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婠腦中短暫空白,手鬆開,那兩頁紙輕飄飄落到地上。

    屋裏點的春白鶴鳴香散發出雨後草木清香,像男人身上幹淨爽朗的味道,不同女子的幽柔細膩,撲麵而來吹進胸口,拂動心弦一聲接著一聲,似驚蟄的悶雷,慢慢敲醒懵懂的嫵媚。

    “放開我!”待他燙熱的掌印在她的肌膚上,她才想起要掙紮,腦袋像塞滿稻草的灶膛,火星亂飛,火苗很旺,亂且暈。

    “別動。”身後人的聲音比平時低沉三分。

    沈浩初在努力平複自己的唿吸,隻是將她圈在胸前,沒有更多的動作,但她像受到驚嚇的兔子般不斷蹦躂,以自己的柔軟對抗他的堅硬,蹭得他更加難受。

    “你放我下去。”秦婠羞窘出哭腔,不必用鏡子也知道自己此時定然滿麵通紅。沈浩初個高腿長,她坐在他膝上半腳掌著地,隻能繃緊亂踢,腰被他牢牢扣著,她的掙紮不過徒勞,反讓本就鬆垮的綾襖往下滑,襟口微敞,露出圓潤鎖骨。

    “還動?你是想今晚就把房圓了?”沈浩初原隻想抱著她小小捉弄一番,誰知撩來撥去,卻讓自己陷落,隻能抱著,進不得,退不舍,欲罷不能。

    小丫頭身上是沐浴後帶著潮氣的氣息,有別於任何一種香料的香味,為了避免弄濕而高盤的長發底部沾著水,幾縷鬆軟的發絲絨毛般落下,不斷拂過他的下巴。

    他克製得極艱難。

    秦婠被他一句話嚇到,立刻僵硬地不再動彈。識實務者為俊傑,雞蛋碰石頭這種事,她不想做。

    “你到底想幹嘛?”她結巴著開口,手不動聲色地掰他收緊的大掌。

    察覺到她明顯的抗拒,沈浩初也沒打算再進一步。兩人關係好不容易有所緩和,她在慢慢卸下心防,他不能在此時急進。

    “隻是抱抱你。”他幹啞道。

    秦婠蹙眉,他的唇離自己脖子很近,噴薄出的熱氣總讓她覺得下一刻他會咬上來,而腿上隱隱約約感覺到的他的衝動,都讓人害怕。她咬著牙不說話,轉頭看他,他白皙的麵容也浮著一層紅暈,眼裏清明被混亂取代,急促的唿吸是他正竭力按下欲/望的證明。

    上輩子他不近女色,連好友都讚他定力可嘉,不過是因他覺得男女情事無甚吸引之處。他的時間有限,而未完成的心願太多,男女感情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即便是從小定親的蘇縈,於他而言也隻是兄妹情誼多過男女之意。

    他從來不知道

    ,所有的冷靜自持在一個女人麵前化為烏有的滋味,忘卻所有的恣意妄為,像酣醉時的狂歡,那是清醒的人永遠無法體會到的心情。

    “秦婠,告訴我,在你眼裏,卓北安是什麽樣的人?”沈浩初想起白天秦婠見到這一世卓北安時的激動神情,他知道自己在她心中有著很重的分量,但到底是恩情還是感激還是其他感情,他卻不得而知。

    聽到“卓北安”三個安,秦婠稍稍放鬆警惕,在腦中搜索可以用來形容北安叔叔的詞語。

    光風霽月?坦蕩磊落?機敏沉穩?

    想來想去,她隻用了最簡單的詞語:“他是我心裏最正直的君子。”

    厚重的像座山巒,誰都越不過去。

    “正直?”沈浩初呢喃著重複她的話。

    小丫頭還是太單純,他不是她想的那樣正直。他有他的野心,他的手段,他的私欲,他種種的求而不得——未了的心願,未完的目標,如今再加一個她。更談不上君子,否則他也不會在這裏抱著她不鬆,不會在何寄說放棄的時候鬆口氣,然後理所當然地接受所有本不屬於他的東西。

    他的爪牙,曾經被孱弱的病體束縛,又在這一世慢慢撕開束縛……

    給了他的東西,就是他的,他不會還迴去。

    “你問這個做什麽?”秦婠見他失神,伸指戳戳他的肩頭。

    “看你一天到晚提起他,怕你對他……”

    “沈浩初!”秦婠驟然揚聲喝止他,“北安叔叔於我而言隻是長輩,別拿你齷齪的想法來揣測我與他之間的交情!”

