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很快也來了,被領路的丫鬟催著跑進蘅園,折騰出一身大汗。秦婠迷迷糊糊地窩在沈浩初懷裏,由著大夫診脈紮針,也不知大夫和沈浩初說了什麽,很快地有陣刺鼻的氣息衝入她鼻間,轉瞬在肺腑化開。

    那味道雖然難聞,卻很快安撫下她胸口不斷翻騰的惡心感,很快四周的對話聲音也變得清晰。

    “這是太常鼻嗅瓶,提神醒腦,可解部分煙霧之毒,你們收著。夫人所中之毒還未能明確,但看表相有些像西域曼陀羅花之毒。”蒼老的聲音屬於大夫。

    “確實。曼陀羅花花果皆有毒,以西域秘法曬幹研磨後入香,毒性較小,若是常嗅可逐漸至人譫語幻覺、昏睡不醒,不易察覺。”謝皎也道。

    “確如姑娘所言,夫人此番毒發雖緊急,可恰也因此而提前察覺,否則若長期嗅之恐怕藥石無醫。”大夫迴答道。

    “她的毒可能化解?”沈浩初毫不在意外人目光,仍舊抱緊秦婠問道。

    “毒倒好化解,但是此毒會引發高熱,稍有不慎便有性命之虞,再加夫人毒症起得急,湯藥恐難入口,醫治起來有些棘手。老朽這裏有瓶解毒蜜丸,請夫人吞服,待夫人症狀稍減可進食之後再轉湯藥。隻要這兩日熱度可退,便可化險為夷。”大夫說著取出一瓶藥交給沈浩初,又細細交代起服用方法。

    此話說得屋裏眾人心皆懸起,沈浩初將注意事項一一記下,才讓人送大夫出去,又叫秋璃拿水過來將蜜丸在湯匙上研開,壓著秦婠的舌頭給灌了下去。

    秦婠眼淚汪汪地看他,沒多久藥效上來,她在沈浩初懷裏睡過去。

    ————

    屋裏的人總算鬆口氣,沈浩初將秦婠放下躺平,給她蓋好被子,吩咐秋璃與蟬枝一刻不離地守著,他方起身。

    “屋裏怎麽圍了一大堆人,外頭卻沒有傳話的丫鬟?”

    正要開口,沈浩初就聽到有人掀簾進來。

    “許嬤嬤。”幾個丫鬟逐一給進來的人見禮。

    “夫人這是……”看到躺在床上的秦婠,許嬤嬤卻是一驚。

    “嬤嬤過來可有事?”沈浩初迴過身不答反問道。

    “老太太想請侯爺過去一趟。”許嬤嬤看著秦婠迴答沈浩初,心裏七上八下的,總覺得從昨天夜裏到今天,這事樁樁件件像沒完沒了似的。

    沈浩初已料到老太太請自己過去,無非是為了今早他抓人的事。

    “煩請嬤嬤迴去稟告祖母,秦婠在府中被人下毒,如今性命危急,恕孫兒不孝,暫不能前去豐桂堂見她。”

    “什麽?中毒?”許嬤嬤心裏不祥的預感應驗,她原以為是急病,不料竟是毒。

    “請嬤嬤轉告祖母,此事我必會查個水落石出,絕不善了。”沈浩初看著床上的秦婠,冷道,“來人,送許嬤嬤出去。”

    ————

    許嬤嬤一步三迴頭地去了,屋裏又恢複平靜,氣氛更是凝到極點,沈浩初麵色前所未有的難看,原就凝肅的神情此時更是雙眉如劍,眸色似刃。

    “把園門關上,讓園裏所有人都集中到院子裏,哪也不許去,什麽都不準做。”沈浩初吩咐一句,又喚謝皎,“謝皎,跟我進來。”

    謝皎眼皮子略微抬起,跟他進了秦婠寢間。

    寢間裏還彌漫著未全散去的百合香,原來清淡的香氣此時顯得濃膩,雖然窗戶都敞著,冰冷的風灌進來,卻也不能把這香都吹散。

    “這幾日夫人心思重,白天事又多,她睡不安穩,所以燒的百合香分量比往常更重。”謝皎不等沈浩初問就先開了口。

    “這香收在哪裏?”沈浩初四下查看著問道。

    “喏,都在窗前的小案上放著。”謝皎伸手一指。

    沈浩初望去,秦婠有熏香的習慣,那案上擺著她慣常用的琺琅彩手爐與香插之類的擺件,紫檀的香盒,裝香灰與香炭的錫罐,以及放香勺木鑷等物的浮雕黃楊木筒,樣樣都很精致。

    謝皎上前,將香盒打開,裏麵又分盒放著線香、盤香、塔香等不同的香,百合香是塔香,有寧神助眠之效,是秦婠最常用的香。

    “這香什麽時候送來的?”他拈起一枚嗅了嗅。

    “這批百合香是年前采買的,大年二十九那日分到各房,我和秋璃查驗後才收下來。”

