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段春熙得知曹次輔離去,親自?上門提走了朱郎中,打壓了廖侍郎的?威信,間接送給他一個人情。


    這就是?錦衣衛鎮撫的?厲害之處。


    老?辣精明,不顯山不露水。


    可是?,段春熙為?什麽要對他示好呢?


    因為?嘉寧的?事,得罪了齊王,豐郡王那邊又很不妙,才想和他結盟?也?不對。


    謝玄英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分?量還遠不及段春熙,雙方?並不是?平等的?關係。甚至他在錦衣衛時,還受過對方?的?照拂。


    是?因為?丹娘將?為?皇子接生,籠絡他們夫妻嗎?好像也?太牽強了。


    有問題。


    謝玄英默默記下了疑點,但?不急著調查。他還有別的?事要辦,首先就是?拿老?朱送上來?的?銀票,把庫房的?其他缺口補上。


    如此,便能在兵部同僚心底留個仁厚長?官的?印象,以後辦事就容易了。


    -


    謝玄英在衙門與上司同僚鬥智鬥勇,程丹若的?日子就平靜多了。


    她先布置了家裏,窗戶上貼滿吉祥葫蘆的?紅紙,四處熏艾草,驅趕毒蟲鼠疫。這在現代人看來?很陌生的?事,當下卻極有必要。


    ——昨天晚上迴來?,她在牆根下看到了一條蛇。


    四合院再高?端,也?無法掩蓋它是?平房的?事實。


    此外,城隍廟端午有集市,她去完太醫院,直接出正陽門,到城外趕集。大約在鍾鼓樓和順德門一帶,大夏十?三省,十?三座城隍像,宛如遠程開會。


    這裏的?廟市很多,程丹若喜歡逛一逛,買點小物件,比如古代的?熄燈器,測量空氣濕度的?道具,榨油的?工具,各種礦石顏料。


    現代人見都沒見過,壓根不認識。


    她深刻地意識到,自?己?對這個時代並不了解,脫離了熟悉的?環境,很多唾手可得的?東西,在農業時代完全是?另一種樣子。


    走一走集市,才能更了解這個時代,明白眼下的?人們在怎樣努力地生活。


    逛完集市,買了些有用無用的?小東西,迴家又要忙裹粽子。


    她不用親自?動手,可端午是?大節,三節兩壽的?三節之一,應該給親朋好友送端陽禮。晏家的?、陳家的?、謝玄英座師家的?、他以前學武的?師父家的?……都需要她親自?寫帖子拜賀。


    幸虧如今有薑元文在,寫了抄就行。


    練了這麽多年,程丹若的?字仍然工整有餘,風骨不足。


    她曾經想臨謝玄英的?字,這家夥的?書法已經十?分?有模樣,飄逸靈動,可她就算手把手學,也?沒學會,還是?一筆一劃寫更容易。


    抄完帖子,謝玄英迴家了。


    “今兒這麽早?”她看看懷表,才四點鍾。


    這人最近加班厲害,晚上八點迴來?算早,偶爾還要三更才迴。虧得六部高?官在內城可隨意通行,不然被逮到宵禁外出,禦史就能參一本。


    謝玄英道:“結束了。”


    程丹若挺感興趣:“最後什麽結果?”


    “老?朱下獄,有人保就是?革職,無人保,多半就永不敘用。”謝玄英坐到羅漢床上,剝桃子吃,“昌平侯認了私賣火器的?罪,被陛下勒令閉門思過一年,罰俸三年。”


    程丹若:“這和罰酒三杯有什麽區別?”


    “陛下不過是?想尋個由頭,收了昌平侯的?兵權。”他道,“昌平侯識趣,自?不會趕盡殺絕,再說,私賣的?火器都有去向?,沒犯陛下的?忌諱。”


    皇帝疑心昌平侯,主要是?怕他在帶兵期間,偷昧火器彈藥,有不軌之心,但?昌平侯貪墨的?火器是?真的?賣掉了。


    “炮賣給了歐羅巴,火銃、火箭之類的?賣到了南洋。”他簡單解釋,“那邊亂得很。”


    程丹若當然知道南洋亂得很,現在是?16世紀末,正是?大航海時代,西班牙在海上還有極強的?統治權,荷蘭即將?或是?已崛起,過不了多久,英法就要登上舞台。


    他們暫時沒有能力打大夏,可為?爭奪海上霸權和殖民地,彼此打得厲害。


    向?大夏購買火器,自?然是?為?了互毆。


    這近看是?對自?家沒什麽妨礙,還能讓他們內鬥,可從?長?遠計……


    謝玄英見她不說話,多解釋兩句:“昌平侯自?陳,對倭寇、朝鮮這樣鄰國,應能打則打,而對歐羅巴、南洋等小國,可多交好,他們貪圖利益,借金銀之利驅使他們與倭寇相爭。”


    總得來?說,錢,昌平侯貪了,賣國,他沒這想法,相反,對於抗倭,他有自?己?的?思路——雇傭西洋人和東瀛人打,坐收漁利。


    所以,皇帝放過了他。


    程丹若問:“西洋人的?炮到什麽地步了?”


    “火器不利,船倒是?不錯。”謝玄英中肯道,“能遠航的?船隻?不多,大夏已經很久沒有造過遠洋船了。”


    她問:“我們的?火器賣給他們,他們造出更強大的?火器,反過來?和倭寇結盟,一起打我們怎麽辦?”


    謝玄英:“會嗎?”


    不怪他詫異,自?古以來?,中原最大的?對手都是?蒙古胡人,海客不過疥癬之疾。


    程丹若:“……兩百年後吧。”非要說的?話,確實還是?北方?更兇險,建州女?真才是?心腹大患。


    不過,凡事都該防範於未然。她忖道:“我用絲綢瓷器,雇他們去新大陸搶,不是?,買東西,可行嗎?”


