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在狀元街的這間瑞來堂並非醫館,隻是間賣參茸燕窩等名貴藥材補品的藥材鋪,門麵裝得雅致,進出的人大多衣著考究,一望便知都是富貴人家。

    秦婠命沈逍與崔乙在外頭候著,她則帶著謝皎與秋璃二人往瑞來堂走去。藥鋪門口的引客階下站著藥童,一見她過來便點頭哈腰地作揖:“夫人好,裏邊請。”

    秦婠微微一笑,拾階而上,才剛走到藥鋪門前,厚實的門簾裏麵就有穿著青袍的學徒聽到迎客聲音打起簾子,殷勤地道:“夫人請進。外頭天冷,夫人飲杯敝店自泡的薑棗茶歇個腳兒再慢慢逛。”

    旁邊已有小藥童捧著紅漆盤端來冒著熱氣的漆杯,薑辛棗香衝鼻而來,秦婠道了聲謝接過杯,紅漆杯透著茶湯的暖燙,捂手剛好。

    接待秦婠的這個學徒笑容熱情,說話麻溜,“在下姓劉名榮,不知夫人是……”

    “我夫家姓沈。”秦婠抿了口茶就將杯子遞給秋璃。

    “原來是沈夫人,我瞧夫人麵生,是第一迴來敝店?夫人今日是打算買點什麽?要不讓在下領夫人先在敝店瞧一瞧?”劉榮越發熱情。

    常在櫃上跑的人都練就一雙毒眼,他見秦婠這衣著打扮華貴,便已料準她非富既貴,是以較往常更是熱情三分。

    “是啊,第一迴來。那便有勞劉掌櫃帶我瞧瞧?”秦婠溫言道。

    “不敢當,在下可不是掌櫃,夫人喚我小劉便是。”劉榮說著做了個請的姿勢,開始介紹起自家的藥鋪,“要說這藥材,整個京城恐怕找不到比我家更齊全的地方……”

    秦婠一邊聽劉榮介紹,一邊打量這瑞來堂。這間鋪麵分為上下兩層,樓上賣的是藥材,櫃台後是頂天的鬥櫃,每一格屜前都貼著紙,是抓藥的地方;樓上賣的是滋補品,也是瑞來堂接待貴客的地方。

    “夫人小心台階。咱們上樓瞧瞧,樓上有各色補品。我瞧夫人打扮不凡,定是大戶人家,家中人丁旺盛,不妨看看敝店的補品。敝店新到一批東阿阿膠,上貢的品質,最適合像夫人這樣的年輕女子冬日進補。還有冬蟲草,給家裏爺們帶一些,味甘性溫,最補精氣,比人參還好。”

    說話之間劉榮已經把秦婠帶到樓上。樓上比樓下裝得更清貴,除了一個陳列櫃外,便是寬敞的大堂,往裏是珠簾隔斷的小雅間,隱約可見幾位客人坐在裏邊挑選補品。

    “我先前到狀元街時似乎沒有看到貴店,這是什麽開的?”秦婠慢慢看著陳列櫃上擺

    放的補品,漫不經心問道。

    “這間鋪麵是去年五月才開的,原來在京城隻有西邊一間大醫館,不過夫人可以放心,我們瑞來堂是江南最大的藥材鋪,在京中名頭也是響當當,前年已經開始承接太醫院的禦藥製作,也替宮裏供藥,這藥材不止保真,還保好!雖不敢說樣樣都與上貢的同樣好,但這品質我可以保證!”劉榮與有榮焉地說起這鋪子。

    “原來如此。我聽說瑞來堂在江南也有百年曆史,招牌幾經易手,不知貴店如今的東家是哪位?”秦婠順手拿起櫃台上的一盒蟲草瞧著。

    “我們瑞來堂原是江南行醫世家張家的招牌,二十年前機緣巧合之下張老爺結識了當時流落至清州做苦力的喬宜鬆喬爺。喬爺您知道吧?如今咱們江南的首富,承辦了江南蘇壩營造的大人物,江南王的入幕之賓。”

    秦婠手上動作忽然一停。

    喬宜鬆的名字,她當然聽過。這位江南首富原是兆京人士,當年也不知何故避難去了清州,在清州賣苦力為生,赤手空拳建下隆興幫,成為清州苦力之首,包攬了整個清州所有營造活計,後來又開始經營營造基建物料,土木沙石等物,發跡之後便開始大肆發展其他生意,如今才到不惑之年就已成為江南赫赫有名的商賈,官府在江南的許多營造事宜都是與其合作。

