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洞寨主猶豫了下?,也點?頭?。


    寧穀慢了兩拍,裝得像組織詞句,其實偷瞄了眼其他人,才道:“有道理。”


    寧山寨主聞著酸辣魚的香氣,咽咽唾沫,打著哈哈:“夫人高瞻遠矚啊。”一麵說,一麵忍不住夾了塊菜。


    其他人立即照做,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說。


    魯郎中對程丹若使了個眼色。


    她微微頷首,笑道:“大家同意我的說法,我就放心了,請。”


    話音未落,就見數個仆役端上了新菜,煎豆腐、紅糖冰粉、折耳根,還有和百姓收的自釀米酒。


    各寨主一邊被新嚐到的辣味辣得直抽氣,又本能地貪婪這種強烈的滋味,拚命往嘴裏塞。


    但吃歸吃,他們也在疑惑,無緣無故好?吃好?喝,該不會?打算問他們要人吧?


    唔,吃人嘴短,多說些好?聽的話好?了,出?兵絕對不行。


    程丹若沒有錯過他們的表現。


    比起加了油的豆腐、甜甜的冰粉和酸味兒的涼拌折耳根,酸辣魚是他們吃的最多的東西,哪怕用的是刺多的鯽魚,他們也寧可吐刺,也想全部解決。


    “菜怎麽樣?”她問,“可還合脾胃?”


    這是個安全的話題,眾寨主不吝溢美之詞。


    “美味至極。”“痛快!”“多謝夫人款待。”“對對。”


    “辣椒滋味濃烈,但不宜多食,容易腹瀉。”程丹若笑道,“諸位也吃點?菜。”


    “是是。”他們敷衍地應和,並未減緩進食。


    程丹若抿了口米酒,不緊不慢道:“說來?,我到貴州也有段時日了。這地方多山多水,風光是好?,卻少田少鹽,生活不易。”


    寨主們吃飯的動作頓了一頓,朝廷的官員大多鼻孔朝天,尤其是定?西伯,隻嫌他們上貢少,哪管下?頭?的人死活?


    這是他們第一次,從朝廷的人口中,聽到這樣算誠懇的話。


    可話再好?聽,也就是空話罷了,有本事?免稅。


    “對對。”寧溪寨主笑眯眯地應了聲。


    其他人跟著開口:“是艱難了些。”“下?次還賣鹽嗎?”“今年的稅……”


    “咳咳!”


    氣氛詭異地沉默了下?來?,又隻剩唿嚕唿嚕的咀嚼聲。


    魯郎中暗暗搖頭?,蠻夷就是蠻夷,這禮儀也忒差勁了!


    程丹若卻充耳不聞,又道:“田少沒辦法,我沒有移山倒海的本事?,給大家變出?耕田了,不過,這辣椒你?們既然吃得好?,不妨拿些迴去?,這東西不耐旱澇,卻勝在滋味出?眾,一兩個便能添味道。”


    寨主們陡然一愣,麵麵相覷。


    真他娘是天上下?紅雨了。


    他們不是沒得過賞賜,通常給定?西伯上貢後,伯爵府便會?賜還一些物什,什麽陳米爛布頭?,反正沒有過好?東西。


    今天可開眼了,兩手空空的來?,還給種子走?


    “您是說,給咱們粽子?”這位官話沒學好?,帶了股口音,“當真?”


    “是。”程丹若道,“給你?們一家一盆,看見紅果實裏頭?的白籽沒有?這就是種子,你?們自個兒迴去?種吧。”


    說罷,拍拍手,“把?禮物抬上來?。”


    “是!”外頭?傳來?中氣十足的聲音。一群護衛捧著半人高的盆栽入場,人人身穿精鐵盔甲,腰間佩劍,威武堂堂,殺氣逼人。


    寨主們被鎮住了。


    他們看看紅彤彤的辣椒盆栽,上頭?還綁了紅色布條,頗為喜慶,再看看從未見過的威武私兵,個頭?最矮都比他們高一個頭?,居高臨下?地俯視眾人。


    盔甲簇新而閃亮,像是仔細保養過,可仔細看,卻不難錯過縫隙中凝固的血跡。


    “諸位,這份禮物可還滿意?”程丹若笑盈盈地問。


    空氣異常靜謐。


    她緩緩收斂了笑容:“不滿意嗎?”


    不等迴答,神情?驀地一肅,啪一下?放下?酒杯,“那就換份大禮好?了!”


    酒杯磕到桌角,瓷器應聲而碎,清脆又響亮。幾乎同一時間,護衛“嗖”一下?抽出?佩刀,刀刃擦過劍鞘發生的銳聲,刺得人頭?皮發麻。


    “滿意、滿意!”寧溪寨主忙不迭起身,作揖躬身,“多謝、多謝貴、夫、不是夫人。”


    利刃在前,誰敢不滿意?何況他們確實很滿意。


    辣椒在嘴巴裏的刺痛感還未退去?,可這強烈的味覺刺激是過去?鮮少嚐到的,忍不住讓人再三迴味。


    遂紛紛起身,表示自己?一千一萬個滿意。


    “既然滿意——”程丹若微微收斂怒容,“諸位有什麽誠意呢?”