    他懷疑她不要緊,若是攀汙卓北安,她便不能忍受了。

    卓北安在她心中是需要仰望的存在,可以尊敬,可以愛戴,可以感激,卻獨獨不能用男女間淺薄的愛情來衡量。她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男女之心。

    沈浩初沉默地看著她,想像不出如果此刻她知道,她心裏正直的長輩正將她抱在懷中會有怎樣反應……抗拒?厭惡?嫌棄?還是其他?

    半晌,他低聲笑起,秦婠莫名其妙:“笑什麽?”

    這一晚上瘋瘋顛顛的,她都被他弄糊塗了。

    他沒給她答案,隻是驟然俯頭,咬上她雪白的脖頸,刺麻的疼意傳來,秦婠陡然間渾身一顫,還沒等迴過神,他已鬆口,隻道:“記著你說的話,隻是長輩;也記住我說的話,你隻能想我。”

    語畢,他放手。

    秦婠思緒尚亂,還來不及思考他話中意思,便覺周身一涼,她已離開他的懷抱被放到地上。

    “阿嚏——”沐浴後的熱氣散盡,他的懷抱也已遠離,秋日涼意來襲,逼得她鼻頭發癢。

    “都說你穿少了。”沈浩初語氣恢複正常,將搭在椅背上的外袍往她身後一披。

    曼妙玲瓏的身線被遮住,他既遺憾,又鬆口氣。

    秦婠抓著外袍站在旁邊,傻傻看他俯身去拾那兩頁紙稿。沈浩初直起身時發現她還懵著,不禁又逗弄道:“什麽時辰了還不去睡?莫非你想留在這裏和我……”

    “不要!”不待他說完,秦婠已經揪緊外袍跑走。

    珠簾脆響過後,小丫頭的身影消失,沈浩初苦笑兩聲,丟下手裏東西,朝屋外走去。

    不知道冷夜練槍,能不能平息因她而起的躁動?

    ————

    寢間裏,紅燭搖曳,妝奩被打開,銅鏡印出模糊人影,秦婠怎樣也看不清晰,便將巴掌大的水晶鏡拿在手中。

    水晶鏡麵水一般清透,照出個像煮熟蝦子般的人。

    她又歪頭露出脖子,把鏡麵湊近——雪白肌膚上月牙似的紅印格外醒目。

    “混蛋!”秦婠把鏡子重重扣到桌麵,摸著脖子發脾氣。

    這麽明顯,她明天如何見人?

    下手也不知道輕點!

    一念才過,一念又起。

    她不是應該厭惡他的靠近,為何如今心裏冒出的卻是無關緊要的念頭?

    ————

    腦袋混亂得她一夜沒睡好,哪怕身體倦到極至,閉上眼卻覺得脖子上還殘留他唇齒咬來時的刺癢,撓得她翻來覆去地煩躁,直到天微亮才堪堪閉了眼。

    她再睜眼時就見秋璃笑嘻嘻的臉在床邊晃著。

    屋外天已透亮,幸而昨夜老太太發話,讓她這幾日好好休息,不必晨昏定省,倒免了她一番手忙腳亂。

    隻是起身時看到時辰,她不免還是驚訝——竟然睡到近午。

    “你們怎麽不叫我?”秦婠一邊梳頭一邊罵秋璃,就算不用晨昏定省,她這也晚得過分。

    秋璃甚是委屈:“我倒是想叫醒您來著,侯爺一早交代過,誰也不許吵醒夫人,我哪兒敢呢?”