    可謂清州傳奇。

    “喬爺初入清州時遇過一難,是張老爺救了他。後來張家經營不善,導致瑞來堂敗落,是喬爺出手入資救了瑞來堂,再漸漸擴展到今日之局。所以夫人問在下瑞來堂的東家,咱們瑞來堂有兩個東家,一位是清州張家,另一位就是這位喬宜鬆喬爺。”劉榮笑著拱拱手,以示對這兩位東家的敬意。

    張家與喬宜鬆一個在明,一個在暗,而喬宜橋才是這瑞來堂真正的大東家,至於其他人就隻是些散戶,隻入資不出力,比如宋瑞之流。

    “原來如此,真是沒想到,這百年招牌之後還有這麽一段故事。”秦婠唏噓兩句,將手中之盒遞給劉榮,“我想看看冬蟲夏草與阿膠。”

    “好嘞。”劉榮欣喜地把秦婠往雅間裏迎,“夫人您先坐會,在下去後頭拿些蟲草與阿膠來給您細瞧瞧。”

    ————

    在瑞來堂裏呆了半晌,秦婠也沒空手而出,她挑了兩盒阿膠與兩盒蟲草,這才在劉榮殷勤的送別聲中踏出瑞來堂。

    門簾子一掀,冷風湧來,才剛在鋪子裏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身體忽有些發冷,她情不自

    禁攏攏襟口。天有些晚,風大了,她加快腳步往外走去,才行了幾步,忽見眼前一輛馬車徐徐而來,停在藥鋪門口。秦婠拉著謝皎往旁邊避讓,隻見那馬車華蓋寶頂,十分華麗,四角都有金鈴懸掛,車子停了還在發出叮咚聲音。

    馬車的簾子被撩起,有人低頭從馬車裏鑽出,秦婠望去,隻看到穿著暗金萬蝠紋緙絲皮裘袍的背影,脖上圍了圈貂毛領,身量中等,背卻極挺拔,步履穩健,行動如風。

    在這人踏上引客階之前,瑞來堂裏已經迎出一大堆人,剛才招唿秦婠的劉榮也夾在其中。

    “喬爺來了。”

    秦婠聽到他們齊聲行禮,叫出來人身份。

    姓喬?喬宜鬆進京了?

    她有些驚訝,便往前走了兩步,那人本已被前唿後擁著要踏進瑞來堂,卻在忽然間轉過頭來,望向身後。

    秦婠心裏沒來由一怵,像心髒被人緊緊握住般,隻要那手再用些力氣,似乎就能掐碎她胸膛裏的心髒。

    這個人雙眸狹長,目光鋒利如鷹視,隻一眼,就叫人打心裏發寒。

    秦婠記得這雙眼,她見過,但她想不起自己在哪裏見過,又因何而見了。

    “夫人?”秋璃見她不對勁,擔心地叫了聲。

    秦婠迴神時,鋪門外的人已都進了瑞來堂,她輕籲口氣,轉身繼續往外走。擋在鋪子前的馬車又徐徐駛走,秦婠瞧見對麵街的小弄口閃過道熟稔身影。

    ————

    “何寄!你再不出來我找連姨了!”

    氣喘籲籲地追到陰暗的弄子口,秦婠氣得高聲一喚。

    此語一出,前麵牆上突然跳下道高瘦人影,仍舊穿著單薄夾棉袍的何寄抱著劍在離她數步之處站停。

    “你怎麽了?見我跟見鬼似的,明明看到我還跑?”秦婠三兩步上前,瞪著他質問。

    何寄比上次見時又清瘦了些,眉眼棱角更加分明,目光似乎沉靜許多,見了她也不說話,隻是看著。

    “說話呀!”秦婠板著臉道。

    “說什麽?”何寄反問她。

    “合著我與你十幾年交情,你現在沒話和我說了?”秦婠被他的話堵到。

    何寄沉默片刻,淡道:“上次的事……抱歉。你的手好了嗎?”

