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作聲。


    理智告訴他,是的,他留在這?裏無大用,守城是範參將的職責,而他應該迴到大同去?,主持大局。


    但他怎麽能狠下心?,留她一個人在這?樣危險的地方。


    “丹娘……”謝玄英握住她的手,心?髒被?緊緊攥成一團。


    他自己可以毫不猶豫地選擇留下,直麵危險,可輪到她的時候,他卻自私地希望她能夠遠離。


    然而,讓她逃跑的話,說不出口。


    他知道?她不會同意,也明白逃跑是在侮辱她的為人。


    唯有懇求,“別這?樣。”他輕聲說,“丹娘,你為自己考慮一下。”


    程丹若平靜地放下勺子:“我早就考慮好了。”


    “丹娘……”謝玄英痛苦地閉上眼,“你為我考慮一下,如果你出點差池,我怎麽辦?”


    你就再娶一個啊,還能怎麽辦?日子不過了嗎?程丹若想著?,卻不敢說出口。


    她也知道?,這?樣的話是在侮辱他的感情,輕視他此?刻的痛苦。


    所以,隻?能說:“你相信我,我有把握。”


    他無法迴答。


    空氣死一樣的寂靜。


    很久,過了很久,謝玄英才道?:“你想去?,我攔不住你,但你要知道?,若你有差池,我亦如槁木。”


    程丹若愣住了。


    他見她如此?,不禁搖搖頭:“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說罷,不再管她,起身到外頭吩咐,“收拾東西,我們連夜迴城。”


    丫鬟長隨們都聽?說了大概,聞言自無二話。


    隻?有瑪瑙糾結片刻,狠狠心?,咬牙道?:“夫人這?邊不能沒人,奴婢留下。”


    謝玄英剛想點頭,卻聽?梅韻開口:“不,我留下。”


    瑪瑙道?:“你要伺候爺。”


    “你在京城還有家?裏人等?你。”梅韻平淡地說,“你爹你娘,你哥哥,都在等?你迴去?。我孤身一個,沒有牽掛,還是我留下。”


    瑪瑙張張口,竟無法反駁,緘默片時,說:“我家?不止我一個,既然替主子們辦事,哪還能考慮這?麽多?”


    梅韻搖了搖頭,徑直看向走出來的程丹若,說道?:“夫人,讓我留下吧。”


    程丹若看看她,笑了:“好,你留下。”


    瑪瑙急了:“夫人!”


    “你跟著?迴去?。”程丹若望著?自己的丫鬟,瑪瑙今年也才十八歲,擱在現代,說不定剛踏入大學校門,“林媽媽迴京了,家?裏上上下下的事,交給你處理。衙門裏裏外外,必須滅鼠除蚤,我們自己的家?要守好。”


    她撫著?瑪瑙的臉頰,問,“你能幫我守好家?裏嗎?”


    瑪瑙繃不住了,眼淚奪眶而出:“夫人!”


    “能嗎?”


    她抹淚,哽咽著?點頭:“能,一定能。”


    第260章 亂局中


    分離和?選擇, 總在猝不?及防的時候到來。


    繼瑪瑙和?梅韻的爭辯後,其他長隨和?護衛也不?得不?抉擇是離開, 還?是留下。


    謝玄英亦不?為難他們:“願意留下的, 重賞,有家累的,不?必開口。”


    柏木道:“小人留下。”


    錢明也說:“屬下也留下。”他對?程丹若解釋, “前年?, 我娘子已經給我生了個兒子。”


    程丹若道:“孩子還?小。”


    “男子漢大丈夫,豈能貪生怕死?”錢明不?假思索。


    程丹若沉默了會兒, 見?其他人也有點?熱血上頭?, 便道:“其實, 這裏不?需要這麽多人。我要和?府城隨時保持聯絡, 最好專門留一隊護衛來迴送信, 衙門還?要到各縣去滅鼠,比我這更需要人手。”


    謝玄英立即道:“所言甚是,你我應當每日聯絡。”


    他直接點?了田南為首, 命他找五個人, 輪流騎馬傳信。


    得勝堡是軍事重鎮,為及時傳遞軍情?, 此地的急遞鋪很完善,五裏到十裏必有一鋪傳遞,且鳴鈴走?遞不?分晝夜, 大概三刻鍾(四十五分鍾)內,就要走?完一鋪(大部分是十裏)。


    得勝堡到大同大約85裏,如果按照普通鋪兵的速度, 八刻鍾就能到。


    不?過兩個小時。


    如果有馬,自然更快, 完全可以做到每天一個來迴。


    想明白這一點?,謝玄英心中安定不?少,神智也為之?清明:“我去和?範參將打個招唿,讓他盡量配合你。”


    略作?猶豫,壓低嗓音道:“如有不?測,保全自己。”


    程丹若點?點?頭?:“你放心。”


    謝玄英踟躕少時,終究是顧忌外人在場,隻輕輕拂過她鬢邊的發絲,默默地注視了她一會兒,才艱難地轉身離去。


    天邊,殘陽如血。


    沒有硝煙的戰爭開始了。


    --


    傍晚送藥時,程丹若帶上了李必生。路上趁機和?他說了鼠疫的特征,和?該如何?診治的方子。


    而李必生雖敬畏她的身份和?來曆,卻依舊保持謹慎:“草民能不?能問一問,夫人是打哪裏來的方子,從前我竟不?曾聽過。”


