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黃六月,焦金流石。

    又是正午時分,那麽大一個日頭明晃晃的照著,簡直和下火一般。地上凡是活的能張口喘氣的生靈幾乎全躲了起來,就連平日裏聒噪無比的知了,這會兒也都識時務的閉了嘴。

    死一般寂靜的田間小路上,卻忽然傳來一陣軋軋的車輪轉動聲,卻是一輛青布騾車正從旁邊官道上下來。

    “老爺,要下坡了,您坐穩當點兒。”趕車的小廝有氣無力的囑咐著。

    車帷“唰”的拉開,一個相貌還算儒雅的中年男子從車裏探出頭來,手搭涼棚往遠處瞧了瞧,待得看見前麵隱隱約約露出的一個掩映在翠色中的農莊,隻覺無邊的燥熱都好像褪去了不少:

    “再快些,趙公公可還在府裏等著呢……”

    聲音愣是高了八度不止。

    不怪顧德忠興奮,實在是在太醫院苦熬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有了這麽個飛黃騰達的機會——

    就在前些日子,皇上最寵愛的四公主從假山上摔了下來,磕破了腦袋,雖是沒有性命之憂,額頭上卻留下了老大一個疤。

    皇上處置了一大批侍候公主的宮人之外,又因太醫院醫治不力,震怒之下,直接撤了院使蘇文熙的差,更頒下聖旨,說是太醫院中不拘是誰,但凡能幫著除去公主頭上的疤痕,就直接擢升為太醫院掌院使。

    本來這裏麵並沒有顧德忠什麽事兒,可也是趕巧了,農莊這邊兒莊頭跑過來,告訴顧德忠說他那被扔在農莊自生自滅的姨娘程氏要不成了,央求著讓顧德忠過去瞧瞧。還說莊裏種的草藥因程氏病了沒人侍弄,也都死了不少。

    程氏怎麽樣,當然沒人放在心上,可她侍弄的那些草藥卻都是些名貴的品種。沒辦法,顧德忠就跟著跑了一趟,到了莊裏才發現,那些草藥果然枯死了很多,而最大的驚嚇卻是來自程氏——

    自從把人納了來,顧德忠當即就把程氏打發到了這個偏僻的農莊,甚至若非她一手侍弄藥草的好手藝,早想個法子讓程氏無聲無息的從世間消失了。

    倒不是顧德忠心狠,實在是這程氏真真是母夜叉一般的存在,遍布臉上的那深深淺淺的疤痕,真是讓人見了能把隔夜飯都給吐出來。

    當初若非有所圖謀,就是刀子架在脖子上,自己也不能領著這麽個無鹽女私奔啊。

    本來想著頂著一張鬼臉還快要病死了的程氏不定得醜的多天怒人怨呢,哪裏想到,卻是見到了一張再好看不

    過的芙蓉美麵。

    明明都三十多的人了,肌膚卻是比象牙還白皙,還有那身段,那風姿……

    即便顧德忠自詡不是色中餓鬼,也不由心旌神搖。

    一想到這麽美的女子可是自己的姨娘,顧德忠真是骨頭都酥了。

    而除了美色動人心之外,可不還有一樁更大的功德?

    程氏臉上那麽多的陳年疤痕都能除掉了,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這姨娘手裏就有除疤的靈藥?

    姨娘的靈藥可不就是自己的?眼下皇上正因為四公主憂心如焚,隻要自己把靈藥獻上,何愁不能青雲直上?最起碼,一個五品的太醫院院使是少不了的。

    到時候再把程氏接迴府裏……

    一想到既有美色在懷又能大權在握,顧德忠真覺得這炎熱的天氣都不算什麽了!

    當下更是一疊連聲的催促:

    “磨蹭什麽呢,再快些。”

    待得車子停在簡陋的宅院外,甚至等不及小廝攙扶,顧德忠直接就從車上跳了下來,幾乎是跳躍著往裏麵跑去:

    “寧,寧姐兒……”

    多少年沒喊過這個名字了,先還有些生疏,最後卻是越喊越順溜,甚至一想到待會兒軟玉溫香抱個滿懷的情形,喉嚨都有些發幹。

    太過興奮之下,連飛奔過來迎接的莊頭臉色難看都沒注意到。

    還是那小廝機靈,一把拉住顧德忠:

    “老爺,老爺,您慢著些,好像有些不對啊……”

    “不對?”顧德忠愣了下,“哪裏不對?”

    “小的怎麽瞧著,這莊裏,掛著孝呢。”小廝指了指門上牆上的白紙,又指了指莊頭腰間紮的麻帶,“還有莊頭……”

    顧德忠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是自己的莊子,莊頭給誰戴孝呢?

    下一刻心倏地往下一沉,不會是,自己想的那樣吧?

    還沒醒過神來,莊頭已經“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眼淚鼻涕流的一臉都是:

    “老爺,您來晚了啊,姨娘她,今兒早上,走了……”

    “走了?”顧德忠隻覺得簡直和做夢一般,下一刻頓時暴怒無比,“你胡說什麽?我走的時候寧姐兒還好好的,怎麽會……”

    說了一半卻又頓住,卻是院子窄小的很,就這麽兩步路已是來到了堂屋前,顧德忠一眼瞧見正流著淚往火盆裏扔紙錢的丫鬟,

    她的身後則是一口薄薄的黑皮棺材。

    顧德忠頭頓時“嗡”的一下,三步並作兩步搶上前,探頭往裏一瞧,腳一軟,就坐到了地上,裏麵躺著的那個即便閉著眼也美的和仙子一般的女人,不是自己的姨娘程蘊寧又是哪個?

