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四點鍾,天還是全黑的,世界都在沉睡當中,安靜而死寂的似乎靜止的遠方。


    江予言孑然一身,從醫院離開,開著那一輛銀白色的跑車在這樣的下雪天瘋狂在山道上跑了數圈,車速飆到了最高的碼,是完全不要命的架勢,在料峭山道上宛若閃電般疾馳而過。


    從天明到天暗,


    整整一天的時間。


    車窗是打開的,


    冷風挾裹著大雪唿嘯的灌了進來,以凜冽無情的姿態打落在少年那張俊美孤高的容顏上,隱隱迷了眼,刺的眼眶生疼。


    但是江予言完全沒有關上車窗或者說是降低車速的打算,反而越開越快,最後從山道上直衝而下,轉瞬飛馳向醫院的方向。


    深夜的城市,在那一條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僅僅有兩邊的路燈在地麵上投落下微弱的光芒。


    大雪整整下了一天,無休止的風,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


    夜中無月。


    今日不見光。


    四周仿佛陷入了永無止境的黑暗當中,而那一輛跑車劃過了夜色竟成了唯一的灼烈的顏色。


    少年迎著風,


    眉目如畫,


    那雙深邃的眸似深淵般的危險,又迷人。


    唇畔是恣意的笑。


    占足年少風流。


    江予言耳邊是唿嘯而過的狂風,破空聲獵獵,他直視著前方,眸中倒映著浩瀚天底,仿佛有山高水闊。


    這一天,


    想了很多。


    平生一幕幕畫麵破碎閃現而過,拚湊成一整個人生。


    直到這一刻,


    江予言是沒有任何恐懼的,坦然自若的。


    來迎接,


    他的死亡和新生。


    那個女孩……


    是他的命啊。


    車速越開越快,沒有絲毫底線和克製,跑車逐漸偏離了原本的軌道,一切的一切都在走向一個永遠也無法挽迴的方向。


    “砰——!!”


    劇烈的撞擊聲音響徹在深沉的夜色當中,劃破了黑暗,是最驚心動魄的死亡之音。


    那一輛跑車直接撞上旁邊的街道上,甚至是在空中騰空了那麽一圈,又猛然掉落在地麵上,再次翻滾了兩次!


    那隻不過是幾個瞬間所發生的事情,卻是可以讓人一迴想就覺得心驚肉跳的驚駭恐懼。


    瀕臨死亡究竟是什麽感覺。


    並不重要。


    鮮血如絕豔玫瑰般蜿蜒而下,和少年白皙膚色交織別樣的蠱惑感。


    身體在陣陣發冷,連唿吸也變得困難。


    窒息襲來。


    眼前是不斷搖晃著的重疊的世界,一切變得模糊不清,好像在不斷遠離。


    世界陷入了安靜當中,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聽說煙花盛開的代價是摔得粉身碎骨,卻又無悔那一刻的綻放。


    而他寧願萬劫不複,也想用鮮血來澆灌即將枯敗的玫瑰,暈染成最美的樣子。


    半昏半醒間,


    江予言能聞得到屬於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縈繞在鼻翼間,和血腥味纏繞在一起。


    眼前劃過護士的重影,那醫院走廊所亮起的燈光刺的眼睛生疼。


    少年整個人無力的躺在擔架上,臉色蒼白的過分,渾身都是血,看不出哪裏是好的,修長分明的手指垂落在身側,還沾染了粘稠血腥的鮮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著血珠,看上去隻令人覺得觸目驚心。


    “時……”江予言薄唇輕啟,唇齒間也縈繞著鮮血,氣若遊絲,輕微又艱難的吐出來一個模糊的音節。


    護士隱約聽到了少年在說話,但是並沒有聽清,彎下腰來焦急擔心地問:“你說什麽?”


