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成親, 兩人不?是沒有分開過, 可卻沒有哪一次如這迴兇險。


    得勝堡是什麽情況?


    韃靼騷亂不?止, 倘若攻城, 她能離開嗎?


    疫病兇險, 她是否能安然無?恙?


    千思?萬緒在胸膛,千憂萬念總不?絕。


    鬆木歎口氣,剛想?再勸, 忽而聽見外?頭?一陣腳步聲。


    田南匆匆進來, 手?裏拿著信:“公子,夫人來信了。”


    謝玄英驟然起身, 打翻了硯台,潑了自己一身墨也全然不?覺,立時接過信, 拆開閱讀。


    越看?,臉色越白,到最?後竟然站立不?穩, 猛地跌坐迴椅中。


    程丹若說了什麽呢?


    她說,雲金桑布的病情已經穩定, 百姓的情況雖然不?好,卻也在可控範圍內。最?棘手?的莫過於關?外?韃靼的異動,但隻要和雲金桑布的交易順利,危局自解。


    緊跟著,就把兩人的交換條件說了。


    又和他解釋,通信的速度太慢,等到朝廷準許,疫病多半已無?法控製,屆時不?止胡人要死傷無?數,關?內的百姓也不?能幸免。


    現在已經是最?後時刻,不?得不?做出抉擇。


    可沒有朝廷發話,哪怕雲金桑布私心想?殺布日固德,也難以對旁人交代。要逼迫她馬上殺掉布日固德,就得給她一個說法。


    程丹若就是這個“說法”。


    她是朝廷誥命夫人,是大同知府的妻子,是治療鼠疫的大夫。雲金桑布有她成為人質,才?能向所有人交代。


    布日固德的人頭?送來之日,就是程丹若被?軟禁的時候。


    然後,就要看?朝廷的旨意了。


    假如大夏同意救治,她會留在那裏治病,假如沒有同意,她在控製住疫病後,便會自盡謝罪。


    這才?是謝玄英痛苦萬分的地方。


    他心髒幾?乎停跳,在椅中不?知坐了多久,方覺信還有一頁。


    “我曾與你說,不?要讓我後悔嫁給你,今時今日,我確實沒有後悔過,卻不?知你是否後悔娶了我。我無?法放棄這個機會,不?僅僅是因為百姓,而是我費盡心機離開皇宮,便是想?有一番作?為。


    “這也許不?是一個妻子的本?分,我拋下了你,我不?曾選擇家室,而是選擇了遵從自己的私心。原諒我,十餘年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活著,不?過懷抱期冀,盼望某一天的某件事,讓我堅持活下去變得有價值。


    “我並不?怕死,真到了這一天,我反而感覺解脫,無?須為我遺憾或傷心……


    “時至今日,不?知道你是否會後悔娶我,我希望你有,如此,縱然我有不?測,你亦能重?新開始。千山暮雪,山海遼闊,豈知世上沒有另一隻大雁,更能與你比翼雙飛呢?若你能幸福美滿,兒孫繞膝,我必然倍感欣慰。


    “但又希望你沒有。”


    信很突兀地停在了這裏。


    謝玄英攥緊手?指,一時百感交集。他氣憤於她先?前所言,什麽後悔不?後悔,她到底把他當成什麽了?


    可所有的憤怒,和所有的委屈,在看?到最?後一行字時,都?煙消雲散。


    但又希望你沒有。


    沒有後悔。


    謝玄英幾?乎是頃刻間便明白過來,前麵的大半張紙都?是理智,唯有這句話,是她的“情不?知所起”。


    三年朝夕相處,同床共枕,她終於肯說,希望你沒有。


    足矣。


    謝玄英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重?新看?了她的信,似乎通過墨痕,見到了她寫信時的表情。


    她的眉毛一定微微蹙著,像是永遠也展不?開,內心藏著數不?清的忐忑,道不?盡的害怕,流露在臉上卻是淡淡的。她的唇角必然抿得緊緊,牙根咬著,似乎怕一有不?慎,就會惹來麻煩。


    紙上千般勇,心下卻怎麽沒有懼意?