    程丹若想想,編造了一套合情?合理的說法,道:“有一位廣東的大夫,曾聽西洋人說起過歐羅巴的鼠疫,那?時,正有一船西洋人感染了此病,他出手救治,總結出此方。”


    李必生恍然大悟:“原來是兩廣之?地,難怪我不?知。”


    他仔細思索藥方的增減之?法,不?由歎道:“這種急用猛劑、重劑的法子,確實十分少見?。”


    “不?錯,因鼠疫病得急,晝夜既死,先用輕劑再增量,容易延誤病情?。”程丹若按照《鼠疫匯編》的說法,給出了合理的解釋。


    李必生經手的病人,多是重傷,倒也理解,頷首道:“就遵照夫人的意思。”


    兩人到了官驛,程丹若拿了藥給雲金桑布送去,而李必生在去見?其他被隔離起來的病患,查驗他們的病情?輕重。


    消息有好有壞。


    好消息是,雲金桑布隻是腺鼠疫,傳染的人有限,病情?也不?重。壞消息則是,胡人之?間在互相傳染,他們幾?個人睡大通鋪,衛生習慣又糟,難免互相感染。


    當然,病得最重的,還?屬雲金桑布。


    不?過半日,她的病情?似乎又重了。


    程丹若想她年?輕,身體底子好,症狀又重,直接下狠藥:按照原方劑量,一口氣讓她服了三副,並留下一副,令她晚間再用。


    雲金桑布也極有魄力,不?顧侍女欲言又止的表情?,將端來的三服藥全喝了。


    程丹若道:“我帶了一些?麵衣來,你的侍女須要戴上,捂住口鼻。你吃過的碗筷須用沸水煮洗,還?有,這是幾?個鹽糖包,我調配好了用量,每隔一個時辰,你就喝一碗。”


    雲金桑布已經沒什麽力氣,叫來貼身侍女:“這是塔娜,我最信任的人,她會一點?漢語。”


    程丹若看向塔娜,問:“記住我剛才說的話了嗎?”


    塔娜口語生硬:“記住了。”


    程丹若又檢查雲金桑布的淋巴結,叮囑道:“它?還?未破化膿,不?要去碰,可以用紗布沾濕了敷著,等到化膿後,我會親自處理。”


    雲金桑布勉強眨眨眼,眼皮又沉沉合攏。


    程丹若輕歎了口氣,替她拉好被子,整理藥箱離開。


    推門出去的刹那?,榻上的雲金桑布又睜開一絲縫,低聲?道:“哈爾巴拉。”


    一個修長的少年?挑開厚厚的帳幕,默不?作?聲?地走?到榻邊,剛想靠近她,就被竄出來的甘珠兒一把拉住。


    “放開我。”哈爾巴拉用蒙語嗬斥,“不?然扒了你的皮,把你丟去喂禿鷲。”


    “住口。”雲金桑布說,“事情?糟成這樣,你還?要給我添麻煩嗎?”


    哈爾巴拉說:“都是漢人不?好。”


    “我告訴過你,漢人沒有理由害我。”她語氣疲累。


    哈爾巴拉道:“不?是漢人,難道是我們自己人嗎?”


    雲金桑布重重歎了口氣。


    韃靼王這輩子娶過四個妻子,第一任妻子陪他在草原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也為他留下了長子滿都拉圖,但好景不?長,沒過多久,妻子就去世了。滿都拉圖陪著父親南征北戰,立下汗馬功勞。


    此時,韃靼王娶了第二任妻子,可後來部族鬥爭,她被他親手殺死,而韃靼王也因此壯大了實力。


    第三任妻子,就是雲金桑布的姑姑,黃金家族的血脈。她嫁過去的次年?就生下了宮布。


    之?前,韃靼王的女奴們已經為他生了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但血脈卑賤,地位不?高。宮布的出生卻不?然,他鞏固了高山部與黃金部落的聯盟,幾?年?後,這位妻子又為他生下了最小的兒子。


    雲金桑布小的時候,就被接到姑姑身邊,與宮布青梅竹馬長大。當時,他們模糊地聽大人說過,將來會是夫妻。


    可就在這時,滿都拉圖在與瓦剌的戰爭中被殺。


    他是韃靼王看好的繼承人,也在部族中擁有極高的威信。他的死亡,無疑是對?韃靼王的莫大打擊。


    沒有辦法,韃靼王隻能培養宮布,且因為第三任妻子病亡,必須再娶一個。


    這次,就輪到了她。


    雖然韃靼王已經老邁,不?複昔日雄壯,但雲金桑布仍舊同意了這門婚事,她對?韃靼王提出的條件,就是成為黃金部落的首領。


    她做到了。


    同樣是部落的首領,韃靼王對?她更尊重,也更願意聽取她的建議。


    說實話,論起權力,宮布這個二王子都比不?上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妻薄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青青綠蘿裙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青青綠蘿裙並收藏我妻薄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