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留戀地往門口走去,隻是轉身的一刹那,眼裏的淚水便洶湧而出,留給趙勳的卻是一個穩健而無情的背影。

    另一個處於風口浪尖上的人是李文翔。夏茹溪的公司取代了榮鑫文具,讓老板和銷售經理吳京大為訝異。最初沒人想得到夏茹溪是隱藏在背後的老板,一旦得知此事,倒也能想通了。夏茹溪對新維康和榮鑫文具都非常熟悉,這是她的優勢,也是她能不聲不響地擠掉榮鑫文具的原因,這是換成任何一個人都沒法做到的。

    目前還沒人把李文翔和夏茹溪聯係在一起,但是若他們接觸得過於頻繁,一定會使人生疑。盡管得知夏茹溪要結婚後,李文翔絞盡腦汁地想要破壞這一切,現在他卻不敢冒著風險與夏茹溪有任何往來。他盡量維持平時的樣子,對吳京也不流露出惶惶不安。他也考慮到了,夏茹溪的公司受到這麽大的衝擊,婚事肯定要先推遲,便暫且安了心。

    蔚子凡把手上的合約看完後,瞥了一眼站在辦公桌前的趙勳,他臉上那種如同等待被審判的表情讓他感到好笑。蔚子凡了解夏茹溪,以這個女人的智商,要隱藏在背後得到新維康的合約再簡單不過了。讓他感到不舒服的是,他也是不知情者之一。然而相比之下,他更擔心夏茹溪的隱私被公布出來,她的日子應該很難過吧?

    “總經理,我會盡快找到新的供應商。”趙勳忐忑不安地說。事實上,他不知道下一秒會不會被炒掉,若是給老板知道他是為了討好女人才簽了這份合約,應得的處罰一定是收拾東西走人。

    “不用了,合約沒有問題,照這個價格合作下去也可以。”蔚子凡擺了擺手,又說,“你出去做事吧。”

    趙勳得到大赦,感恩戴德地鞠了個躬,趕緊出去了。蔚子凡又拿起合約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兒,才對秘書交代:“想辦法在最短的時間內把網上有關夏茹溪的信息全部清除掉。”

    秘書愕然地抬頭,“這……這個有點兒難度。”他其實很納悶總經理為什麽要這攤趟水。

    蔚子凡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解釋道:“她有張照片是工牌上的照片,說明這事兒是公司內部的人幹的,我們有必要負這個責任。”

    秘書覺得這個理由說不通,但老板的臉色很陰沉,他不敢再追問下去。蔚子凡調出網頁,他又耐心地看了一遍密密麻麻的文字,言語的惡毒程度讓他不禁懷疑,夏茹溪以前在公司到底做了多少十惡不赦的事,才讓公司的同事在她離職後還要用這種低級的手段報複她?

    “王秘書,夏茹溪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問。

    王秘書愣了愣,才說:“這個很難說,夏經理在公司一直是有爭議的人物,怕她的人很多,恨她的人也多,喜歡她的人卻很少。”

    “很少?”蔚子凡皺了皺眉頭。

    “是的,喜歡她的人大概隻有老總經理。”

    “那你呢,你對她是什麽看法?”

    “我跟老總經理的看法一樣。服侍老總經理十年,我知道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雖然一開始就知道夏經理是用的假學曆,還是照樣提拔她。”

    “哦?前任總經理一直都知道?”

    “是的,他以前跟我這樣說過,麵試夏經理的時候,老總經理故意把她的假文憑翻來覆去地看,他注意到夏經理很不安,甚至不敢抬頭,這說明她並不是心安理得地欺騙別人,她也是沒辦法吧。老總經理說,像她這樣的人,一旦錄用了,肯定比別人更懂得珍惜這個工作機會。事實上,夏經理擔任行政經理後做出的成績遠遠超過曆屆行政經理。”秘書沒注意到老板愧疚的神色,仍自顧自地說著,“她用假文憑固然有錯,相比起她為公司做的貢獻,這點兒錯又算得了什麽?善意的謊言所產生的結果卻往往令人欣慰感動。夏經理為公司服務了六年,並不僅僅是對下屬要求嚴苛。比如她要求下屬加班,自己絕不會先離開,甚至加班的時間比別人更長;再比如請假,她手下有人病了,工作往往是她接手的。這些沒人知道,老總經理和我卻知道。因此看到沒有人體諒她,或站在她的立場上為她考慮,我也感到難過。”王秘書是真心地為夏茹溪感到難過、惋惜,任何一個優秀的人才都無法避免地到處樹敵。

    蔚子凡聽完後揮手示意王秘書出去,自己站在落地窗前望著遠處的紅霞。他又錯了吧,片麵地否定一個優秀的人才,將她逼到如今這種境地。難怪父親總說人沒法選擇出身,高貴如他也不值得傲慢,隻有能約束自己少犯錯或不犯錯的心靈才是真正高貴的。

    離濱海市千裏之遙的西江市舉國皆知,原因無他,大多數煙民都抽過這裏出產的一種卷煙,即使不抽煙的人也聽說過。如今市場上再也找不到那個牌子的卷煙。曾經讓西江人引以為傲的支柱產業,十多年後僅僅是人們偶爾談起的話題。

    西江市國有資產管理辦公室裏,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看著網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上麵的照片,不時地點頭,對坐在沙發上的中年男人說:“沒錯,是她,是我失散多年的女兒。”

    “但她叫夏茹溪。”中年男人說,“您確定是她嗎,張主任?”