    她隻是習慣不?說,習慣忍耐,習慣獨自解決。


    我沒事,我很好,我沒關?係,我已有主意,無?須為我擔心……永遠如此。


    我的丹娘啊。他摸著信箋的最?後一行,深深歎了口氣,轉而拿起隨信一塊兒送來的奏折。


    一目十行看?完,謝玄英有了主意,磨墨提筆。


    燈燭徹夜未熄。


    --


    得勝堡作?為軍事要地,並非一個孤立的城堡,而是一個古堡群,互相守望。


    是以,互市當日,其實也有別?處的軍士家眷前來,有的串門,走親訪友,有的賣些家裏的布匹和糕點。


    雖然範參將閉城的速度夠快,可鄰近的鎮羌堡也陸續發病。


    好在邊關?之地,軍令執行的速度比較快,聶總兵也練兵得當,沒過多久,他們就將人一起裝在馬車裏,統一送到了三聖廟。


    病人數量激增,虧得大夫已經到位。


    程丹若昨天下午寫完信,就在給大夫們培訓。


    他們之中,不?乏行醫多年的老大夫,或是大同頗具聲望的名醫,一開始還有點急躁,火爆脾氣的更是開口就問:“都?什麽時候了,程夫人莫要耽誤時間。”


    程丹若沒停下來解釋。


    這時候願意來得勝堡的大夫,沒有醫術差的,也無?一不?是仁心仁義,思?想?覺悟和技術都?過關?,沒必要恩威並施什麽。


    故繼續講明鼠疫的要點。


    清熱解毒的方子,大夫們都?會開,用不?著她手?把手?交,她必須解釋清楚的,無?非是鼠疫的特點、傳染性,以及用藥必須重?,絕不?能先?用輕劑量看?看?效果,這樣會死人的。


    李必生滿口苦澀地說:“程夫人所言不?虛,早前我顧慮老人身弱,日二夜一,人已經沒了。”


    此話一出,滿場寂靜。


    老大夫們拈須沉思?,卻不?再反駁了。


    程丹若講了一個時辰,口幹舌燥,終於說得七七八八。


    她喝口冷茶,道:“如此危急時刻,諸位能從大同府過來,我實在感激不?盡。”


    “唉。”府城的老大夫歎口氣,苦笑道,“程夫人言重?,疫病就在家門前,咱們待在家裏,難道就能安穩睡覺嗎?不?如過來出一份力。”


    “就是。”


    “都?是鄉裏鄉親的,總不?能袖手?旁觀。”


    “夫人不?必多言,病者在何處?”


    程丹若道:“所有的病人都?在三聖廟中,幾?位商量一下,輪流坐班。切記,假如有病人吐淡血而亡,證明疾病已然徹底惡化,無?論何時都?要戴好麵罩和手?套,病人的穢物必須由人焚燒處理。”


    他們都?點頭?應下。


    “後院的女眷,麻煩幾?位老人家多看?顧。”程丹若道,“我也會雇些婦人,負責照顧她們。”


    大夫們也都?鬆口氣,這麽安排最?好,互相避嫌。


    晚間,大夫們到位上崗,李必生也終於能夠休息一下了。


    程丹若又去為雲金桑布診治,她的熱度逐漸消退,能夠吃飯如廁,好轉明顯。


    二人都?未提及午間的交易。


    迴到租住的院子,梅韻帶著一群女人等著她。


    “夫人,一共六個人,都?在這裏了。”


    程丹若掃過她們的臉龐,她需要一些女性去三聖廟照顧病人,把屎把尿,不?能靠病人之間互幫互助,更不?能讓男人看?見,所以,不?得不?重?金雇傭護工。


    “梅韻都?和你們說過了吧?”程丹若單刀直入,“三聖廟都?是患病的人,差事很危險,家中有老有小?的沒人照顧的,就別?去了。”


    她們道:


    “我家有三個媳婦。”


    “我是老二,大姐、三姐都?在家呢。”


    “我相公已經沒了,孩子也大了。”


    “我男人在裏頭?。”


    “我兒子彩禮差了些銀兩。”


    “我家三個寡婦,我兒媳婦能幹,能照顧我婆婆。”


    程丹若點點頭?:“好,去之前給你們十兩,可以先?送迴家,明早帶上你們的被?褥衣服過去。萬一人沒了,三十兩撫恤,可以嗎?”


    她們忙不?迭點頭?。


    事情終於全部安排完畢。


    --


    月明星稀。


    程丹若躺在床上,想?著下午寄出去的信,出神了會兒,慢慢合攏眼皮。


    整個晚上,都?是光怪陸離的夢。


    一會兒夢見自己在水裏沉浮,一會兒又看?見許意娘的臉,遠處是燈火,依稀仿佛下元節的水燈會。


    “丹娘。”謝玄英把她從水裏拉出來,叫她的名字。


    可她搖搖頭?,說:“我不?是丹娘。”


    轉瞬間,場景變幻。


    她沉入水底,看?見了載入河中的大巴車,溺水感傳來,她往下沉去,河麵上是一輪耀眼的太陽。


    然後,夢醒了。


    青色的帳子,木製的架子床,紙糊的窗戶。


    仍舊在得勝堡。


    梅韻端著熱水、毛巾和牙粉進來,一麵服侍她梳洗,一麵遞上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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