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紅顏多薄命,香消玉殞誰人憐?


    “小二,再來一壺茶——”


    景天推了推額頭,這是他叫的第三壺茶水。看著坐在對麵的連如玉,他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官府通緝自己和唐寅的通緝令一取消,連如玉就叫著自己來茶坊,說是有事情對自己講。可是自打來到茶樓,連如玉這家夥竟然不吭聲了,景天自言自語了將近一個多時辰也不見她有要說話的意思,隻是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


    在這座茶樓裏,景天與連如玉兩人對視了這麽長時間,喝了這麽些茶,景天也有些無語了,明明自己的通緝令被官府取消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情....為什麽一看到連如玉,自己心中莫名有股不安呢?景天心裏暗暗想著。


    氣氛有些尷尬,連如玉打量著景天,景天也打量著連如玉,千言萬語似乎都融化在了眼神裏。如果眼神能夠說話的話,兩人現在嘮嗑已經快一個時辰了。


    “你就不打算說點什麽嗎?”景天還是忍不住,又問了一句。


    連如玉看著景天棱角分明的臉龐,心中歎氣。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遠離這裏,心裏頓時像刀割一樣,緩緩在滴血。


    “你倒是說句話啊?”景天伸出手掌在連如玉眼前晃了幾晃,他嚴重懷疑這女人是不是傻了。


    “我就要走了。”連如玉終於是石破天驚的說了一句。


    “走?你要去哪裏啊,找到你的親人了?”景天確定眼前這女人沒啞巴了之後,心中的不安才平靜了一下。


    “親人?”連如玉喃喃了一句,思緒仿佛又迴到了十年前那個不堪迴憶的時候,腦海中又浮現了那個慘死的青衿士人,那場史無前例的大暴亂,那張醜陋的奸人嘴臉....


    迴過神來,連如玉竟苦笑一聲,“我要去京都,不是投奔親人去,是去完成一樁心願,去了....以後可能就不再迴來了。”


    景天一聽頓時激靈了一下,忙道:“京都離咱們洪都也不是天涯海角的啊,快馬加鞭的話半月的路程應該差不多了,怎麽能不迴來了呢?”


    連如玉心中苦笑,自己去了那個地方,怎麽可能還出得來,一入宮門深似海,這豈是兒戲!


    “罷了,這種事不想給太多人說,你隻需要知道今日我找你來,是告別的。”連如玉眼波如水,聲音有些沙啞了。


    景天聽完這話,便是有些失落,“是這樣麽....那...以後我可不可以去找你啊,我不嫌麻煩的。”


    連如玉搖了搖頭,“你還是不要來了,隻怕到那時早已物是人非,你我現在雖形似摯友,隻怕五年、十年甚至更多年後,再見麵就如同萍水相逢了吧,既然如此....還是不見的好,今生...我們此刻能同飲對酌就足夠了。”


    景天沒有再接話,不知為何,莫名的心裏就像被狠狠揪了一下,喉嚨堵得難受。看著對麵那人,潔白的皮膚猶如剛剝殼的雞蛋,一雙漆黑宛如幽潭的眼睛,帶著點點的憂愁,卻是流露出不符合年紀的滄桑。這是景天以前從未見到過的眼神,他看得有些恍惚。


    “認識你這兩年多來,我真的很高興,能結識你這樣俠骨柔腸的少俠,這一輩子也沒什麽遺憾了。”連如玉眉眼帶著笑,卻有一點點淚光在泛著。


    景天沒有說話,隻是愣愣的站在那裏,拳頭攥的咯吱咯吱作響,指甲掐進肉裏,說不出來的失落。


    “你有過這樣的感覺嘛?當你看著一個人,可是你會覺得,心裏很難過很難過,好像已經和那個人認識了很久很久,但是你想不起來他的痕跡。你隻能在心底有一點點的潛意識。”


    連如玉看著景天,口中喃喃著,眼睛迷離著霧氣,逐漸走到跟前,身上散發出的好聞的香氣撲進景天的鼻孔裏。


    景天抬起了頭來,“多看看洪都吧,以後興許就看不到了。”


    “你難道沒有什麽想說的?”連如玉直勾勾的看著景天,似乎想要聽到些什麽,“我想多看看你,把你刻進我的腦海裏....這樣,以後才不會忘記了...”


    “洪都有很多值得你刻在腦海裏的東西。【零↑九△小↓說△網】”景天搖了搖頭,語氣也變得有些悲傷起來。


    “再一再二不再三,我最後問你一遍,你知道我想要問什麽的!”連如玉有些急了,“不要裝傻充愣了好嗎?”


    景天心中苦笑,袒露心聲嗎?徒增煩惱而已啊,傻瓜。


    “好吧,既然你執意要聽,我便說給你聽,你,連如玉連姑娘,”景天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是我這輩子....最好最好的——朋友。”


    聽完這話,連如玉神色頓時黯淡下來,但很快又露出了迷人的笑容,“好,這是你說的,謝謝你!”


    “我....我再去叫壺茶吧...”景天內心有些慌亂,卻是用了這樣一個蹩腳的借口。


    茶壺裏明明還是滿的,騰騰地冒著熱氣。氤氳的霧氣裏,看不太清楚連如玉的臉。


    “我曾經幻想過,如果有一天能夠嫁給你,該會有多幸福....”連如玉叫住景天,聲音竟然很堅定,就是霧氣遮擋住了她的臉,看不清她的表情是否一樣的堅定,“如果時光能夠倒流迴去的話,我多希望那是兩年前的時候,你還是手執著輕劍,救下那時的我...”


