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悠的歌聲響起,隨風飄遠。


    “阿郎在山外呀,何時能迴來。”


    “山神聽我說啊,平安讓他?還?。”


    白伽眺望著遠方的山巒。


    淚水沁出,淹沒在熊熊燃起的火焰中。


    陰兵們跟隨她的聲音,將火焰接到?了?自己身上。


    “大山我的家呀,阿爹阿娘在。”


    “魂隨煙往上啊,安息在白山。”


    謔——火焰在桐油和春風的助長?下,如同妖魔一般衝天而起,張牙舞爪。


    它們燒著了?人的頭發、衣裳裏的稻草棉花、街邊的樹木,你傳我,我傳你,以肉身鑄成了?防線,牢牢封鎖住了?官兵前?行的道路。


    然?後,房屋也燃燒了?起來,木製的屋舍像是蘇醒的野獸,咆哮著阻攔。


    李伯武深深地?看向這群陰兵,他?們包括白伽在內,忍受著焚身之苦,卻沒有一個人吭聲慘叫。


    他?揮手:“退。”


    官兵有序後撤,遠離這個人間煉獄。


    白伽在烈焰中閉上了?眼睛。


    一霎間,她仿佛迴到?了?童年。


    小時候沒有太多煩惱,她喜歡在林子裏打獵,不用弓箭,這隻有大人才有,她用藤草、石塊和木架子做陷阱,幾乎每次都?能套到?兔子、野雞之類的獵物。


    而黑勞擅長?捉魚,一個猛子紮進河裏,迴頭就能撈出幾條肥魚。


    他?們倆總是湊在一起開火,吃完了?,黑勞幫她搓麻繩,她就采藥給他?敷傷口。那時的他?在練上刀梯,總是摔得鼻青臉腫。


    因為他?,白伽越來越懂辨識草藥,阿爸都?說她的本事一日千裏,以後肯定是個好?祭司。


    年幼不懂情愛,也就無憂無慮。


    她和黑勞依靠自然?的山水,蓬勃地?成長?。


    這是白伽最懷念的日子。


    阿爸病得重?,但會耐心教她辨認草藥,唱歌祈福,小妹躲在家裏做針線,用花草編成耳環,最好?的一朵送給她,祖母是首領,夜裏和他?們說著古老的故事,黑勞每次來白山寨,都?會給她帶一些?蚌殼,撬開來一定有珍珠。


    可隨著年歲增長?,一切都?消失了?。


    繁重?的賦稅,艱辛的徭役,越來越多的人死去了?。


    黑勞離開了?大山,說要搏一個結果。然?後,她就永遠失去了?他?。


    他?們被迫走出深山,以血和性命反抗,曾經占有小半個貴州,轉瞬間,又隻剩下這小小的普安。


    現在,連普安都?守不住了?,還?平白留下了?族人的性命。


    白伽看向攔在自己身前?的陰兵,不,他?們不是幽冥的鬼魂,是她的族人。他?們在服下神藥時,就已經死去,隻因無畏的靈魂才堅持作?戰。


    幸好?,今天她和他?們站在了?一起。


    前?麵?是敵人,背後是部族。


    他?們生來屬於大山,就該像山一樣巍峨。


    烈焰纏身,白伽感覺不到?痛楚,反而產生了?微微的歡欣感。她疲憊的麵?上浮現出淡淡的微笑。


    下一刻,火舌吞噬了?身體。


    -


    泰平二十四年春,普安逆苗白伽、黑勞作?亂,兇惡暴悍,韋自行失天時陷之。次年初,謝玄英圍攻普安,白伽自焚伏誅。


    ——《夏史·列傳·貴州土司》


    -


    太陽出來,霧也散了?。黑勞看見了?普安的濃煙,一字型的煙氣絕非偶然?失火,必然?是人為的防線。


    他?心底生出不好?的預感,腦海中總是閃過白伽的臉孔。


    伽伽……黑勞閉了?閉眼,逼迫自己專注精神,看向自己的對?手。


    數次交戰後,雙方皆有損傷。官兵的陣型已然?鬆散,露出多個破綻,苗兵也傷得不輕,攻勢漸緩。


    黑勞一直節省體力?,到?這時才奮力?突擊。


    尋常士卒根本攔不住他?。


    “驍猛如此,可謂萬人敵。”有人感慨著,情不自禁地?迴避了?他?的刀鋒。


    對?於超越常人的力?量,作?為敵人,必然?會萌生驚懼迴避之意。而隊友則相反,士氣鼓舞,又爆發出潛在的力?量。


    這就是名將的威力?,也是謝玄英選擇親自前?來的緣由。


    以黑勞的本事,想走脫並非難事,可他?一入山林,就如猛虎歸山,再也尋不著蹤跡了?。


    而他?們不死,平叛就不會停止。


    所以,謝玄英以自身為餌,迫使黑勞留下。


    他?拔出刀,在黑勞突破重?圍,出手砍向他?的刹那,揚刀接住了?他?的劈砍。


    “來得正好?。”黑勞低喝一聲,沒有惜力?,一招招連環不斷地?招唿。今天他?的刀沒有塗黑,雪白的利刃反射出陽光,晃得人眼暈。


    當當當,不過兩個唿吸,二人便已過上數招。


    黑勞的眼睛愈發明亮,神情卻逐漸嚴肅。


    他?十七歲的時候,就憑借一把鋼刀,從老虎口中逃生,隻在肩膀落了?個疤,其力?量與敏捷可想而知。


    後來,他?去了?定西伯府,不斷與人比武,取長?補短,慢慢練出了?一身本事。這大半年裏,他?沒少和武將交手,水平還?不如定西伯府的人,沒多久就能尋到?他?們的破綻。


