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些高?興。”瑪瑙熟知她脾性,直陳心意,“別人取中我?,我?也怕他們?看重的是?我?在夫人跟前的臉麵,可張大爺是?官兒,能看上我?這做奴婢的,怎麽都?該有?七八分是?取中我?這人。”


    她唇角微揚,“他嘴上說的是?爺如何,其實?是?說我?有?幾分像夫人呢,我?心裏實?在高?興得很。”


    程丹若中肯道:“平心而論,這門婚事是?打著燈籠都?沒?處找的運道,可人嘴上說得再好聽,嫁過去就難反悔了。”


    “嫁給誰不是?這樣呢?”瑪瑙笑了笑,竟無多?少懼意,“我?如今還是?奴婢呢,難道會比這會兒還糟麽。”


    程丹若一想?,還真是?這個理。


    但她還有?顧慮,警告她:“人心易變。”


    “奴婢知道。”瑪瑙點點頭,“窮漢有?錢了還要討個小,可既然人人都?會變,總不能因為怕他變了,就不嫁人了吧。”


    程丹若以前還真是?這麽想?的。


    不成親,就不會受製於人,隻是?後來,謝玄英改變了她的想?法。


    “既然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程丹若吐出?口氣。


    瑪瑙不是?她,她對婚姻有?憧憬,張鶴這樣的丈夫,怎麽都?比管事小廝好,錯過了怕是?要生怨恨。


    她叮囑道:“先別說出?去,等?你?放良了,讓他上門來求再說。”


    瑪瑙的眼中閃過光亮,她咬咬唇,按住起伏的心緒:“是?,奴婢省的。”


    傍晚,謝玄英迴家。


    他瞅瞅瑪瑙,丫鬟的眼神比平時更亮,再瞅瞅程丹若,正摟著麥子梳毛,表情平淡,就知道結果了。


    “高?鬆不是?負心薄幸之輩。”謝玄英道,“你?盡管放心。”


    “或許吧。”她放開不耐煩的麥子,給了它一巴掌,“他似乎是?那?種不屑負心的人,這股傲氣有?點像你?。”


    謝玄英挑眉:“像我??”


    程丹若瞧他:“你?不覺得嗎?”


    “高?鬆娶妻的眼光像我?。”他道,“不問出?身,隻求真人。”


    程丹若道:“不一樣,他看上了瑪瑙,卻不是?對她動了真心。”


    “天長日久地真心相?待,自?然就會有?真心。”謝玄英瞥她,“就像某人。”


    程丹若怔了怔,居然沒?法反駁。


    春風送來窗外碧桃的芬芳。


    程丹若收好腿上的毯子,上麵都?是?貓毛,叫小雀拿出?去打理,又道:“瑪瑙要嫁人也得下半年,上半年事情太多?了。”


    她努努嘴,“隔壁的新門開好了,挑個好日子,裏外打掃幹淨,就讓韶兒和愛娘搬過去。前院讓金先生看著,後院就讓梅蕊當家,她們?也好鬆快點。”


    一天到晚在監護人的眼皮子底下,打雙陸、看話本都?不痛快。


    謝玄英道:“還是?得物色個合適的先生,讓金先生去考個秀才。”


    金仕達隻是?個童生,連秀才都?不是?,實?在不行。


    程丹若愁死了:“沒?人啊。”


    謝玄英道:“等?我?巡視寨堡迴來,再去清平看看。”


    “好。”


    --


    四月很忙。


    謝玄英記掛著撫恤的事,等?名單統計完畢,便?組織人手發放撫恤金。


    當天,軍營的空地上人山人海,帳中的骨灰盒堆如山疊。


    沒?多?廢話,李伯武開始念名單。


    “王二狗,貴州衛大石千戶所,三十二歲,殺敵五人,攻城三次,撫恤銀二十兩?。”


    三個士卒走了進來,領頭的說:“我?是?王二狗的上官,這是?他的兩?個同鄉,王柱子和吳有?橋。”


    師爺拿出?一張紙:“畫押,上官左邊,領錢的右邊。”


    他們?老老實?實?地摁手印。


    有?人遞給他們?一個木盒,上麵寫著“王二狗”三個字,旁邊一人遞過紙包,是?二十兩?銀子。


    兩?個同鄉一個接骨灰,一個接錢,正打算告退,抬頭差點腿軟。


    “謝、謝將軍。”


    沒?錯,捧出?骨灰盒的就是?謝玄英本人:“拿好,別摔了。”


