟還跪坐在地上,一雙風流眉目便又倒豎了起來:“還不死過來給我更衣!”待這話一落,便又朝外喊道:“讓阿晚立刻去找那個死丫頭,整日裏和個沒出息的庶女說話,能有什麽出路?”

    兩個丫鬟忙應了“是”,一個替她拾掇著,一個是往外去稟。

    年輕婦人一雙眉目半眯了了起來,阿晚可是她的嫡親妹子,要是能尋個好親事,往後她還何必再怕那個死丫頭。

    …

    廟子巷雖不算大,可平日裏也可有兩輛馬車一道通行,偏偏今兒個卻好似堵著了似得,好一會也不見前邊的馬車走動。

    琥珀等了許久到底耐不住,便掀了半邊簾子露出身子去瞧了瞧外頭,隻見前邊還有十餘輛馬車的模樣,又聽車夫說道:“老奴打聽過了,都是去徐家的…其中朱雀巷的興國公府、李國公府也都在前頭。”

    車夫這話說完,便又喃喃自語道:“真是奇了,也不過是個五品官員的府邸,今兒個竟來了這麽多人…”

    琥珀

    心中也有幾分好奇,她折了一雙眉鑽進車裏,落了簾子。

    王昉與王蕙一人坐在一邊,兩人一個煮茶、一個看書倒也閑適自在,先前那話她們自然也聽到了,如今王蕙便握了茶壺替王昉續了半盞,一麵是笑道:“徐家姐姐怕是想不到。”

    琥珀也跟著一句:“打前頭徐小姐不還說隻送了十餘道帖子,可如今瞧著這幅陣仗,又豈止這個數目?”

    “不過是些不請自來的罷了——”

    王昉笑了笑,是擱下手中書,接過重新添過的茶盞飲了一口,才又緩緩而言:“自打徐姐姐與武安侯府這一樁親事定下來後,這整個金陵城的貴人圈怕都在看著呢。”

    徐家雖未有什麽本事,可陸家…

    如今宮裏的那兩位,與陸家可都是沾著親故的關係呢。

    待兩人又飲了一盞茶,馬車也終於緩緩而行,至徐家門前,管家眼尖認出了那掛著“王”字的烏木掛牌,忙迎上前來,在外拱手打了個禮,而後是恭聲在外說道:“您來了。”

    其餘在外的人瞧見這一副陣仗,便也停下了步子,循目看來——

    這會還在外頭的多是廟子巷裏派來送禮的,有不認識的便低聲問道:“那是什麽人?”

    自然也有認識的,便低聲答道:“瞧見那塊牌子了嗎?這金陵城中除了朱雀巷的那戶,還能擇出第二個王家?”

    幾人絮絮而語中…

    琥珀便已經扶了戴好帷帽的王昉與王蕙走下馬車,王佩與王媛也都由丫鬟扶著緩步走來。四人雖皆戴帷帽,卻都衣著精致,令人瞧之便忍不住垂下雙目不敢直視…心中卻都忍不住跟著一句“這代代相傳的老牌世家到底是不一樣,這一份風姿,旁人便學不來。”

    徐靜嘉也早就派了丫鬟在外候著,如今見王昉等人下了馬車,便笑著迎上前與幾人一禮,一麵是與王昉說道:“小姐在內院候著,陸小姐也到了…請幾位小姐隨我來。”

    …

    徐家院落不大,估摸著隻有三進的樣子。

    丫鬟領著她們走過抄手遊廊,又進了一個垂花門,內院的樣子便顯現出來了。

    王媛仍舊戴著帷帽,眼看過四處風景,卻忍不住皺了皺眉,低聲嘟囔了一句:“怪是寒酸的…”

    王昉聞言,側頭看了她一眼,淡淡發了話:“你若覺著不滿,自坐了馬車迴去便是…隻是你今兒個出來了,便要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她這

