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淑芳更是如同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相仿,一直涼到了心裏——

    若說陸家會因為自己一句話失當,就出手對付程家,自是不可能的。

    有陸家的聲望放在那裏,如何會做出這等有失身份的事?

    可架不住他們家太過顯赫啊。想要尋個機會投靠卻不得其門而入的人真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巴結上峰的手段也可謂是層出不窮。

    丁淑芳出身伯府,自然也是有一定見識的,別看丈夫想要升官、再進一步是千難萬難,可真說要掉下去,那可真是再容易不過。隻要一句“得罪過陸家”這樣的話傳出去,怕不什麽機會都會沒了。

    真是斷了程慶軒的青雲之路,丁淑芳簡直不敢想會發生什麽。

    更要命的還有方才自己太過激烈的反應,真是落在有心人眼裏……

    一時簡直不敢想下去。

    好容易大夫人從外麵迴轉,丁淑芳忙膽戰心驚的上前,小心翼翼的道:

    “大嫂,方才那位陸家少夫人這會兒……”

    “人家自然是迴去了。”大夫人冷笑一聲,“怎麽,三妹妹這是還氣著呢,想要再把人叫迴來訓一頓呢?”

    “不是,”丁淑芳忙搖頭否認,也顧不得氣惱大夫人語氣裏居高臨下的冰冷,淚眼盈盈道,“淑芳知道錯了,可大嫂你也知道,我一個庶出的女兒罷了,珠姐兒卻是金尊玉貴……我們倆一個天一個地,這般扯到一起,委實有些不妥……若然被外人聽去了,不定要在背後怎麽嚼舌頭呢……要是早知道那是陸家三少夫人,妹妹如何敢……”

    眼裏的淚終是連線珠子一般,撲簌簌落了下來。

    大夫人卻是越發窩火:

    “今兒個可是母親生辰,你這般哭哭啼啼的是要做什麽呢!別說那是陸家人,即便不是,咱們伯府的規矩,也斷沒有叫客人難堪的道理!好了,我還有事要忙,你要是身子骨不舒坦,就找個地方清淨會兒。”

    說完一甩袖子,徑直往內堂去了——

    瞧瞧那狐媚的樣子,自己要是個男人的話,說不好被她這麽一哭還真會心軟,果然是小婦養的,怎麽也上不得台麵!

    有這樣一個母親,寧姐兒那丫頭真真是可惜了的。

    內堂裏,太夫人一眼瞧見長媳竟是一個人進來了,神情不免有些驚詫——

    不是說去迎陸家人了嗎,怎

    麽又一個人迴來了?

    大喜的日子,大夫人本是不想太夫人煩心,隻陸家既派了人來,分明有和伯府交好的意思,這麽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怕是麵子上未免不好看……

    隻得覷了個機會單獨麵見了太夫人:

    “……那陸家的少夫人,瞧著性情也是個好的,換了旁人,不定怎麽發作呢……隻三妹妹畢竟是自家人,我這做人嫂子的又能說什麽?隻得跟在後麵賠不是,可那陸少夫人終究負氣而去……”

    太夫人臉色登時有些不好:

    “真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眼瞧著家裏後輩都起來了,可不正是要家族出力幫著謀劃的時候?好容易陸家人肯主動釋放善意,這是多好的機會啊,就這麽著被庶女給壞了!

    卻也明白這事和兒媳無關:

    “這事怪不得你……待今日事畢,我準備一份厚禮,你拿了親自往陸家跑一趟,畢竟你和閣老夫人怎麽說也是堂姐妹呢……那樣的人家,即便不能交好,可也不能結怨才是。”

    “我知道了。”大夫人忙點頭,卻又歎息,“母親也莫要太過煩擾,陸家書香門第,自不是那等睚眥必報的,就是可憐了寧姐兒。”

    “寧姐兒?”老夫人眼前閃過一張遮著冪離的沉靜麵容,神情明顯有些驚詫,“又關她什麽事?”

    明明兒媳婦之前對丁淑芳這個小姑子可是並不看好,如何會心疼起她的女兒了?

    “母親是不知道,那寧姐兒和淑芳那丫頭卻是不同,那丫頭可不獨會調香!”當下把方才發生的事簡單說了下,“……若不是岫姐兒和怡姐兒誤打誤撞的領著寧姐兒闖了進去,梅氏肚子裏的孩兒這會兒說不好已經……”

    大夫人對蘊寧的感激自然是真的,甚至這會兒隱隱察覺,之前蘊寧口中說的要麵見伯爺,說不得和丁氏有關,既是承了情,能幫的自然先幫一把。

    看吳老夫揉著眉心,明顯心情不好,大夫人忙小聲告退,剛行至門邊,卻又被吳老夫人叫住:

    “你把陸家三少夫人說的話,再跟我,說一遍……”

    大夫人怔了下,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麽老夫人突然又想起這個了?