    “老爺——”小廝忙探手扶住,卻被顧德忠一下揮開,上前就要去拽棺材裏的程蘊寧,嘴裏還發瘋一般的念叨著,“藥呢,藥呢,你把藥放哪裏去了?”

    莊頭和丫鬟明顯被嚇蒙了,等反應過來,正好瞧見顧德忠從程蘊寧衣服下拽出一方寫滿了字的帕子來。

    “嗬嗬,嗬嗬——”顧德忠紅著眼睛怪笑著,“算你還有點兒良心……”

    聲音卻戛然而止——

    卻是展開的帕子上隻有六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血淋淋的大字——顧德忠,你該死!

    顧德忠一哆嗦,手裏的帕子一下飄落地上,瞧著棺材裏人的神情都扭曲了:

    “賤人——”

    心裏卻早亂成一團,程蘊寧死了,靈藥也就沒了,靈藥沒有的話,那豈不是意味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自己之前可是親自見了皇上,還給皇上打了包票的!

    本來自己也沒想去爭這個功的,是程蘊寧跟自己說,她能製出去除疤痕的靈藥,還鼓動自己趕緊進宮見皇上,以防被人把到手的大功給搶走。

    還想著這女人不獨變美了,且依舊對自己情根深種,一時得意忘形,竟然真就找路子進了宮,更在皇上麵前誇下海口,哪想到,卻是被這惡毒女人擺了一道!

    別說升官了,一家子的命怕是也要保不住了——畢竟,自己已經同皇上說起過程蘊寧,連同她臉上的疤痕。

    當初可是依照程蘊寧教的,跟皇上說程蘊寧臉上的傷全是自己治好的。

    甚至昨兒個還有宮人親自過來驗看過……

    怪道那宮人臨走時,看自己的神情有些怪異,難不成,那會兒就發現不對了?

    眼下程蘊寧這一死,自己可不單單是欺君這一條罪了!

    自己一家子,怕是都得死在這個毒婦手裏。

    竟是死死揪住蘊寧的屍身嘶聲道:

    “賤人,賤人,程蘊寧,你這個賤人!”

    當初的程蘊寧那麽醜陋不堪,不是自己,誰肯要她?要說哪裏對不起她,也不過是讓她這個嫡女當了妾室、讓她的庶妹做了正妻罷了。可自己不是也給了她這個

    農莊,終究讓她好好的活下來了嗎!

    她怎麽敢,怎麽就敢,這麽算計自己!

    “老爺,老爺,不好了……”小廝忽然慌慌張張的闖了進來,“外麵,外麵來了一隊人馬……”

    話音未落,一陣噠噠的馬蹄聲響起,顧德忠悚然迴頭,卻是手一鬆,連同蘊寧的屍身並自己,一起軟倒在地——

    小院裏這會兒可不是正並排站了兩匹高頭大馬,馬上這兩位他也全都認識,卻是此生都不想見到——

    左邊這位身高背闊、臉覆森冷麵具的可不是有活閻王之稱的錦衣衛統領封燁?此人生性殘酷,專以折磨人為樂事,但凡入得他手,當真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右邊這位則是皇帝近臣、大內侍衛統領袁釗鈺。

    “袁大人,不,表哥——”顧德忠發瘋般的一用力,一下把蘊寧的屍身推開,人也跟著掙紮起身,衝過去就想攀住袁釗鈺的馬韁繩:

    “表哥,救我……”

    袁釗鈺出身武安侯府,身份固然高不可攀,可他的母親卻正經是顧德忠嶽母丁氏的嫡姐,即便顧德忠這些年沒從武安侯府沾過多少便宜,嶽家卻是靠了丁氏從中斡旋,日漸繁榮。

    即便明白袁釗鈺的身份,並不是自己能隨隨便便攀附的,這會兒顧德忠卻也顧不得了。竟是死死揪住袁釗鈺的馬韁繩,哭的眼淚鼻涕流了一臉都是:

    “表哥救救我,我不不是故意的,是程氏這個賤人耍了我……”

    手指著無知無覺躺在地上的程蘊寧,恨不得把人生吃了似的。

    不想說了半日,袁釗鈺卻仿佛沒聽見一般,下一刻更是忽然下馬,一腳踹開擋在前麵的顧德忠,俯身死死盯著仰麵朝天躺在地上的蘊寧屍身——

    月白色的棉布衣衫,花白的頭發,唯有一張臉,即便已然死去,依舊不改其嫻雅美麗……

    可這張臉,怎麽會同娘親、武安侯府的當家夫人,生的一模一樣?!

    眼前不期然閃過受盡家人寵愛、已是做了國公夫人的嫡妹袁明珠的一張俏臉,可不是絲毫不似娘親?倒是同顧德忠的嶽母丁氏有六成相像!

    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湧上心頭,難不成,這竟是一出精心設計的狸貓換太子?那丁氏竟敢使了法子,混淆侯府血脈!饒是袁釗鈺這等沉穩之人也臉色一白,坐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不愛紅妝愛武裝的將軍府大小姐傅月明,搖身一變,

    成了舉人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傻白甜嬌美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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