    話一落,是又看了王佩一眼,跟著一句:“在家行什麽那是你們的事,出了外頭便記得你頭上的姓,要再出一樁上迴的事,往後便都不必給我出來了。”

    她這話一落,王媛剛扁了嘴要迴,卻被丫鬟拉住了袖子,隻好不情不願低了頭“哦”了一聲。

    王佩在帷帽下的一雙眼睛卻輕輕一閃,她自然是聽出了王昉先前話中的警告,袖下的手緊緊攥了幾分,可也不過一會,便鬆了開跟著乖巧應了一聲“是”。

    今日宴會原是在徐靜嘉的屋中舉行,隻因這偶然來了不少人,便移到了花廳…

    而男客便由徐靜嘉的庶弟在外院接待。

    花廳內如今已坐滿了女客,其中除了徐靜嘉請的幾個四、五品官員的女兒,還有幾位打首的皆是一副神仙妃子的打扮…王昉遠遠瞧去,倒是認出了幾個,興國公府的二小姐孫如瑛,李國公府的大小姐李青佩。

    這兩人是表親關係…

    今兒個來此,怕是因為陸則之的關係。

    李家本就是武將出生,這位李大小姐不僅馬術出色,還甩得一手好鞭子…當年還曾女扮男裝跟著李國公一道上戰場,許是那時結識陸則之的緣故,迴了金陵後便常有人傳出李國公的大小姐看上了武安侯府大公子的消息。

    這一樁事,花廳內的眾人自然也知曉。

    因此這會雖都說著話,眼睛卻時不時往徐靜嘉和李青佩的身上看去。

    陸棠之不喜與她人說話,便也不願湊成堆聊天去,如今便坐在一旁看著徐靜嘉煮茶,她眼一轉便瞧見了打院中緩緩走來的幾人,忙站起身朝外迎去,喊她:“王姐姐,你來了。”

    她這話一落,花廳裏的人也都轉了眼瞧了過來。

    王昉由琥珀摘下帷帽,看著眼前人笑了笑,喚她:“棠之——”而後是邁步往裏走去,見徐靜嘉正挽起雙袖,素手煮花茶,便又笑著喚她一聲:“靜嘉姐姐。”

    徐靜嘉一雙清雅的眉眼含著笑,喚她一聲“陶陶…”

    而後是指了一處讓四人請坐,跟著言道:“茶快煮好了,你們稍坐一會。”

    李青佩瞧見王昉倒是說了今日裏的第一句話:“聽說你如今跟著你祖母在管家?往日使慣了鞭子,騎慣了馬駒,你真能坐在家中看賬本,莫不是裝的?”

    她麵容有幾分英氣,聲音卻有幾分平淡無調…

    眾人聞言皆止了聲,朝她二人看去,陸棠之卻是

    皺了眉,不高興的朝她迴道:“李青佩,你說什麽呢?”

    陸棠之鮮少有不高興的時候,若說發火,那更是破天荒頭一迴…

    李青佩麵容未變,看著陸棠之卻是皺了皺眉:“你為何發火?”

    “你——”

    王昉攔住了陸棠之,她看著李青佩一副不明白的神色,心中便有幾分好笑…這位李大小姐家中皆是兄長,平日又鮮少與女子相處,素來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這樣的脾氣在姑娘堆裏總歸是不吃香的。

    隻是她身份高,往日也鮮少有人辯駁於她。

    因此如今她的不明白,的確不是裝蒜,而是當真真的不明白。

    王昉拍了拍陸棠之的手,讓她坐下,而後是看向李青佩點了點頭:“這裝出來的名聲總歸不長久,何況我身為王家女又何須去裝?”

