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程慶軒還要不管不顧的撲過來,蘊寧的眸子幾乎能噴出火來,邊扶著老爺子坐下,邊怒聲道:

    “祖父難道不知顧德忠胡言亂語不成?爹爹也不想祖父氣成這樣吧?有功夫在這裏和祖父掰扯,不如問一下顧德忠,為何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是不是有人特意指使了他,來壞了爹爹和祖父的父子情分?”

    身為晚輩,蘊寧這番話當真有些不客氣。程慶軒卻如同醍醐灌頂,甚至隱隱間還對小女兒有些愧疚之意——

    別人不知道,程慶軒卻是清楚,老爺子不在家時,蘊寧在府裏的處境絕說不上好,這會兒還能幫自己說話……

    一時又是慚愧又是窩火,也不再多說,趴在地上對著程仲重重磕了個頭:

    “爹莫要氣著自己個了,兒子這就去審這小畜生,看他受了誰的指使……”

    “寧姐兒好好陪著你祖父,我明兒個再來……”

    說著起身,揪住還沒迴過神來的顧德忠的衣領子就往外拖。

    顧德忠被拽的跌跌撞撞,含恨帶怨的盯了蘊寧一眼,卻是再不敢亂說話。

    蘊寧這會兒哪裏顧得上理他?全副心神都在閉著眼睛仰躺在椅子上麵白氣喘的老爺子身上,先是極快的說了幾個藥名,令采英去煎藥。又吩咐張元清:

    “趕緊去迴春堂,請懷玉伯伯過來瞧一下……”

    “好。”張元清應了一聲,匆匆往外而去。心中卻是不住感慨,三姑娘真是長大了呢,發生了這麽多事,卻能應對得當,且對老主子不是一般的維護,也不枉老主子疼了她這麽多年。

    “我無事。”程仲臉上神情依舊有些痛苦,卻怕嚇著蘊寧,強撐著就要坐起來。

    卻被蘊寧攔住:

    “祖父莫要說話……到底如何,且等張伯伯看了再說。”

    尾音卻是有些發顫。

    上一世老爺子發病可不也是在這個時候?

    隻彼時自己卻是身在顧德忠那個小農莊,別說照看祖父了,根本是連自由都沒有……

    好在前些日子在公主府,蘊寧也不止一次替老爺子診過脈,許是在外常年奔波,風餐露宿之故,脈象確然有些弱,卻還算得上平和……

    還想著有自己守在身邊,盯著讓祖父好好保養之下,上一世的事便再不會發生,哪裏想到依舊因為自己,令得祖父氣成這樣……

    “傻孩子……”程仲勉強笑

    了一聲,反手握住蘊寧微微哆嗦著的小手,又抬起另一隻蒼老卻溫暖的大手,輕輕拍著,“你忘了,我就是大夫,我的身體我知道,都是老毛病了,沒什麽大礙的……祖父還等著看你嫁人成親呢……”

    還沒親手把寧姐兒交給真心疼愛她的人,自己怎麽舍得走呢?

    蘊寧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就跪倒在程仲麵前,臉埋入那雙布滿繭子的幹燥大手中,好半晌才抬起頭,紅著眼睛道:

    “嫁什麽人?寧姐兒哪裏都不去,要一直陪在祖父身邊。”

    卻是用力咬著嘴唇,不肯流下一滴淚來。

    “又說傻話了。”程仲一下一下輕輕揉著蘊寧柔軟的發頂,隻覺心疼的一陣一陣揪得慌——

    寧姐兒從小就是個愛哭的娃娃,磕著了,碰著了,甚至想要哪個玩具夠不著了,不喜歡的人想要抱她了,都會惹得她大哭一場。

    長大了雖是好些了,卻也是和水做的相仿,每每自己離家時,小小的人兒便會扯著自己衣襟,倚著門檻淚流不止。

    以致除非萬不得已,老爺子從不會把蘊寧一個人留在家裏。

    這次為了治好寧姐兒的臉,才不得不遠離家門,本想著一年半載就能迴來,不想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來,老爺子何嚐不是想孫女兒的緊?可除了剛見麵時,蘊寧失態在自己麵前哭過,這麽些日子了,何嚐見她再流過一滴淚?

    便如這個時候,明明難過的渾身都是哆嗦的,卻硬是不肯哭出來。

    一個人的性子無緣無故的,怎麽會發生這麽大的變化?

    直到聽了顧德忠那番話時,老爺子終於找到了問題的症結,明白了孫女兒性情發生了天翻地覆變化的原因——

    被磋磨的久了,寧姐兒的眼淚怕是早已流幹了。

    而之所以會倒下,也不僅僅是因為被程慶軒給氣著了,而是整顆心都要被掏空了般的心疼,和鋪天蓋地的後悔。

    除此之外,更是自責不已,當初為何不帶上孫女兒一塊外出尋藥?

