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院使不信, 但?不是以為他隱瞞, 而是想及之前的輪值,似乎正好是張鵲在?太醫院值守。


    他自詡窺破原委,故不聲張, 默認了張禦醫的選擇。


    張禦醫順利地離開?了京城。


    徒留程丹若疑神疑鬼。


    話不能道明, 是混官場乃至宮廷的必修課。她知?道,張禦醫肯說這一句, 就已經是冒了殺頭的風險,自不會追問。


    可問題是,這話的解釋太多了。


    宮裏用藥有點亂, 往小了說,可能是有太監貪汙了,當然, 這不值一提,必然是與主人們有關?。


    頭一號嫌疑人就是皇帝:身體不好了?搞煉丹了?


    後者很好查, 前者也不難看出端倪,謝玄英麵聖時,暗中留意過皇帝,他看起來?無病無痛,臉色正常,不像是生了什麽?隱疾。


    其次是太後,然則說句大實話,太後生病隻關?乎太醫們的性?命,沒必要?和程丹若提及。


    再次是豐郡王、齊王世子等繼承人。


    他們很活躍。


    最?後的答案隻有妃嬪。


    考慮到皇帝的症結,十有八九指向了某人的肚子。


    這就導致程丹若和謝玄英糾結了起來?。


    年底事忙,照理說不搬家,可真要?是妃嬪有孕,可能會在?新?年爆出來?,屆時風起雲湧,必有事端,再搬怕手忙腳亂。


    最?後,還是靖海侯推了他們一把,叫他們年前搬出去。


    他另有顧慮:“雲南一去一迴至少四五月,等他們迴來?,必要?上奏朝廷,你們倆未必忙得過來?。”


    這當然是場麵話,靖海侯的意思,是說程丹若立功太多,加在?侯府上,未免讓靖海侯府太惹眼。單獨分出去後,就是他們夫妻的事,陛下心裏的忌憚也少了。


    謝玄英亦心知?肚明,可卻要?露出遲疑之色:“總要?在?家裏過個年……”


    靖海侯哂笑:“都在?皇城根下,來?迴不過幾步路,又不是不能迴來?過年,何必扭捏做小女子態?”


    謝玄英這才勉強答應:“兒子聽父親的。”


    程丹若則無所謂,正院已經收拾得七七八八,搬家具又不必她動?手,什麽?時候搬都行。


    年前搬了,過年還能睡個懶覺。


    於是,整個十一月都在?忙搬家。


    首先搬走的是庫房的大件,什麽?櫥櫃、屏風、桌案、炕、羅漢床,既有成套的紫檀木,也有數件黃花梨、大紅酸枝,來?源複雜。許是柳氏的陪嫁之物,也有靖海侯給的,皇帝賞的,晏鴻之送的。


    這都是珍貴木料,拿軟布包好四角,兩到四個壯年仆人負責搬上車,再一路送到庫房。


    梅韻和珍珠負責檢查並登記。


    之後是布匹和被褥、帳子等物。


    程丹若此前就叫丫鬟清點過,布料大約七百多匹。


    絹多少、絲多少、紗多少、綾羅又多少,一箱箱清點好,封條貼上,如數搬進新?家的庫房。


    她覺得已經很多了,搬了兩天,可謝玄英說一點不多,侯府庫存的布至少有三千多匹,五千也不誇張。


    帳子、被褥、幔帳之類的就更多了。


    程丹若才知?道,原來?她有十八頂不同的帳子,幔帳就十多套,被褥床單就更誇張了,二十多套不一樣的。


    接著是器皿。


    金、銀、玉、瓷、琉璃、木石,按照套件收入箱中,貼好標簽,必須寫明材質、重?量、圖紋等描述。


    這些東西平時不起眼,放一塊兒就很顯分量了。


    程丹若不可思議:“雖然說破家值萬貫,但?你也太有錢了。”


    光銀製的盆就有五十幾個,明明人隻需要?洗手盆、臉盆、腳盆和浴盆就行了,銅就更多了,一百往上。


    “從小到大攢下來?的,當然多。”謝玄英想起她當初跟自己?走的時候,全副身家就兩個箱子,不由愛憐,“以後我?們慢慢攢,會更多。”


    程丹若:“那我?們最?好別再搬第二次家。”


    之後是琴棋書畫。


    他有三張琴,四五張棋桌,七八個笛蕭,三十幾副收藏的字畫。


    嗯,字畫都是古董。


    此外還有香器、文?房四寶、鎮紙筆洗、顏料等等。


    弓箭、盔甲、輿圖、火銃若幹。


    注意,這都不是最?近用的東西,全是庫存。


    程丹若的心理活動?一波三折:怎麽?還沒有搬完,不會誤了吉日吧——這要?是被抄家也太肉痛了——死前能把這些用光嗎?