    景天的腦袋裏嗡嗡作響,整個世間突然寂靜無聲。氤氳的霧氣不僅遮擋住了連如玉的臉,還遮住了這世上的一切。她是認真的嗎,景天內心有些淩亂。


    “哈哈,如玉,你可真會說笑話啊。也對的啊,朋友之間不就是常常插科打諢的嘛。”景天憋出來的竟然是這句話,說完之後他頓時捂住嘴,暗道一聲嘴賤。


    房間又安靜下來,景天在等待著、等待著,等待是如此的讓人煎熬。究竟等了多久,景天不知道,他隻知道每一刻都像一輩子那樣漫長。時間仿佛停滯一樣,若不是茶水不斷升起的霧氣,景天差點以為這世間已經停止運轉,兩個人都在這一刻陷入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連如玉緩緩而來的聲音,“對啊....我就是在開玩笑的。”


    “哈哈哈...”等到這個答案後,景天忽然有些悵然的笑起來,“你這家夥,什麽時候也會說笑的,嘿..嘿....”


    隨即,景天奪門而逃,去找那店小二再要一壺‘茶水’去了。


    門後的人,呆呆的看著景天離開的方向,氤氳霧氣中,臉上全是淚花。


    ......


    半月後,京都,漱芳齋。


    下午的陽光還有些暖洋洋的,冬天已然過去,宮中新的一輪勾心鬥角再次拉開帷幕。


    漱芳齋裏早先住著七八名像連如玉一般,被送進宮選拔皇妃的年輕貌美女子。現在,偌大的房裏,隻剩連如玉一人還有幾名婢女忙碌的身影。其她人,都被陳奉給轟出宮去了,各迴各家,各找各媽。


    在陳奉的悉心關照之下,連如玉的氣色愈來愈好。姿態傾城的顏如玉發髻高挽著,輕輕褪去身上的紫蘿胭衫,化蝶飛花月華裙,隻剩下一件薄薄的粉色肚兜,就象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褪去了華麗的霓裳羽衣。


    外麵的小廳裏,陳奉翹著二郎腿坐在太師椅上細細品嚐著禦供的鐵觀音。這鐵觀音每年就那幾十公斤,皇室都不夠喝的,而他陳奉,卻想喝就喝。


    剛領完賞的陳奉,心情頗為愉快,一麵品茶一麵隔著門紗望向裏間醉人的春色,聽見裏間不時傳出幾聲輕輕的引人遐思的水響,竟更加愉快了。


    靜靜的漱芳齋內,左經右史整齊羅列著,這是為了應付皇帝身旁選人太監微服私訪,才故意為之的。殊不知,這些書恰恰方便了連如玉求知的欲望。這段時間連如玉讀遍四書五經,尤其對那部三國演義頗有感悟。


    陳奉等了許久,新浴過後的連如玉才妝罷走出。她換上了雲白軟綢闊袖滾迴字紋蝶花衫,絳紫妔綢月華裙,身材曼妙玲瓏,眉眼兒顧盼流波,眸光中在陳奉不注意間便是流露出精光卻又轉瞬即逝。粉頰俏麗生輝,朱唇微微上翹,又自然而然的流露出幾分清新脫俗,一副楚楚可憐的妙人兒模樣。


    “讓陳公公久等了,如玉在這裏賠禮了,還望公公海涵。”


    連如玉聲音婉轉嬌柔,十分好聽,像那百靈鳥似的。就連陳奉這大把年紀的老閹人聽了心中都為之一動,奈何自己殘疾之身也是無福消受啊。要怪,就怪那高居廟堂之上的家夥罷!


    心中歎了口氣,陳奉才笑眯眯的望向連如玉,一副慈眉善目的形象道:“好—好哇——你們家有女如此,想你那九泉之下的父母親也可以瞑目了。等你選上皇妃,自然是光宗耀祖的,榮華富貴也都是兒戲罷了。隻是,到時可別忘了咋家啊。”


    連如玉嘴角輕笑一聲,踱步走到陳奉身旁,玉手執壺,手腕流轉斟滿了一杯茶,溫言答道:“陳公公這是哪裏的話,如玉若不是遇見陳公公這樣的貴人,哪裏來得今日?感謝都來不及呢,倘若真個僥幸被選中做了皇妃,來日登上大寶之時,如玉定會在枕邊說盡公公的好話才是。”


    “哈——如此,咋家更是得多多幫扶一下你才是啊。這深宮之中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絲毫也不差於外麵,若有人膽敢為難你,咋家便是替你收拾了她。過幾日大選,你今日就不要外出了,在這漱芳齋中好生歇息著。”


    說著,陳奉看向站在兩旁的宮女太監,厲聲道:“你們,好生照顧著連姑娘。將來,好處少不了你們的。若是膽敢吃裏扒外,賣主求榮,咋家,便將你們全部丟到慎刑司去。”


    這話既像是對宮女太監們說的,又像是對連如玉所說。最後一杯鐵觀音未喝完,陳奉便起身來,最後又滿意的看了眼連如玉婀娜完美的身段,擺了擺手離開了。


    “公公慢走——”連如玉領著一眾宮女太監微鞠身形送離陳奉,袖中玉手卻是攥緊著拳頭咯吱咯吱的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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