    跟在自己身邊,即便日子苦了些,也總好過寧姐兒這麽小一個人絕望的挨日子……

    “師父——”張懷玉背了個藥箱子,跟在張元清後麵,匆匆走了進來,待得瞧見程仲麵如金紙的模樣,也不由唬了一跳。

    顧不得寒暄,忙不迭上前幫程仲診脈。

    好半晌才鬆了手,剛要說

    什麽,卻是在被程仲悄悄瞪了一眼後又改了口:

    “師父本身就是醫者,怎麽還這般不重視養生之道?偌大年紀了,如何倒是這麽容易就動肝火了?瞧瞧把寧姐兒給嚇得……”

    程仲笑嗬嗬的轉向蘊寧:“我就說沒事兒吧,丫頭這迴可放心了?你方才開的那幾味藥我覺得就好,端過來我喝了就成。”

    蘊寧應了一聲,卻是衝著張懷玉重重一禮:

    “伯伯的恩情,寧姐兒都記著,以後還請伯伯幫我多看著些祖父。”

    慌得張懷玉連連擺手:

    “這如何使得?師父就和我的父親一般,便是寧姐兒不說,我也會孝順他老人家的。”

    一直目送著蘊寧的身影消失在角門處,這才轉過頭來,瞧著程仲的神情卻是難看的緊:

    “師父之前大怒大悲之下,怕是引發了體內餘毒……便是為了寧姐兒,也不該這般……”

    心情卻是複雜的緊。

    這些年老爺子為了蘊寧外出尋藥,可那些尋常藥物,又如何能祛除得了那麽可怖的疤痕?

    不得已,老爺子便一路走一路摸索,期間倒也收獲頗豐,發現了諸多新藥材,可真正能夠除疤的上好靈藥,又豈是那麽容易覓得的?除了爬山涉水,到處打聽之外,甚至采摘的藥物,為了第一時間掌握藥理,老爺子還以身試藥。

    所謂是藥三分毒,更何況,好些藥物根本就是至毒?盡管程仲醫術極高,中毒了也能解得,體內毒素卻依舊不斷累積,好容易壓製下來,卻是對五髒六腑傷害甚大。

    平日裏瞧著,倒也和平常人相仿,可一旦發作起來,即便一時半刻要不得人命,卻也是兇險的緊。

    隻那些毒素成分太過複雜,一時之間倒是不容易清除。張懷玉和老爺子研究了這段時日發現,若然能保持情緒平和,最少還可以讓毒發的時間往後推遲兩年。

    當然,有兩年的時間,張懷玉自信,他和老爺子定然可以把體內餘毒徹底解了。

    哪裏想到,但凡一牽扯到蘊寧,老爺子就根本控製不了自己。

    兩人又說了會子話,渾然不知角門處一個纖細的身影緩緩的抱著肩蹲在地上——

    早知道祖父的病情不簡單,卻再沒想到,竟是中了毒。更甚者,醫術高明如祖父和張懷玉,都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

    下一刻卻是猛地握緊拳頭——

    猶記

    得上一世最後一次見祖父時,張懷玉可不也守在旁邊,當時他手裏還拿著幾株龍舌草,卻隻是不住垂淚,說是知道的太遲了,難不成,想解祖父體內的毒,那龍舌草乃是關鍵……

    好容易收拾好情緒,蘊寧又去廚下親手做了幾樣菜出來——

    當初困守於農莊之上,除了侍弄藥草外,蘊寧最常做的就是下廚。除了當初答應祖父會好好活下去這個原因之外,還想著到了地下,就做給祖父吃。

    倒沒想到,這麽快就能用上了。

    待蘊寧走出來時,,程仲臉色明顯好的多了。笑嗬嗬的接過蘊寧手裏的藥,一飲而盡,甚至末了還咂了咂嘴:

    “我們家寧姐兒就是手巧,便是煮的藥,也好吃的緊。”

    又衝張懷玉揮了揮手:

    “好了,迴春堂還忙著呢,你快迴去吧,別在我這兒磨蹭了。”

    “那我就走了。”張懷玉站起身形,意有所指道,“師父以後可得小心了,切不可再輕易動怒。”

    口中說著,卻是不自覺往食盒的方向瞟了過去——

    也不知那裏麵放的是什麽?怎麽就那麽香呢?

    “好好好,我知道了。”程仲明顯有些不耐煩了,“走吧,走吧。”

    蘊寧忙跟著站起身形,卻是提了食盒遞過去:

    “伯伯還未用早飯吧?我方才多煮了些,伯伯且帶迴去嚐嚐,看可還合口味?”

    張懷玉這人,醫術極高,卻是無妻無子,外人隻道他性情古怪,殊不知卻是最貪戀美食。即便後來做了太醫院掌院使,可不是也經常做些要美食不要診金的事?

    聽蘊寧如此說當即大喜,唯恐別人反悔似的,一下搶過食盒:

    “好好好,我拿迴去,好好品嚐品嚐。”

    竟是提了食盒,飛也似地就往外跑,不想,跑的太快了,出的門時,好險沒和人撞到一處,待得瞧見那人身上的服色,張懷玉簡直嚇得魂兒都要飛了——

    即便對方身材矮小,還帶了個麵具,那身上的衣服,卻分明是錦衣衛服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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