    如今蘅園裏的丫鬟,沒有哪個不怕沈浩初的,他就算不動怒,隻用

    那雙眼一瞧人,那些心懷鬼胎的丫鬟都怵得不敢動,誰還敢忤逆他的意思。

    從前人人盼著沈浩初迴蘅園,現在是人人盼著他別迴來,若隻有秦婠坐鎮,丫鬟們的日子倒還輕鬆些,自打沈浩初迴來,就像是在慈悲的觀世音上頭再壓下尊大佛來,把丫鬟們弄得戰戰兢兢。

    “算他有點良心。”秦婠小聲嘀咕了句,問秋璃,“昨日你和謝皎送馬遲遲去醫館,她現在如何?”

    “孩子保不住,沒了,她倒沒哭,就是失魂落魄的沒個生氣,看得倒讓人心疼。我與皎皎已經把她送迴宅裏,還讓小梅照看著。”秋璃不無感慨道。

    秦婠聞言歎口氣,同一件事,兩輩子結局不同。原以為隻是貪慕虛榮的女人,誰知竟是愛錯人的可憐人,也許這世上百般事、千種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脈絡,每一次不經意的選擇,都在推動著脈絡的生長。脈絡成網,便是這世間緣分,都隨時隨地的變化,即便她知道未來五年的事,也不見得就能掌握,更無法參透。

    因為她本身,就是這網中困蝶。

    “小梅太小沒經事,你讓奉嫂在外麵再給她找個有經驗的老媽媽服侍她小月子吧。”沉吟片刻,秦婠方道。

    秋璃點點頭,道了聲“好”,手上已動作麻利地把她的長發綰起。

    “咦?”

    秦婠聽到她驚訝聲音。

    “夫人,您這脖子被什麽咬了,怎麽紅了這麽一大塊?”

    秦婠猛地捂住脖子,漲紅了臉:“沒什麽!”

    想想,她不放心,又看著掛在桁架上的衣裳道:“把那身衣裳收了,給我找身豎領的出來。”

    “啊?夫人您不是素來不愛豎領的襖子?”秋璃納悶地看她。

    “現在愛了,我怕冷。”秦婠推開她,催促道,“快去拿。”

    秋璃隻得百思不解地去了,秦婠又拿起水晶鏡看脖子上的咬痕。

    紅紅的月牙印還清晰非常,看著就叫人羞惱。

    她討厭沈浩初。

    ————

    沈浩初在大理寺大放異彩,又得皇帝召見的事轉眼傳遍京城兆京的政客敏銳地察覺到年輕皇帝急於招攬人才的迫切心情,而沈浩初的出現恰逢其時,應天府裏初展的鋒芒又讓各路勢力將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沈府一大早就收了好幾份賀他通過大理寺考核的禮物,雖然隻是普普通通的寺丞之職,但由於得

    到皇帝的青睞卻顯得格外特殊,且沈家有爵位在身,寺丞位置不過跳板,隻要沈浩初不出差子,有皇帝的常識,日後仕途必定順利。

    從前對他不屑一顧的人都開始重新審視鎮遠侯府與年紀輕輕的小侯爺,動作快的人甚至已送上拜帖或禮物,開始試探拉攏。

    對於邀酒聽戲的帖子,沈浩初一概迴絕,送上門的禮物他通通收下,再交由秦婠迴禮。

    所以秦婠用罷午飯就悶在屋裏拿著一撂禮單糾結迴禮的事。人情往來是門學問,這禮迴得厚了不行,迴得輕了也不行,必得剛剛才妥當。她擬了兩張單子就煩起來,把筆丟開,兀自生沈浩初的氣。

    昨夜才欺負了她,今早就開始給她安排活了,他臉可真大。

    自己被二老爺請去外院應酬喝酒逍遙快活,倒把這些事丟給他。

    正不自在著,外頭簾子被人掀開,沉重的腳步聲響起,秦婠抬頭,看到進來的沈浩初正想出言諷刺,卻見他麵色沉凝,於是到嘴邊的話便改成:“發生何事?”

    沈浩初屏退屋中丫鬟,走到她身邊。

    她動動鼻子,沒有嗅到他身上的酒味。

    “秦婠,陳三死了。”

    早上他隻在外院二老爺的酒局裏露了個麵,就推辭離開,去了應天府,得的消息並不妙。

    先前指證馬遲遲殺人的陳三,昨夜在牢中自縊而亡。

    作者有話要說:呃……收到好多油,可是車子還沒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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