    她說這話的時候,眉眼從容而溫和,話語之間卻有幾分不容置喙。

    李青佩聞言果然便不再多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又跟著一句:“五月有一場騎射會,我舉辦的,你若有興趣便來。”

    王昉想了想,倒是應了:“我會去的。”

    眾人見她們竟然心平氣和說起了話,便也未再多看,各自說起了話。恰好徐靜嘉的茶也已煮好,分在碗裏,由丫鬟各自端給了在座的小姐…每隻茶碗皆有不同,王昉手中的是一盞紅玉製得茶碗,上刻有牡丹。

    王蕙手中的是一盞白玉製得茶碗,茶蓋與兩側刻有芙蓉花…

    除去她們手中的,其餘人手中的也皆有不同,陸棠之的是刻有梨花的碧玉碗,李青佩的是刻有梅花的茶碗。

    花廳中坐有十五人,這茶碗便有十五隻樣子…

    眾人瞧得驚奇,打開茶蓋,便見裏頭的茶是花茶。茶碗不同,其中點綴的花也有不同,這茶湯的滋味自然也就有了幾分不同。

    王蕙素來酷愛此道,見此便忍不住稱歎起來:“茶香四溢,各有不同…徐姐姐不僅手巧,心也巧。”

    王昉也有幾分驚奇,可想到徐靜嘉往日才名,卻也不覺得有什麽了——

    她雙手捧茶而飲,入口茶香濃,待再過一會,那味道便漸漸散開,盈繞於喉間。

    徐靜嘉笑了笑,她雙手放於盆中,由丫鬟伺候著洗了一迴又接過帕子拭幹了手,才笑著與王蕙說道:“我也不過是投機取巧罷了,登不上大雅之堂。”

    李青佩皺了皺眉,她

    素來不愛此道,可先前飲用了幾口,卻也覺得不錯…這會聞言便忍不住說道:“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自謙過了,便是虛偽。”

    徐靜嘉一愣,她尚未說話,便見陸棠之皺了鼻子氣勢洶洶的朝人喊道:“李青佩,你不會說話就別說話!”

    “我有說錯什麽?”

    李青佩一雙眉微微蹙了幾分,麵上有幾分不明白:“我是在誇她。”

    她這話一落,在場的眾人有不少皆垂下了頭,心中卻忍不住一句“還從未見過這般誇人的…”

    王昉也有些無奈,她擱下手中茶盞,握著帕子拭了拭唇邊,拍了拍陸棠之的手背,而後是與徐靜嘉說道:“她的確是在誇你。”

    徐靜嘉先前的確有幾分怔楞,可這會早已迴過神來…因此聽聞王昉這一句,眉眼便依舊掛起了笑,她信王昉所言,也信這位李小姐的確是在誇她。

    世人百態,她隻是從未見過這樣直來直去的人,心中有所羨慕罷了。

    不過,也隻是這一份單純的羨慕罷了。

    她手捧一盞茶,看向李青佩與其點了點頭,笑言:“李小姐所言,靜嘉獲益匪淺。”

    徐靜嘉這話一落…

    屋外便傳來一個聲音:“大姐姐真是的,家中宴客也不知請我們一道。”

    眾人側頭看去,便見兩個年約十五、六歲的妙齡姑娘正緩緩從外走來,兩人皆是一副精心打扮後的模樣,竟是要比宴客的徐靜嘉還要多幾分華貴。

    徐靜嘉麵上的笑未掩,隻是把手中的茶盞落在一側,淡淡發了話:“我遣人去喊過你們,許是你們的丫頭未通稟吧——”她說完這話,便與廳中眾人介紹起兩人:“這個是我二妹靜美,這個是我母親的小妹,何晚。”

    徐家嫡女隻有一個,那麽眼前這個必定便是庶出了,也怪不得口無遮攔,一來就給這位徐大小姐下絆子了。

    至於另一個——

    眾人循目看向那個眉目風流,體態風騷的姑娘,心中更是不喜。

    聽說徐老爺的新夫人年紀也隻有二十餘歲,這樣的日子領著胞妹過來,還打扮成這幅模樣,鬼都知道她打得什麽主意。

    徐靜美見眾人依舊坐著說話,也未曾理會自己,臉上一紅,偏偏在座的又都是自己得罪不起的,便與徐靜嘉說道:“母親說今兒個天色好,讓你領著諸位小姐去園子裏逛逛。”