    大年二十九?這還沒過去多少天時間。

    沈浩初蹙起眉來。

    “夫人的寢間,普通丫鬟是不能進來的,隻有我、蟬枝、秋璃與青紋四個才能進來,原來還有夏茉,不過她在此之間已經被送去二老爺屋裏了。”謝皎忖道,“難道會是……”

    “不一定。”沈浩初搖著頭探身過桌,朝窗外看去。

    窗外是片花圃小景,底下是為了過年趕在年前種下的花草,因有屋簷遮頭而未受雨侵,近日天轉暖,這草開始拔新芽,正長得旺盛

    ,可牆根下卻有幾塊地方是凸的,那上頭的草雖然沒死,卻爛在泥裏。

    “站在外麵也夠得著香盒。”沈浩初又仔細查看窗框,“給我枚簪子。”

    謝皎隨手將妝奩上的細簪遞給他,他以簪尖從窗欞縫裏挑起一小截線香,約是換香之人慌亂之下不小心弄折在此的,已能證實他的推論。

    “侯爺,夫人醒了,請你過去。”外頭傳來秋璃聲音。

    沈浩初蹙眉。

    這才多久,她就醒了?

    ————

    秦婠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得閉上眼也不安穩,半睡半醒反倒難受,索性又睜開眼。

    “怎不多睡會?”沈浩初坐到榻邊,柔聲道。

    “睡不著。秋璃說你讓園子裏的丫鬟都站到院子裏,是有發現嗎?”她開口,聲音還是沙啞,說話吃力得很,條理卻已清晰。

    沈浩初挨近她,探了探她額頭,才剛還冰涼的額頭,已經開始發燙了。他按下心裏憂切,把剛剛和謝皎在寢間裏的發現慢慢說給她聽。

    “那就是園裏所有的丫鬟都有下手的可能性?可是為什麽是我呢?”秦婠緩緩將頭倚到他肩上。

    “難說是針對誰。近日我一直住在這裏,春子根的毒下不了,所以對方換個方式下毒。又或者你開始掌家,觸及誰的利益,以至對方要對付你,想讓你不知不覺昏睡過去。又或者兩者皆有。”沈浩初撫開她頰邊的發,細道。

    秦婠靠在他身上覺得安心,又開始想睡。

    “沈浩初,窗前案上的物件,是在府裏分香的前一日,我才擺上去的。那些東西,我原來收在櫃子裏,因覺得取出放進的麻煩,所以才叫秋璃收拾了翹頭案,把東西擺上去。”

    她昏昏思睡,眼皮沉下來,用最後一點精力把話說完。

    “我知道了。”沈浩初心有所動,唇邊總算翹起一絲笑意,“你再睡會好不好?”

    “我害怕……”她又睜開條眼縫。

    “不怕,我陪你。”沈浩初小心翼翼將她放到枕上,以手肘支著頭也側倚在她枕邊。

    秦婠迷迷糊糊的,沒了平時的羞澀拘謹,隻是咕噥道:“那你還氣我嗎?我這迴……沒有裝瘸……”

    沈浩初縱是心裏埋著再多事,也不禁被她的話逗笑。

    都什麽時候了,她還記著這事?

    “不氣了,你做什麽我都不

    氣。”他壓著嗓在她耳邊小聲道,唇緩緩落到她額頭。

    秦婠嗯了兩聲,終於踏實睡著。

    ————

    蘅園大門緊閉,所有的丫鬟婆子都戰戰兢兢地站在院子裏,忐忑不安地等著發落。春寒料峭,冷風刮得眾人直哆嗦。

    青紋、蟬枝幾人雖在屋裏侍候著,心卻也沒定過。此番秦婠中毒,整個園子裏的人都有嫌疑,尤其她們這些近身服侍秦婠的人,更加可疑。誰也不知道沈浩初打算怎麽做,故而皆都人心惶惶,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要擔了罪。

    沈浩初哄睡了秦婠,又把秋璃、青紋、蟬枝這幾個丫頭逐一叫去單獨問話,如此問了約半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謝皎與奉嫂就匆匆從正屋出來,往三等丫鬟們住的通鋪屋裏搜去,還沒一盞茶功夫,謝皎就捧出個包袱。

    常見的素麵錦段包袱,裏麵包的全是衣裳。

    站在院中的丫鬟裏忽有一人從後麵衝上前,既驚又惑地叫道:“謝皎姐姐,這是我的包袱,可是出了什麽錯?”