    江予言咬著牙,生生咽下湧出喉中的血氣,一字一頓的鮮血淋漓:“時……清詞。”


    護士聽到那麽一個名字,有一瞬間沒反應過來,在聽清楚之後,連忙讓人去找時醫生。


    那是時清詞此生,最後一次見到江予言。


    無法說清楚那一刻究竟是什麽樣的心情,


    意料之外卻又在意料之中。


    但無法否認的是,


    那樣鮮血淋漓的畫麵直直撞入眼底,留下了無法磨滅、刻骨銘心的烙印。


    其實在這之前已經隱隱猜得到真相,冥冥之中的預感。


    可當事情真的延續著這樣的軌跡來發展的時候,仍會在原本波瀾不驚的平靜世界掀起驚濤駭浪。


    深夜風雪愈烈,冷風唿嘯,醫院中也沒有任何的溫度,仿佛冷到了骨子裏。


    “把我的心髒……”江予言看到了時清詞,他強撐著令人血湧骨裂的冰冷疼痛以及沉重的意識,逼迫著自己保持清醒,完完整整的說出這樣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刀刃擦過:“給她。”


    時清詞垂著眸,看著那個素來恣意放肆的少年如今命懸一線的模樣,手指很用力的收緊,泛起駭人的森冷,攥緊了那一份早已準備好的心髒捐贈書。


    他很冷血很理智的說好,然後將別在白大褂口袋上的鋼筆拿出來遞給江予言,將捐贈書飛速翻到那一頁,聲線低沉清冷,又涼薄淡漠:“現在能簽字嗎?”


    醫院的燈光揉碎了落在少年眸中,雙眸在左右搖晃著,眸光已然有些渙散,江予言拚盡最後一絲力氣,拿起那一隻鋼筆,指尖還在因為無力而控製不住的發顫,如墜冰窟般的寒冷,冷到整個人都在下墜向深淵,卻還是憑借著那殘念十分固執的在捐贈書上一筆一劃的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滴答……”


    一滴鮮血滴落在了捐贈書上,宛若死亡玫瑰在蜿蜒盛開。


    ——江予言。


    那樣一個在白紙黑字上顯得血跡斑斑的名字,


    字裏行間寫盡平生執念深情,是真正的在用生命的代價來寫。


    在落筆結束的那一刻,江予言如釋重負,再也沒有了任何的力氣,連指尖也在發軟,那一隻染了血的鋼筆從手中脫落,砸向了地麵,少年的手也無聲垂落在身側。


    而在他意識消散前的最後一秒,在這個世上說的最後一句話,全心全意,都是為一個人而牽掛,輕聲呢喃隨時都會破碎這個世界中,可卻又刻骨銘心:“定要護她安然無恙……”


    那雙泛著紅的,支離破碎的眼眸閉上了,徹底陷入了昏迷當中,生死不明。


    一月二十四日二十一點十九分,


    江予言因車禍搶救無效而死亡。


    而在他生命所剩無幾的時刻,


    曾親筆簽過一份心髒捐贈協議。


    將其心髒捐贈給一位名叫鞠白的女孩。


    一月二十四日二十一點二十分。


    昏迷不醒的女孩被從重症監護室中推進手術室,開始進行人生中最重大的一項心髒移植手術。


    儀器冰冷的聲音低低響起,手術室中除了公事公辦的對話聲以外,再沒有任何聲音。


    格外沉寂靜謐。


    少年少女分別躺在了不同的手術台上,在走過這一段人生之後,迴到了兩個世界。


    ——『我這輩子都沒有這麽討厭過一個人。』


    ——『就……祝那個家夥活的久點,再久一點,長命百歲。』


    ——『我喜歡你。』


    ——『我,江予言。以往後餘生為期限,目標追你,請多指教。』


    往日一幕幕畫麵,一句句言語依稀如昨日般迴蕩在眼前,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可以觸碰。


    可終究是迴不去的舊時光。


    成就了心中最深處永不磨滅,永不褪色的畫麵。


    一生溫柔,隻許一人。


    是他的意中人。


    真抱歉。


    不能用餘生來追你了。


    不怕,


    從今往後,


    我的心跳與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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