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這位老人都如此難過,夏茹溪為什麽不把他們接到濱海去享福,而把他們丟在這兒不管不顧,甚至不迴來看一眼?

    大概過了五分鍾,老太太才從房裏走出來。俞文勤看到老太太就覺得她簡直太可憐了,不但瘦骨嶙峋,還駝著背,臉上的皺紋多得拿熨鬥也熨不平。她穿得也寒磣,一件不知洗了多少次的舊毛衣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黑布褲子也磨得灰白了,褲管卷到小腿上,腳上踩著一雙綠色膠筒靴。老太太手裏還端著一個很大的白色搪瓷杯子,應該也是用了很多年的,被拿來熬中藥了,杯蓋上沾著幹了的褐色藥汁,杯底被熏成黑色。

    “你們跟我進來吧。”

    她佝僂著身子,慢慢地往另一間屋子走。俞文勤想上去攙扶她一把,然而他突然愣住了——他看到這位老人都如此難過,夏茹溪為什麽不把他們接到濱海去享福,而把他們丟在這兒不管不顧,甚至不迴來看一眼?

    許靜在後麵推了推他,他收起思緒,跟著老太太走進屋子。如果說剛剛在堂屋裏他還隻是覺得難過,進到這間屋裏,他幾乎有些害怕了。這房間隻有十來平方米,靠牆支著一張木架子床,夏茹溪的爺爺就躺在床上,蓋著一床厚厚的、已經看不出顏色的被子。也許是久病的緣故,老人的臉色蠟黃,渾濁的眼睛深陷下去,顴骨卻很高,樣子有些嚇人。

    屋裏沒什麽家具,隻在牆角放著一口大箱子,窗戶下有三把竹椅,椅子和床之間燃著一盆炭火。

    老太太指著竹椅讓客人坐,俞文勤坐下來後便說:“我是您孫女宋語心的朋友。”

    床上的老人和老太太神情俱是一驚,目光似疑似喜地盯住俞文勤。屋裏的氣氛頓時變得很僵,許久,老太太才低頭抹著濕潤的眼睛,轉身把門關上了。

    “爺爺!”俞文勤叫了一聲,“如果您不相信,我可以給您看看她現在的照片。”

    宋爺爺指著他,想問什麽,卻隻是嗯啊了兩聲,另一隻手撐著床想坐起來。俞文勤想去幫忙,宋奶奶已經扶了他坐起來。

    “照片?”宋爺爺氣息微弱地說,“我們家心心的照片?你快……快給我看看。”

    俞文勤迅速從上衣口袋裏掏出錢夾,把裏麵的照片取出來,雙手遞給老人。宋奶奶接過來,捧著照片和老伴兒一起看。

    那是夏茹溪在家裏工作時,俞文勤拍下來的。當時她正專注地盯著電腦,俞文勤叫她一聲,她抬起頭淺淺一笑,他便抓住時機按下快門。

    兩位老人一邊看著照片,一邊悲傷地抹淚。宋爺爺哽咽起來,手指在照片上畫來畫去,像是孫女就站在麵前,自己正撫摸著她的臉一般。

    “不該來的。”宋爺爺仍看著照片,話卻是對俞文勤說的,“你們不該來呀,心心能長這麽大,現在也不受罪了,我死也放心了。”

    他的話很矛盾,俞文勤不明白。他既然看到照片了,也知道失蹤的孫女的下落,為什麽還說他們不該來?難道自己不該帶來這個消息嗎?

    俞文勤轉而又想到是不是老人和孫女之間有什麽誤會,便像和事佬一樣地說:“您放心,等我迴去後會向她轉告你們的情況,茹……語心會迴來陪你們的。”

    “不要她迴來,不要讓她迴來!你不要跟她多嘴,我和奶奶好得很,你不要多事!”老人的話說得急,眼淚也直往下掉。他又撫摸著照片上的孫女說:“老伴兒,我們以前做錯了事,對不住兒子、媳婦,更是讓那麽小的孩子就遭了大罪,幸好孩子沒事,幸好沒事呀……”

    宋奶奶在一旁隻管用手抹著淚,聽了老伴兒的話後不住地點頭。俞文勤和許靜互相看了一眼,均很疑惑,他們摸不清老人的想法,但從老人的話裏倒是知道他們過去發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俞文勤想,都過去這麽多年了,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有什麽好計較的?

    “語心現在開了家公司,效益很好,照顧兩位老人家不成問題。不如您跟我去濱海,我保證她一定會孝敬爺爺奶奶的。”

    他說完還望著兩位老人討好地笑了笑,卻不想宋爺爺怔了怔,突然拉長了臉:“我們不會去的,你這搞不清楚狀況的家夥趕緊離開我們家,離開西江。你再待在這兒,隻會害了心心。你要是害了心心,我變鬼也要找你算賬!”