    秦婠摸摸自己手腕,道:“早沒事了。真想不到幾年沒見你竟會耍酒瘋了,難怪連姨不讓你喝

    酒,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以前?”何寄眼角一挑,似乎有些嘲意,卻沒多說什麽。

    弄子裏的光線黯淡,眼前姑娘裹得像隻胖彩雀,一張臉藏在陰影裏,喜怒嗔罵都是鮮活模樣,怎麽看都生動萬分,不過一段時間沒見,何寄發現自己想她。

    秦婠攤開手掌往他麵前一橫,不和他廢話:“還來。”

    “什麽東西?”何寄不記得自己欠她何物。

    “我的話本,你打算幾時還我?”秦婠目露兇光。

    “沒帶出來。”何寄別開頭不看她。

    “那我叫沈逍跟你迴家去取。”她不肯放過這個機會。

    “我現在有事,不迴家。”何寄想著借口,見她咄咄逼人的模樣,又道,“等我迴去找了親自送去還你。”

    “你還親自還我?路上遇見這都不敢見我呢,怎麽?愧疚上迴的事?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你了。”秦婠很大方地不計較他犯的錯了。

    何寄環著胸的手臂卻輕輕壓在自己胸膛上,隔著衣服,他能感覺出書的形狀。

    《西行誌》一直在他身上帶著,但他不想還給她。他們之間除了這本書已經沒有別的聯係,故事裏的少年兒女,故事外的他們,是失之交臂的過去。

    “反正你記著要還我。”秦婠見他一言不發又開了口,“你鬼鬼祟祟在這兒幹嘛?”

    “沈侯沒和你一起出來?”何寄卻答非所問。

    “他有事先離開了。怎麽?你怕他啊?”秦婠歪著臉挑眉笑他,“你兩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我做個中間人替你們和解和解?不然他老不讓我見……”

    話說一半打住,秦婠眨眨眼。

    “不讓你見我?”何寄悄悄攥拳,看著秦婠俏皮的表情,心裏突然湧起道不明的波瀾。

    秦婠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低下頭不語。

    “他也不讓我接近你。”何寄卻忽然淡道,“大概是怕你受傷吧,因為我在幫他查你們府上的事,恐是怕你知道太多有危險吧。”

    “你查到了什麽?”秦婠猛地抬頭,想到昨日沈浩初與自己關於瑞來堂的對話,便覺得何寄之言可信。

    何寄緩緩邁步,無聲靠近她,低語:“你想知道我在查什麽,又查到了什麽,我可以告訴你,但我有個要求。”

    “什麽要求?”秦婠問他。

    “別讓他知

    道我和你有接觸,你想見我便偷偷地來,我就告訴你我們查的東西。”

    低沉的聲音沙啞,不是何寄從前清朗磊落的聲音。

    秦婠莫名對眼前的人,有了一絲陌生的懼意。

    ————

    臨仙閣的最高樓可俯瞰整條狀元街,高處風烈,倚欄而站的三人衣袂被吹得獵獵而舞。

    “既如此,朕便托沈侯往江南走一趟,你替朕查查蘇壩的營造情況,是否真的貪腐嚴重,物料以次充好。蘇壩之重,關係江南數百萬百姓生計,也關係著朕的江山社稷,朕絕不容失。”霍熙負手而立,遠眺碧空,年輕的臉龐上自有一番沉穩氣象。

    少年天子,負隅前行,正是革新思變之期。

    “臣,遵旨。”沈浩初拱手長躬。

    “卓愛卿,你看幾時去江南好?”霍熙轉身扶起沈浩初,又朝靜立一旁的卓北安道。

    “迴皇上,此時大雪封路難行,最快也要來年二月春初。”卓北安迴道。

    “沈侯,明年二月,可好?”霍熙沉聲。

    沈浩初算著日子。二月……還剩一個多月,腦中閃過秦婠的模樣,口中卻道:“就依皇上之意,明年二月上路。”

    江南的蘇壩是三年前由江南王與工部同時督造,用以解決江南三省水患難題,若是出了差子便是生靈塗炭。上一世在他死前一年,蘇壩被大水衝垮,引上江南數地洪災肆虐,無數百姓流離失所,江南王將此禍推給朝廷,又集結流民興兵造反,也在那年年末。

    事實上蘇壩的貪腐與堤壩的潰相早有征兆,卓北安早就有意要查,本來他要親自遠赴江南,可他那身體經不得折騰,所以霍熙改派他人前往。

    這一世,卓北安將他引薦給了霍熙。

    本就是他要親自去查探的事,這輩子他總算能踏出這一步。

    隻不過,上一世霍熙前後也派了不少人過去,可每次都查不出究竟,甚至於……有去無迴。

    江南清州,於他而言,是處險境。

    作者有話要說:情人節快樂。本章下麵,截止到年初一晚上八點的評論,送拜年小紅包,祝各位新春愉快。

    ps:明天過年,也許大概可能更不上文,大家不用等了哈。

    再祝春節快樂,感謝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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