    孫如瑛聞言,倒是擱下了

    手中茶盞,握著帕子拭了唇,是言:“二小姐所言倒也不無道理,我們幹坐著也無趣,不若去外頭走走,瞧一瞧這好風光。”

    她這話一落,其餘人便也紛紛點頭讚同。

    徐靜嘉便也不再說話,施施然站起身,笑著領眾人往外走去…

    …

    徐家院子不大,所賞得風光自然也不多,好在徐靜嘉善言,一路走去倒也嚐出了幾分趣味。幾人一路穿花拂柳往前走去,待至一處便聽到了從月門另一頭傳來少年鬧趣聲音,有勸酒的、作詩的、還有插諢打科的…姑娘家一聽便止了步子,有不少還紅了臉。

    徐靜嘉倒是眉目從容,話語也自然:“再往前去也無甚好風光,打前頭的遊廊過去,倒是有間屋子…放置了不少筆墨紙硯,琴棋書畫,不若一道去那歇坐一會?”

    她是主人家,旁人自然也就聽從了。

    隻是瞧著徐靜美與何晚二人,見她們依舊望著那道月門,不免有人嗤笑出聲:“看來徐二小姐與何小姐還心有所戀,不若留在此處?”

    她這話一落,旁人雖未曾出聲,眼中麵上卻或多或少有幾分譏諷之態——

    惹得徐、何二人皆氣紅了臉。

    徐靜美本就是個炮仗性子,偏偏又惹不起眼前人,隻好把頭轉向了徐靜嘉,輕哼一聲:“大姐可真是個好姐姐,隻瞧著人這般踩踐自家妹妹,等父親迴來了,我定好生與他說。”

    她說完這話,便拉著何晚走了。

    陸棠之看著她們的身影眉心一皺,轉頭看向徐靜嘉,輕聲喚她:“徐姐姐…”

    徐靜嘉笑著搖了搖頭,麵上依舊未曾有什麽變化,她看著眾人點了點頭,口中是言“讓你們見笑了…”

    而後是領著她們一道走過遊廊,往前走去。

    …

    廂房之中。

    有人倚窗下棋,有人洗手彈琴,王蕙與陸棠之混熟了這會正窩在一處聊天剪花樣…

    王昉許是先前用多了茶水,這會便有些不舒服…她讓琥珀去喚一個徐家的丫鬟,又與徐靜嘉說了一句,便起身往外走去。

    因為今日待客,徐家特地辟了一塊新的地方供女客使用,裏頭不僅焚了香,地上還置著軟毯,除此之外還置了一個四麵屏風,架子上還放著幾身幹淨的衣裳。

    王昉待方便完,是由人伺候著洗了手,才由琥珀扶著往外走去。

    外頭正是

    一片桃林,桃林旁便是一彎湖泊。

    徐家的丫鬟見她麵上興致,便笑著與她說道:“王小姐可要走走?”

    王昉倒也無不可,便點頭應了。

    四月暖風,桃花瀲灩…

    她們緩步穿於其中,有魚兒躍出水麵,傳來幾許聲音,而後是一道想壓住卻未壓住的聲音:“你別以為我父親同意了,我就會嫁給你,就你這樣的紈絝子,我才不會嫁給你。”

    三人聞言,步子驟然一停。

    這個聲音…

    若是王昉未曾聽錯,應該就是那位興國公府的孫如瑛。

    她抬眼望去,果然見孫如瑛立於一處,而她的身前,卻是陸意之。

    陸意之倚樹而立,他依舊著一身玄裳、白玉冠下的墨發隨風飄揚,而他手握一壺酒,眼望著湖麵上的魚兒,未曾說話。

    如此撞見,到底有幾分不好意思。

    王昉垂下眼,剛想轉身離開,便聽到身後的孫如瑛越發氣急出聲:“你別以為不說話就完了?你是什麽名聲,難道你自己不知道?你連陸大公子一成都比不上,還妄想娶我?你死了這條心吧。”

    琥珀扶著王昉的手,見她步子停住,便側頭看她,低聲喊她“主子?”