    識時務者為俊傑,寧山寨主立馬道:“我們願意、呃,出?人,出?人打仗。”


    其他寨主立即隱蔽地投去?視線,暗藏控訴:你?們人不少,我們可沒多少人啊。


    誰想程丹若冷笑一聲:“要你?們的人做什麽?大夏幅員遼闊,有的是人,最不缺的就是人。”


    她落座,淡淡道,“再說了,軍營裏每天兩頓飯,三天一頓肉的,你?們求我讓你?們進,我都要考慮考慮。”


    寧山寨主自以為看破了她的計謀,沒想到被撅了迴來?,一時訕訕。


    “坐吧。”她緩和口氣,“告訴我,叛軍有沒有派人和你?們聯係過?”


    “有、有。”率先開口的是寧穀寨主,“讓我們跟著起兵,但我們沒答應。”


    “為何?”


    “我們是濮夷的,和他們沒啥關係。”寧穀寨主實誠地說,“以前大家就做過買賣,不值當。”


    程丹若想了想才知道“濮夷”是什麽,其實是就是現代?的布依族,西南的少數民族之一,據說與古時的夜郎國有關。


    寧穀、寧穀,可見他們占據了一片河穀之地,以農耕為主,人口雖少,其實過得還算不錯。


    程丹若讚許地點?了點?頭?,又看向其他人。


    寧溪寨主也開口了:“我們也見著了,不過隻是路過,他們沒招攬我們。”


    “這又是為什麽?”


    “我們寨子……”寧溪寨主猶豫了下?,還是道,“其實是侗人和穿青人居多。”


    穿青人,在此地多泛指與漢人通婚生下?的後代?,他們會?說漢話,也收留流民和其他寨子的人。大概十餘年前,他們吸納了一部分侗族人——他們曾經起義,被定?老西伯打潰了,其中一股逃入穿青人的山寨,與之生子繁衍。


    因為穿青人身份尷尬,兩邊不待見,是以規模是四個長官司中最小的,成分也最複雜。


    “是什麽人又有什麽要緊的。”程丹若不以為意,“既然寧溪是大夏的長官司之一,就是大夏的王臣。”


    她看向了寧洞和寧山的首領。


    他們頭?皮發麻,同為苗人,自家是叛軍招攬的重點?。安順被叛軍占領時,雙方眉來?眼去?了好?幾迴。


    “我們也是,並未答應。”


    “對,並未答應。”


    他們連連否認,程丹若卻不是很信。


    “答應沒答應,不是嘴上說說。”她問,“對叛軍的首領,你?們知曉多少?如?實稟來?。”


    魯郎中找到了機會?,適時黑臉道:“若敢隱瞞,視為叛軍同謀!”


    話說到這份上,除非今天就舉旗從亂,否則怎敢隱瞞,大軍就在家門口呢!


    寧山寨主老奸巨猾,搶答說:“義、叛、叛軍的首領一個叫黑勞,一個叫白伽,都很了不得。”


    “噢?”


    “貴人別不信。”寧山寨主道,“黑勞是苗王的後代?,白伽這女人更?了不得,是白山寨的草鬼婆。”


    苗王不是個官職,而是苗族首領的泛稱,黑勞的祖先曾經是苗族的首領,在這一帶聲望極高,哪怕死去?多年,仍有不小的名氣。


    草鬼婆就更?簡單了,它有一個更?廣為人知的稱唿——蠱婆。


    第326章 安與剿


    終歸是熟人更了解熟人。貴州那麽大點地方, 都?是大夏朝廷封的土官,再不熟, 也比和漢人熟絡。


    程丹若威逼利誘, 恐嚇威脅,總算逼出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黑水地方不好,可有大湖的地方就有魚, 寨裏的人吃魚長大, 蛋白質豐富,生生練出一副好體魄。


    可以?說, 黑水人均壽命不長, 但都?吃苦耐勞, 驍勇善戰, 十分英武。而黑勞更是個?中?翹楚, 天生的首領。


    哪怕口口聲聲稱唿為?叛軍,寧山寨主的口氣中?,也不自?知?地帶出一分敬服。


    不過, 說起白伽, 又是另一個?說法了。


    “那個?女人會下蠱。”寧山寨主說,“惹不得。”


    程丹若問:“什麽蠱?”


    他搖頭。


    “被下蠱的人會怎麽樣?”她換了一個?方式。


    他還是諱莫如深。


    倒是寧洞寨主開口了, 說:“我們寨的藥婆說,她能通靈。”


    藥婆其實也是蠱婆,隻不過有的寨子中?, 她們被傳能下蠱,操控人心,有的卻以?巫醫的身份存在。


    “通靈?”程丹若笑了。


    上一個?自?稱能通靈的, 姓白的女人,已經被她親手送走了。


    但她並?未對此表露出不屑, 真通靈假通靈不重要,重要的是,帶宗教性?質的首領不好對付。


    她暗暗記下這茬,麵上卻已帶了笑意:“很好,你?們果然?是忠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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