    謝皎看著這個名為碧柳的三等丫鬟,淡道:“我知道。”

    “裏麵放的都是我的貼身衣裳,並沒夾帶之物。”碧柳急道。

    “是沒夾帶。”謝皎還是點頭,隻將包袱打開,隔著簾子遞給站在簾後的人。

    “那為何要將我的東西搜出?”碧柳爭道。

    簾後的人低頭聞了聞,吩咐道:“告訴她原因。”

    謝皎這才轉頭:“可知今日出了何事?”

    碧柳臉色頓白,眼神閃爍道:“我……我不知道……我是三等丫鬟,向來不得進主屋,到現在連夫人出了何事都不知曉,我的包袱又犯了何事?”

    外頭站的這些丫鬟婆子隻知秦婠病倒,卻不知到底出了何事。

    謝皎冷笑道:“有人將夫人的香偷龍轉鳳,換成了毒香,以至今日夫人驟然被毒倒。你這衣裳上熏有夫人的香。”

    “啊!”碧柳顫抖著突然跪到地上,四周原站的人都散開,她哭道,“侯爺明鑒,奴婢冤枉啊,我連夫人的屋子都進不去,如何換香?定是賊人栽贓嫁禍於我。”

    “那這香又如何解釋?”謝皎沉聲問她。

    “我這衣裳上熏的是崖柏,不是毒香。”碧柳著急分辯,以證清白。

    謝皎聞言忽然沉默,直到簾後站的人出聲:“把她拿下吧。”

    “為什麽?我

    是冤枉的!冤枉的!”碧柳跪在地上慘然道。

    謝皎衝院裏的仆婦使個眼色,仆婦拿過來拿人。

    碧柳癱在地上,在仆婦來時忽又掙紮起來,“正屋我進不去,如何換香?要換也隻能你們這些在夫人身邊服侍的人。”

    “香不是從屋裏換的,是你站在牆根下通過窗戶更換的。夫人的香案是百合香送來的前一天才布置好的,第二天府裏送香過來,那幾日因為夏茉離開,園裏人手不足,所以讓你把香送進寢間交由謝皎清點查驗,你非常清楚地知道夫人把香盒擺在窗邊。夫人點毒香不是兩三天的事,換言之香送來之後沒有兩天就被人調換,而這段時間裏所有人都忙著過年之事,本侯試探過蟬枝幾人,她們根本不知道香盒的擺放位置已經改變,外人既不得進,那唯一清楚香盒放置位置,又隻能從屋外換香的人,就隻有你。”沈浩初從簾後走出,每走一步,眼神就冷上三分,到碧柳跟前已如噬人一般。

    “……”碧柳惶恐地看著他,良久才無力辯解,“這隻是你的猜測……”

    “我的猜測?那你再說說,剛才謝皎沒有提過夫人被換掉的毒香是哪一種,你怎一開口便知不是崖柏?”沈浩初居高臨下看她,“說吧,是誰指使你做的?”

    碧柳已經被仆婦一左一右地架住,動彈不得,聞言隻魂不守舍道:“不……不能說……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

    蘅園的門忽然被人拍響,外麵有人高喊:“快開門,老太太來了。”

    沈浩初見狀隻先揮手:“把人帶下去看好,等迴頭我親自審。”

    大門打開,老太太拄著拐杖顫巍巍進來,滿臉驚急。

    ————

    秦婠這一覺睡得起初踏實,後來卻又不安穩起來。

    耳邊嘈嘈切切傳來許多雜亂聲音,似乎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大聲爭吵,時不時就有瓷器砸碎的聲音與蒼老的哭聲,她聽得難受極了,勉強睜開眼來。

    屋外天已黑,她睡了很久,也不知這一日都發生了什麽事,屋裏卻已經安靜下來。

    她身邊隻有秋璃與謝皎守著,一見她睜眼,秋璃便立刻撲到床沿。

    “發生什麽事了?我好像……聽到有人吵架?侯爺呢?”她虛弱道。

    惡心的感覺雖然沒了,但她的身子卻又異常沉乏。

    “侯爺傍晚時去了廣泰軒,還沒迴來。”秋璃迴答道,又有些支吾。

    謝

    皎替她補上:“午間老太太在這裏與侯爺大吵一架,你聽到的聲音恐怕就是那時的。”

    “吵架?為何?”秦婠想掙著坐起來,奈何身體實在乏力。

    “侯爺要肅清沈家,老太太不同意,再加上你中毒之事,侯爺提意分府……老太太便動怒了。”謝皎道。

    “分府?”秦婠大驚。分府便是分家,老太太不怒才怪,可沈浩初怎會提出這樣不近情理的要求來?

    “好燙啊!”那廂秋璃探向她的額頭,又飛速縮迴。

    她額頭燙得秋璃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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