    謝玄英卻是十分滿意。


    他找到了很多少年時代?的用品,點名送到東院的書房。


    程丹若當時沒吱聲,結果?第二天他散衙,繞路去了燕子胡同,把當初兩人在?晏家學字用的書案帶了迴來?。


    她目瞪口呆。


    “以後也放書房。”他愛惜地撫摸舊桌案。十幾歲的他就是在?這張桌子上習字讀書,並逐漸萌生“婚姻當以情為係”的念頭。


    許多年後,她出現了,也在?這張書案上讀書,延續了他們的緣分。


    程丹若頓了片時,道:“放正屋梢間的窗戶下頭,反正不大,平日裏正好放我?的倭盒。”


    倭氏黑漆盒是妝奩匣子,但?被她用來?裝藥品,論價值,比妝奩貴重?得多。


    謝玄英一想也是,少年時用的桌案,如今肯定偏小:“聽你的。”


    花了近十天,庫房才搬空。


    接下去搬謝玄英的書房。


    這裏許多東西都已經帶去新?宅,但?總有個門麵還在?,自然要?再清點一番。


    又是三日。


    隻剩霜露院了。


    謝玄英反而不舍起來?。


    燭光下,光焰搖動?。


    他凝視屋裏的雕梁畫棟,許久,忽然道:“我?十歲就搬到這裏住了。”


    “這麽?大的院子,一個人怕嗎?”她問。


    謝玄英道:“不怕,宮裏的屋子更大更闊,還死過人,這是母親專程為我?新?修的院子,原是花園旁邊的書樓。”


    “怪不得。”程丹若恍然,“這裏景致好又清淨,母親費心了。”


    她環顧四周,道,“過年我?們還是要?迴來?住的,全搬走了,還要?勞煩母親替我?們收拾,不如就把用的帶走,其他留下不動?。”


    謝玄英成親前,其實就住正房的五間,東西廂房不是丫鬟住就是當倉庫,後來?她進門,地方才擴開?來?。


    既然不差這點東西,何妨就複原到他少年時的樣子,迴家時住一住。


    說實話,父母還在?,家裏卻沒了自己?的屋子,怎麽?都讓人難受。


    謝玄英遲疑:“都收拾好了。”


    程丹若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反正還沒搬,就讓她們別收拾了。什麽?時候想搬了,隨時都能再搬走。”


    “床還是要?搬的。”謝玄英很喜歡她的陪嫁床,北方這樣的拔步床不多見,是晏鴻之專門從浙江弄來?的,“家裏隨便擺一張就行了。”


    程丹若道:“好。”


    迴頭再從新?家把他以前睡的搬迴來?就是。


    於是又拖延了一天,在?霜露院留了日常所需的架子——床、衣櫥、衣架、臉盆架子、炕櫃、羅漢床和腳踏,等等。


    總之,該有的都有,碰上壞天氣或是突發事件,隨時能住下。


    最?後一天抬走的就是拔步床。


    床入新?宅,米桶加滿新?米,撒上紅紙,東西南北四個方位焚香祭告。


    下午,貼門神,祭祀灶王爺。


    程丹若覺得,這個流程就是這麽?迴事:嘿,這裏的孤魂野鬼,精靈妖怪,喂你們一頓,滾蛋吧,這家有主人了。


    然後和天庭知?會一聲:灶王爺,人間又多了一戶人家,記得登記。門神們,這裏又有新?業務了,別漏過我?家。


    傍晚時分,天使到了。


    皇帝知?道他今天喬遷新?居,專門賜了匾額下來?。


    誌雪堂。


    程丹若讀書不多,也知?道這是“忠果?正直,誌懷霜雪”的意思。


    兩人叩首跪拜,接過了這份禦賜的榮耀。


    謝玄英掖好袍角,親自爬上梯子,掛好了牌匾。


    且來?看一看整個宅院——


    自大門進入,首先瞧見的就是一扇偌大的影壁,繞過去便見開?闊的院落,左手邊是門房,看門的小子和上門拜訪的客人小憩之地,右手邊則是馬廄。


    順著中軸線往裏,就是三間坐北朝南的前廳,用於招待拜訪的客人。前廳往西是一扇月洞門,繞過去後就是西跨院,目前住著薑元文?、金仕達父女、謝家族人等下屬親眷。


    同理,前廳往東就是東跨院,程丹若此前一直在?這裏監工,也有臥房。這會兒便改成謝玄英的書房,他從前廳後麵的穿堂改到這兒了。


    穿過前廳,後方兩側是兩間穿堂,如今變成幕僚、師爺、清客平日辦公之處。正北對著的就是內儀門,也就是二門。


    過了這道門,便是整個新?居的核心——正院誌雪堂。


    正院是“日”字結構,中間的一橫是五間正房和兩間小耳房。最?南麵也就是下麵的一橫為倒座房,是丫鬟的住所和茶爐房,往上的兩豎為東西廂房。


    東廂房是程丹若的書房,西廂房是她的實驗室。


    正房後頭就是後院,原是給妾室孩子居住的,現在?東西兩間廂房成了倉庫,正北的三間屋供奉了程丹若父母的靈位,並藥王菩薩、孫思邈、華佗等神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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