    “樣子不會錯,我自己的女兒一眼就能認出來。”張主任激動得連端茶杯的手都在顫抖。

    中年男人起身把一疊資料給張主任,恭敬地說:“這是她的資料,她人目前在濱海市。”

    張主任接過資料,快速地瀏覽一遍,對中年男人說:“我再仔細看看,謝謝你幫我找到她。”

    中年男人擺擺手出去了。張主任用了整個下午把資料看完,又兀自思索許久,才叫來秘書說:“你準備一下,過兩天去濱海市出差。”

    相比起那些認為夏茹溪會因公司的受挫而憂心的人,作為當事人的她表現卻太過平靜了。她既沒有慌亂地去公司挽迴局麵,也沒有氣衝衝地跟每個網站、論壇交涉,更沒有憤怒地要揪出那個背後搗鬼的人。連日來,她閉門不出,窗外的陽光依然燦爛,這座南國的城市沒有冬日的蕭條。她緊閉著眼睛,等待命運的安排。這次是否能僥幸地躲過去,或是再次被卷入兇險的境地,她隻能聽之任之。

    這一天的早晨與往日並沒有什麽不同,城市裏為數不多的老人遛完狗迴來,小吃攤前排著長長的隊,有人已經拿著油條邊走邊吃。馬路上的車流穿梭不息,公交站台上擠滿了等車去上班的人。人們的臉上還帶著睡意,半眯著眼睛,打著嗬欠。

    夏茹溪被俞文勤早早地叫醒了,今天要去拍婚紗照。俞文勤是離夏茹溪最近的一個人,她的公司出事後,他卻隻是在嘴上說著不痛不癢的關心話,心裏還慶幸得很。那個公司完蛋了,夏茹溪就不用工作,她當然也不好意思再要他投資。以她的學曆也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所以隻能待在家裏讓他養著,他也安心了。

    所以,他風雨無阻地要夏茹溪今天跟他去拍婚紗照,也不管她是不是難過得要死。他想夏茹溪總有一天會明白,多少女人希望被人養著,卻碰不到那樣的好事兒。

    他和夏茹溪到小區門口的四川餐館裏吃了早餐,炸醬麵的味道還算正宗,油條也炸得外酥裏嫩。夏茹溪味同嚼蠟地吃完,被俞文勤牽到馬路上。上班時間到了,公交車的站台上隻有寥寥幾個人,馬路上因為車少了很多,也暢通無阻了。

    夏茹溪掙脫俞文勤的手,去報刊亭買了份報紙,攤開了邊走邊看。俞文勤在她前麵兩三步的距離,迴頭笑著對她說:“你不看路,當心摔跤啊。”

    夏茹溪微笑著折好報紙,正要追上去,身後傳來的聲音卻令她的微笑凍結——

    “語心!”

    多少年不曾聽過的名字,她頓時僵立在原處。盡管她想拔腿就跑,腿卻沉重得邁不開一步。好像過了一個世紀,她才緩緩地轉身,看著那個走到她麵前的人。她的眼睛瞪得很大,麵前的人仍然是那張國字臉,白頭發卻比以前多了許多,鬢角好似染了霜,一雙眼睛依舊炯炯有神。

    “爸……爸!”她顫抖地叫出聲。

    她迴頭看了一眼俞文勤,連忙走到他麵前小聲說:“別問我什麽,你趕緊迴去,婚紗照改天再拍。”

    俞文勤看了那個老年人一眼,老年人也正在端詳他。夏茹溪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又急忙說:“以後我再跟你解釋,你先迴去,否則……我們之間永遠都不會有結婚這迴事!”

    俞文勤受到這樣的威脅,自然不敢問下去,便點點頭說:“那好吧,我先迴去,你也早點兒迴來。”話雖如此,他卻不願意離開。他等不及地要聽夏茹溪的解釋,她不是沒有親人嗎,怎麽又多出一個爸爸來?她爸爸為什麽要叫她語心?

    又被夏茹溪狠狠地瞪了一眼,他才不情願地往家的方向走去。

    俞文勤一離開,夏茹溪就被老人擁住。他慈愛地拍拍夏茹溪的頭,在大街上老淚縱橫地說:“語心,我的女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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