    但謝玄英的“破綻”卻很難找。


    黑勞感覺自己像一隻豹子,空有力?量和速度,卻很難撲倒一隻仙鶴。


    第361章 流星弩


    普安的?煙味飄到了南山坡。


    黑勞知道拖延越久, 對自己越是不利,當即便定下主意, 縱身躍起, 橫刀割向謝玄英的?咽喉。


    他來勢洶洶,卻暴露了肋下的?空虛,隻肖矮身避過, 便能重創。


    但謝玄英並未這麽做, 刀柄在他掌中旋轉,刀背便以一個靈巧的?姿態撥開了突然閃現?的?利刃, 擋下了黑勞積蓄力量的?攔腰一刀。


    黑勞一擊失手?, 立即後?撤半步, 這才勉強穩住偏移的?重心。


    他頗為詫異地看向謝玄英, 沒想到這招會失敗。


    謝玄英卻很平靜。自上迴交手?, 他就分析過黑勞的?路數,他是典型的?野路子,有著?強悍的?機變能力, 招式不落窠臼, 但缺點也很明?顯——過程如出一轍。


    蟄伏、試探、伺機、致命一擊。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黑勞的?戰鬥本能源於叢林野獸, 而猛獸捕獵,唯一的?目的?就是殺死對方?,同時避免自己受傷。


    方?才的?這招來得突然, 卻不是致命一擊的?最佳時刻。


    所以,謝玄英判斷是個圈套,並未出手?, 反而迴防了自己的?弱點。


    兩人一來一往,都沒討到好處, 也都沒受傷。


    可優勢方?在此轉換。


    黑勞的?奇襲一刀調動了全身肌肉和?大部分力量,出手?失敗,意味著?他不僅消耗大量體力,還崩裂了傷口。


    鮮血滲出了他的?輕甲。


    謝玄英不動聲?色,胯部發力,刀尖倏地斜向上撩起,想逼得他再次後?撤,進一步撕裂舊傷。


    可黑勞咬緊牙關,竟不退,雙手?持刀劈砍而下,正麵硬抗。


    “當”,他的?力氣加上體重,壓製住了這一刀。


    但謝玄英在看見他肩部下沉的?同一時間,就預判出了這次的?迴擊,幾乎在兵刃相接的?刹那,反手?抽出了腰後?的?短刀。


    這是一套子母刀。母刀長,開刃寬厚,刀身堅韌,適合劈砍甲胄之類的?硬物,子刀短,開刃窄,更鋒利但脆弱。


    短刀出鞘,便是朝著?黑勞暴露出來的?脖頸。


    黑勞瞳仁倏地收縮,以最快的?速度原地一個側身翻滾,可刀來得太快,刀尖擦著?耳朵過去,直接削掉了他的?半隻耳朵。


    血液噴湧而出,堵塞了他右耳的?耳道。


    黑勞以刀插入泥土,穩固住身形,正欲鯉魚打挺翻身而起,長刀已經掠來。


    刀鋒逼近,他別?無?選擇,迅速拔刀格擋,同時在地上連滾三圈,這才脫出刀光的?密網。


    可餘光瞥見背後?,卻知更入險境。


    後?頭就是偌大的?坑洞,傳聞此處曾有蛟龍,化龍時遭雷擊而死,屍身墜入山間,撞出一個深不見底的?地穴,便為龍王坑。


    黑勞避無?可避,橫刀去砍謝玄英的?腿。


    短刀夠不到下盤,隻能讓長刀迴轉防守。但他的?刀壓住黑勞的?,便立即倒轉刀鋒撩起,去掃他的?臉孔。


    黑勞仰頭躲過,卻覺臉孔一陣腥熱,血淌沁出來,順著?眉骨往下淌。


    在這樣的?生死交戰中,哪可能停下來擦臉?他隻能快速眨動眼瞼,希望血不要?流進眼眶,同時迅速反擊,逼迫謝玄英放棄繼續攻擊的?打算。


    比起防守,他更擅長攻擊,縱然隻有一隻眼睛、一隻耳朵,也能辦到。


    靈活迅猛的?刀光如同被激怒的?猛禽,瘋狂進攻謝玄英的?每一個要?害。


    特殊的?鍛造方?式,使得他的?刀擁有了強悍的?破甲能力,隻要?被砍中,必定會破開甲片,傷及皮肉。


    謝玄英的?身上逐漸多出傷痕,兩人的?距離也被進一步拉近。


    終於,二人麵對麵,在刀劍之外加上了拳腳。


    黑勞爆發力極強,在不到三十秒的?時間,便完成了由守到攻的?逆轉。考慮到兩人離得極近,長刀不好施展,他更忌憚謝玄英左手?的?短刀,遂劈掌去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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