    王昉未曾說話,她看著前方幽幽小道,想起那日陸意之坐在馬上泛著紅血絲的眼眶和疲倦的麵容,而後是那個負手在雪日與她遙遙相望的陸都督——

    這樣的人,不該被貶低至此。

    她拍了拍琥珀的手背,示意琥珀鬆開:“你們背過身往後退幾步。”

    待說完這話——

    王昉便徑直往前走去。

    孫如瑛聽到腳步聲忙轉身看來,見是王昉,先前氣紅的麵色便又多了幾分羞惱,卻到底還秉持著禮儀與她點了點頭,喚她:“王小姐。”

    而後是一句:“王小姐怎麽來了此處?”

    她看著王昉的麵色,心中還有一句,卻是想問她可否聽見先前所言?

    王昉亦與人點了點頭,喚她一聲“孫小姐…”

    她知曉孫如瑛想問什麽,便也未曾避諱,直言而言:“恰巧路過此處聽了一嘴半語,心中也有幾話想與孫小姐說…今日為徐家宴客,來往有不少人,若是讓旁人瞧見孫小姐此番,心中怕是忍不住該誹語幾句。”

    “若孫小姐不喜此樁婚事,自可與家中父母說去。”

    “把心中不願強加在旁人頭上,使其行事,惡語中傷,又豈是世家所為?”

    孫如瑛聞言,麵上更是羞惱,張口想言,卻一句也說不出。她想了想,到底也知曉這處並不是一個適合說話的地方,便也不再多說什麽,隻屈身半禮,是言:“多謝王小姐今日所言,我自會另尋別法,至於那兩個丫頭——”

    那其中,可還有個徐家的丫鬟。

    王昉看著她,淡淡一句:“孫小姐不必擔心,今日之話唯有你我三人所知。”

    孫如瑛這才心下一鬆,與她點了點頭,是言一聲“多謝…”

    而後徑直往另一條路走去。

    王昉見人走後,便也打算告辭,她與陸意之點了點頭,剛想離去,便見陸意之移下唇邊酒壺,朝她看來,淡淡一句:“為什麽幫我?”

    為什麽幫他?

    王昉一愣,她頓下步子,想了想便答道:“你曾幫過我。”

    “這樣嗎?”

    風拂過兩人麵,穿過這偌大一片桃樹,傳來幾許樹葉聲響…而陸意之抬眼看著王昉,許久才輕輕一笑:“陸意之。”

    王昉抬頭看他,麵上有幾分怔楞:“什麽?”

    陸意之仰頭飲盡壺中酒:“陸二公子不好聽,喚我陸意之吧。”

    他說完這話,朝人走近兩步,半低了頭,看著她的一雙桃花目泛著幾許笑意:“別忘了,你還允我一諾。”

    王昉看著他,漲紅了臉——

    她想也不想就轉過了身,往前走去。

    琥珀見她過來,忙轉過身上前幾步扶住了王昉,見她滿麵氣惱,心中一驚,低聲問道:“主子,您怎麽了?”

    王昉搖了搖頭,未說話。

    隻是袖下握著帕子的手,還是忍不住擰了一迴,她真是撞了邪才會過來幫他說話!

    呸!

    混蛋!

    …

    王昉走了一會,氣也就平了,便讓兩人守住這一樁事。

    琥珀她不擔心,至於徐靜嘉這個丫鬟,畢竟牽扯著武安侯府的臉麵,她自然也該知曉什麽可做什麽不可做。

    待三人走過垂花門,穿過抄手遊廊,還未走到屋子,便聽見前方有一陣吵鬧聲。

    徐家丫鬟麵色有些不好,是低聲說道:“聽著聲音是二小姐…”

    王昉麵色也有些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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