    謝玄英:“你想做海貿?”


    “新的?大陸,有新的?良種,都很有用。”她如實迴答。金雞納樹在美洲當地是?神樹,砸錢怕不行,得坑蒙拐騙。


    但?她要的?是?種子,不是?母樹,不損害當地人的?利益。


    程丹若道:“昌平侯暫時失勢,他們沒了倚仗,會走誰的?路子?”


    “多半是?父親。”他道,“西洋人分?不清我們的?官職,隻?看爵位。”


    洋人對大夏半懂不懂,官大官小都不會看,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怎麽迴事,不過會認爵位,因為?他們也?有。


    程丹若:“我覺得,親生父子沒有隔夜仇……”


    謝玄英丟掉桃核,翻白眼:“我剛忙完,又使喚我。”


    “不急不急,過完端午再說。”她岔開話題,“昌平侯這麽快認了,倒是?出乎我的?預料。”


    辛辛苦苦打了五六年,升官發財泡湯不說,還被處罰,這麽大一個侯爵,認慫也?太快了。


    “此時留京才是?明智之舉。”謝玄英道,“我想,是?有人說服了他。”


    第490章 借東風


    嘉寧郡主病逝, 昌平侯交出兵權,齊王係和豐王係又迴歸平衡。


    但?此時鬆口氣為?時過早, 今年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年, 進入五月後,各地報災的奏疏逐漸多了起來,春旱少雨, 秋收會?是大問題。


    和兵部一樣, 皇帝勒令戶部,核查太倉糧食。


    太倉就是古代的糧庫, 自?建都起, 陸陸續續在北京城修建糧倉, 大約五十個, 能儲藏近百萬石糧食, 以備不時之需。


    不止在城內,京城到通州一帶也建有十幾座太倉,儲存的就是通過大運河運輸過來的漕糧, 史稱南糧北運。


    儲藏在太倉的百萬糧食, 能保證京城在圍城、年景差、遇大災等?情況下?,依然能穩定糧價, 安撫民?眾,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而這麽多糧食,沒有貓膩是不可能的。


    官員們知道太倉的重要性, 可還是會?打它的主意,且必定打它主意。


    有良心一點的,把新?糧換成陳糧(每年各省都要運輸新?鮮的漕糧入京), 替換下?的陳糧發成工資。所以,官員們的俸祿中, 糧食永遠是陳的,遇見黑心的,還可能遇見黴糧。


    黴糧好歹還算糧食,沒心的直接換成砂石,吃都不能吃。


    皇帝突然說要查,一時兵荒馬亂。


    諷刺的是,大部分?貪墨者的第一選擇,並非買糧填補,而是送錢打點關係,希望上頭的人收了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這迴,皇帝專門讓許尚書和張侍郎一塊兒辦這事。


    許尚書不怎麽得罪人,隻要別貪得過分?,拿沙子當糧食,過得去的,他肯定放人一馬。下?頭的人受了他的人情,今後自?然要還,一來二去的,人麵就廣了。


    可他做了好人,張侍郎怎麽辦呢?


    倘若和許尚書一樣拿錢辦事,錢肯定比許尚書少,鍋卻指不定要自?己背。


    這種虧本的事,張文華才不幹。


    他在官場沉浮二十多年,比起謝玄英的耐心周全,做事更不擇手段:買通倉庫守衛,傳遞假消息,假裝買家,花大價錢賄賂,搬完糧食就披上官服核查,打一個措手不及,收錢不辦事……


    總之,精彩程度更高,底線更少。


    畢竟謝玄英查武庫,純粹是看?不慣挖國家牆角,而張文華幹活,是想把許尚書拉下?馬,自?己上位,當然更賣力。


    身?旁有人虎視眈眈,許尚書行事自?然謹慎。


    他隻收小錢,壓小事,並盯死張文華。沒多久,把他手下?買家的人釣了出來,立即反咬,說他賊喊捉賊。


    張文華不料許尚書反應這麽快,隻好說“誤會?都是誤會?”,退讓半步,把這最大的一筆虧空壓下?了。


    兩人互扯後腿,棄車保帥,中低官員紛紛落馬。


    糧食出了差池,比私賣火器可嚴重多了,也不是昌平侯這樣的分?量級人物,等?待他們的隻有人頭落地。


    每當這時候,平日冷清的刑部官員家,少不了走動送禮。大理寺複核案件,也不乏人打點。


    陳老爺在大理寺幹了六年多,迎來了第二波春天——上迴是歸宗,各級官員紛紛下?獄,家屬各方送禮。


    倒是都察院,蔡都禦史是上任戶部尚書,此番避嫌,沒摻和。


    五月中,皇帝催了一迴。


    刑部飛快結案,交由大理寺審查,無誤後上報皇帝,由皇帝裁度。


    皇帝按照貪墨的多寡,判了斬首、絞刑、流放,同時抄家發賣,所得錢財歸入國庫。


    因判的是秋後處刑,而非立決,犯人被關在大牢等?死,他們的家人則被趕出了家門,或是直接被發賣。


    此時,家眷的境遇就是兩重天了。


    判流放的犯人家眷,隻是被趕出去,還能寄居在親戚家,或是住進女子嫁妝的宅邸,不過奴婢作為?資產,不能帶走,全部被賣掉。


    若是被牽連的家眷,則比奴婢更慘,奴仆還能找下?家,還能消籍從良,他們作為?犯官家屬,運氣好當一輩子奴仆,運氣不好,就是入風塵的命。


    不過,發賣不是入教坊司,假如人脈廣,親朋好友給力,直接買下?家眷,悄悄安頓下?來,就能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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