    “是?是?。”他們?低頭哈腰,誠惶誠恐地退下。


    細雨霏霏,營帳敞開,數千軍士立在外頭,人人都?看得清楚,一時肅然。


    李伯武繼續念名單,骨灰盒就這樣一個個被接走,慢慢的,人們?聽見了似有?若無的哽咽。


    將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


    可誰能想?到迴來的,已經不是?活人,隻是?一捧骨灰。


    帳子的角落裏,幾個中年人互相?交換了眼色。


    他們?是?本次捐款的大戶,原以為今天走過場,晚點就能和巡撫大人套近乎,可看這情況,怕是?沒?工夫睬他們?了。


    都?是?機靈人,沒?有?人出?聲,隻安靜觀察。


    沒?多?久,就弄明白了七七八八。


    撫恤銀的數目不等?,遵照生前的軍功定的數,多?的二三十兩?,少的也有?五兩?。但不管多?少,至少需要兩?人畫押,一人領錢,一人見證。


    他們?熟知本地的情況,暗暗點頭。


    十裏八鄉的軍戶子弟都?是?認識的,這麽大的陣仗,親人定能知道亡者?有?撫恤,若沒?見著錢,一定會鬧個明白。如此,昧下錢財的可能就小了許多?,誰都?不想?被父老鄉親戳脊梁骨。


    流民和軍戶略有?不同,不少人有?親屬,確認身份便?可領走。


    夷民則不逐一發放,交給他們?領頭的人拿著,由他們?迴去自?行解決。


    剩下的則是?沒?有?親人也沒?有?鄉親的流民,由官府出?麵統一安葬。


    “趙員外,算算這花銷,數目可了不得了。”其中一位富戶小聲道,“和咱們?捐的數目差不離。”


    趙員外年紀不小,須發皆白,手中盤著菩提珠:“難得、難得。”


    另一個則低聲問起了主意:“費大爺,您看咱們?要不要再捐點兒?”是?不是?數目不夠啊。


    費大爺瞧著四麵八方的視線,暗暗得意,說出?自?家夫人的消息:“聽說程夫人要建學,機會有?的是?。”


    “不愧是?費爺。”眾人奉承了起來。


    “咳。”說累了的李伯武清清嗓,端起茶。


    他們?立即噤聲。


    帳中又恢複了肅穆。


    雨變大了。


    杜功撣掉肩頭的雨珠,將鬥笠放在一邊,接過了謝玄英遞來的兩?個骨灰盒。


    一個屬於同村兄長的骨灰,一個屬於他的部下。


    他雙手接過木盒,裏頭輕飄飄的,一點不重。


    杜功知道這是?為什麽,戰場條件有?限,柴火也有?限,屍首不是?一具具火化的,而是?堆在一起焚燒,混著抓一把就算裝殮了。


    大家都?知道,但都?不是?很在意。


    不曝屍荒野就很好了,死後能有?個盒安身,能給家裏一個念想?,足矣。


    還有?一個荒唐的家夥,居然說:“這樣挺好,我?家裏沒?人了,以後能分點兄弟的香火,不至於做孤魂野鬼。”


    然後,他就變成了這盒骨灰。


    杜功輕輕歎了口氣。


    他收攏懷抱,帶走了兩?盒骨灰,還有?兩?份撫恤銀。同鄉大哥的,給他小妹子,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嫁到外村去的妹妹,生怕受了欺負。


    部下的,就留著為他認個幹兒子,買兩?畝田,逢年過節上柱香。


    如此,他們?應當瞑目了。


    第380章 巡驛道


    撫恤活動持續了一整天, 謝玄英就站著當了一天的搬運工。


    若非在宮裏伴駕,動輒就是給皇帝當壁花, 還真熬不住。饒是如此, 晚上迴家也累得厲害。


    但累歸累,胃口意外得好,他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飯。


    又洗了個熱水浴, 疲勞便消失大半, 坐到妻子身邊看?她寫文章。


    程丹若在寫婦產科知?識。


    她還沒想好怎麽寫,記起?什麽知?識點就記一筆, 先擬個大綱。


    “明?兒再寫吧, 夜裏傷眼?睛。”他捂住她的雙眼?, “不許寫了。”


    程丹若順從地擱筆:“行, 不寫了。”


    她現在不拚命了。


    瑪瑙立馬端上水盆, 服侍她洗手?。


    謝玄英倚著迎枕,隨口問:“你主子給你改籍了沒有?”


    “夫人仁德,早給奴婢改了。”瑪瑙說?是說?改了, 可依舊一口一個奴婢, 謹慎得很。


    謝玄英唇角微揚:“那還不趕緊給夫人磕個頭,叫她收你做養女, 到時候出門也光彩。”


    程丹若不由訝然?,這可是少見的抬舉了。


    按律法,平民不能蓄婢, 隻是大戶人家誰沒有幾個婢女,遂名為?“養女”,實則就是丫鬟, 故在一些人家,丫頭小廝會管男女主人叫“爹爹”和“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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