    “她說是府裏有事……”

    卻被老夫人打斷:“不是這個。是她說了那句話,就惹得咱們家三姑奶奶大發雷霆……”

    “還不是因為明珠和三妹妹生的有些

    像,那位陸少夫人就誤會了,問了一句‘這就是令嬡嗎?生的還真是漂亮……’”不懂老夫人為何有此一問,大夫人細細想了想迴道,“不過是普普通通一句話,也不知三妹妹哪來那麽大的火氣?母親是不知道她那會兒的表情,當真是要吃人似的……”

    這麽說著,也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即便被誤認了,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何至於氣成那樣……

    吳老夫人手不覺一緊,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一下衝入腦海——

    難不成明珠的身世……

    卻是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不會吧,如珠如玉的疼了那麽多年的外孫女會是和自己沒有絲毫關係,甚至說……

    不,絕不會的,丁淑芳膽子再大,應該也不敢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雖然這般安慰自己,吳老夫人一顆心卻是再無法安穩,更是想起一點,當初武安侯府出事,長女難產,陪著她熬完整個產程的可不正是丁淑芳?更甚者,後來自己才聽說,因為累到的緣故,丁淑芳也在同一時間於產房中生下一女……

    再有丁淑芳待蘊寧時的反常態度……

    如果是從前,丁淑芳母女之間如何,吳老夫人自然不會在意,可這會兒卻隻覺得處處是疑點——

    會不會丁氏當時做了什麽手腳?

    一想到許是有這種可能存在,頓時冷汗涔涔。

    慌得大夫人忙上前扶住,還以為吳太夫人是被丁淑芳給氣的呢,忙道:

    “母親可是那裏不舒服?不然,躺在這裏歪一會兒再出去?”

    “不,不用……我沒事……走吧,咱們過去吧。”吳氏定了定神道。

    話雖這麽說,可宴席上,當瞧見丁淑芳第一眼後,吳氏就止不住又把視線投向了袁明珠……

    所謂疑心生暗鬼,本就惴惴不安的丁淑芳登時手足僵硬。食不知味的吃了一頓飯,顧不得和其他姐妹寒暄,便帶著程寶茹悄悄出了內堂。

    “娘親,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是說,有人對您不敬了?”

    程寶茹裝模作樣的道。

    所謂知女莫若母,反過來,程寶茹自認也了解丁淑芳的緊——家裏兩個哥哥或者父親,是絕不會氣著她的,唯一會讓母親情緒失控的,卻唯有那個從前幾乎沒有一點兒存在感的程蘊寧。

    程寶茹卻是樂見如此,更甚者,心裏隱隱還有些快意——

    今兒個若不是那個臭丫頭,自己何至於飽受屈辱?

    卻偏又拿伯府的人無可奈何,可不是把所有的帳都算到了蘊寧頭上?

    這會兒,可不再沒有比看到蘊寧倒黴更讓程寶茹心情暢快的了。

    “沒有。”看旁邊沒人,丁淑芳也裝不下去了,“你妹妹去哪裏了,不是說讓你們兩人一塊兒嗎?”

    就是怕橫生枝節,來時丁淑芳才會仔細叮囑程寶茹,讓她看牢了蘊寧。

    沒想到一上午意外頻生,甚至宴席上時,小女兒還玩起了失蹤。

    伯府雖然大,可也不至於到了讓人迷路就走不出來的地步,不詳的預感之下,丁淑芳更急於找到蘊寧。

    “女兒倒是想啊。”程寶茹聲音幽怨,“可三妹妹不是吹噓她會調香嗎,一來就先巴上了怡姐兒,哪裏把我這個姐姐放在眼裏……”

    還要繼續告狀,卻被丁淑芳厲聲打斷:

    “所以說,寧姐兒到底去了哪裏?”

    被丁淑芳這麽一嗬斥,程寶茹驚得一哆嗦,隻得悻悻的住了口:

    “她和怡妹妹……”

    話音未落,卻被一個聲音打斷:

    “太太是要尋我嗎?”

    丁淑芳倏地迴頭,眼睛淬了毒似的看向緩步而來的蘊寧,再也忍不住滿腔的不安和憤怒,上前一步摳住蘊寧的手腕拽著就走:

    “你跟我過來!”

    又冷聲吩咐想要跟上來的采英采蓮:

    “你們站在這裏!敢跟過來就把你們的腿打折!”

    竟是拖著蘊寧的手七拐八彎,漸漸到了一個破敗的小院前。

    及至來到院中,一眼瞧見虛掩的大門上吊著的蜘蛛網,丁淑芳眼中恨意更甚,也不嫌棄肮髒,直接把蘊寧拽了進去,破口大罵道:

    “他們欺負我,所有人都欺負我!連你這個小賤人也要欺負我嗎!”

    蘊寧被推得一趔趄,後背正好撞在窗欞上,隻覺一陣鈍痛,卻是抬起頭來,不閃不避的對上丁淑芳的視線。

    丁淑芳登時一個激靈——暗色的幽光裏,那雙狹長的鳳眼委實和武安侯袁烈一模一樣。出現在丁氏夢中時,明明是溫柔多情的,再沒有這般寒意凜冽的模樣……

    丁淑芳打了個寒顫,竟是不自覺轉開視線,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整個人都被一種極致的憤怒給淹沒了,竟是踉蹌著撲過去

    ,伸手就想去掐蘊寧的脖子:

    “你為什麽不死,為什麽不死!”

    “你知道嗎,我的姨娘就是死在這裏,那些人,他們逼死了我的姨娘,父親,母親,姐姐……他們全都騙我,逼我……隻有姨娘最疼我……可憐我的姨娘卻是吊死在這房間裏……我恨,我恨……”

    沒想到丁淑芳忽然發起了瘋,蘊寧忙往旁邊閃身,不想卻是踢著一個板凳,人趔趄著就往旁邊倒了下去,本想著怕是會摔個結結實實,不想一隻大手伸過來,正好接住蘊寧,視線相接間,卻是撞上了一雙生的一模一樣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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