    宋爺爺一口氣喘不上來,宋奶奶劇烈地咳嗽著,扶著老伴兒躺下了,才歎了一口氣,對俞文勤和許靜說:“你們還是走吧,我們一直有人照顧,是心心托朋友幫忙的。不管你們跟我們家心心是什麽關係,你們不是她托付的人,以後也就別來多事了。走吧,快走!”

    老奶奶說著就趕他們走。莫名其妙的俞文勤和許靜被推到門外,又聽見宋奶奶大聲嚷嚷著:“不賣了不賣了,人都要死了,還賣什麽水果。”

    砰——門關上了。俞文勤和許靜望著緊閉的門,半晌,才無奈地往車子的方向走去。

    俞文勤垂頭喪氣地走在前麵,覺得兩個老人真是古怪極了。他說不出是什麽原因,隻當宋爺爺病得嚴重,脾性也跟正常人不一樣了。

    “喂——”許靜衝他喊了一聲。俞文勤迴過頭見她氣鼓鼓的樣子,頭就開始痛了。

    許靜把手揣在大衣口袋裏,歪著頭端詳了俞文勤一會兒,才譏諷地說道:“有人把朋友老婆的照片放在錢夾裏的嗎?”

    俞文勤無言以對,隻低垂著頭。許靜又嗤地笑了一聲,“想不到你是個妄想朋友老婆的低級人物!”

    俞文勤的心情本來就糟透了,聽到這樣尖刻的話,便抬起頭惱怒地瞪了許靜一眼。許靜不以為然,反而把手叉到腰上兇狠地說道:“騙人的是你,眼睛還敢瞪那麽大,信不信我把你扔在這兒,讓你自己走迴去?”

    俞文勤自知有錯,便誠心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騙你的。事實上,茹……語心是我的未婚妻,不過前幾天她跟我分手了。”想起那天的事,他的情緒更低沉了,說話的語氣也很無力,“我沒法厚臉皮地跟你說她是我的老婆,雖然從認識她的那天起,就希望她可以做我的老婆。但是能怎麽辦呢?她不愛我,即使我把心都掏給她了,她還是不愛我。”

    他繼續往前走,邊走邊說:“要是我騙了你,讓你覺得心裏不舒服,你就把我扔這兒吧,算是懲罰我騙了你。”

    不想許靜在他身後大笑起來,他不得不停下腳步,錯愕地看著捧著肚子笑得好不開心的許靜,覺得十分尷尬。

    “說你傻可真是一點兒都沒有冤枉你。我要真生氣你騙我,就不會帶你來了。”

    “什麽意思?”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傻啊?昨晚我雖然醉了,你的話我可是全聽清楚了。哪個白癡會相信那麽拙劣的謊言?你以為拍電視劇啊,還失憶!況且,宋語心若真是你朋友的老婆,這麽重大的事,你朋友怎麽不親自來?”

    “你早知道我騙你?”俞文勤的臉漲得通紅,被一個女人當麵揭穿,還被罵了那麽多次,總不是件光彩的事。

    許靜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仿佛不屑迴答他一般,隻扔給他一個白眼,便繞過他走到車前,“你不想從這兒散步迴酒店就動作快點兒,我懶得等你磨蹭。”

    俞文勤愣了愣,喜不自勝地加快步伐。

    許靜一邊倒車一邊跟他說:“我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或許還複雜得很。我不知道具體情況,不過既然宋語心的爺爺奶奶不讓你來,你以後就別來了,沒準兒還真會壞事呢。”

    “你不說我也知道,我明天迴濱海了。”

    “也好,那晚上你請我吃飯吧,算是我給你餞行。”

    “好啊。”俞文勤滿口答應,卻總覺得這話不大對勁兒,轉頭對上許靜似笑非笑的臉,“女人還是別太聰明、太強勢,總是對男人發號施令,還不讓男人占點兒便宜,誰敢跟你打交道?”

    “這世上總有那種很傻、又很軟弱的男人,如果他們沒有遇到一個聰明強勢的女人……” 許靜故意瞄了俞文勤兩眼,“那他們的一生豈不是完蛋了。”

    她的話說完,車子也調好頭了。她猛地一腳踩向油門,呆傻的俞文勤被重重地摔到椅背上,這時,她才“好心”地提醒:“別忘了係上安全帶。”

    俞文勤無膽反駁她,隻朝她的側臉狠狠地瞪了一眼,就老老實實地拉過安全帶。這時他的手機響了,看來電顯示是於惠的,就把手機放下來,先把安全帶係上,才不慌不忙地接聽。

    公司的事不能耽擱,過完周末,蔚子凡便獨自迴了濱海。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星期一的早會,下屬們雖然還是在他麵前做樣子,他卻覺得沒有從前那般厭煩了。當天的工作效率也很高,下班前就已經將所有的事情處理完了。

    他坐在椅子上轉了個方向,透過落地窗欣賞霞光滿天的黃昏。很久沒有這樣的興致了,他微笑了一下,拿出手機來。

    “郝伯伯,叫夏小姐聽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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