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她們對視一眼,沒有?迴答,反倒是問:“程姑姑,你為什麽看起來……”


    程丹若:“?”


    “沒有?很期待的樣子?”她們忐忑地問,生怕她不讚同這門婚事。


    程丹若沉默了會兒?,迴避了這個問題:“這兩天,你們商量一下,以後誰負責哪一科。吉秋,七月考完試,你就能升做女史了,你也要好?好?想。”


    說起這個,大家就沒那麽高興了。


    程丹若的婚期還沒定,但肯定是今年的事,以後,她們又?要恢複到沒有?大夫的日子。


    “別擔心。”程丹若看出了她們的猶豫,安慰道,“培訓了一年,足夠了。”


    赤腳醫生都是培訓幾個月就下鄉,一邊幹活一邊積累經驗,她們不會更糟糕。


    又?過幾日,程丹若找每個人都聊了聊,為她們選定方向。


    掌藥杜涓子家裏是開藥鋪的,後來爹好?賭,把家業輸光了,她才進宮當女官,精通藥理。


    學習醫術的人中,她學得最快,融會貫通,把脈準,開方也最好?,程丹若力薦她接任安樂堂,負責大方脈。


    女史汪湘兒?學針灸最好?,認穴準確,據說已經拜了精通按摩的司藥為師,不止負責為娘娘們按摩,也會來安樂堂練手。


    女史盧翠翠自己痛經,心思細膩,學婦科十分上心,也最有?前途,安排她專門看婦人科。


    唯獨吉秋,她跟在程丹若身?邊最久,學習也勤快,但沒有?突出的天賦,什麽都懂一點,卻不精通。


    程丹若想了很久,說:“你以後便負責急症吧。”


    宮裏的環境相對安逸,像李有?義那樣的箭傷,她就碰見?過一次,大多?數時候,急症隻有?幾種?:中暑、凍傷、溺水、異物,以及中毒。


    前麵四種?,程丹若都教過,吉秋耳濡目染,多?少都親手試過,應該能應付。


    唯獨中毒一項,她說:“中毒是大事,你學會催吐的法子就夠了,其他的不知道更安全。”


    吉秋點點頭,十分信服:“奴婢明白,聽姑姑的。”


    如此,安樂堂的工作便算是交接完畢了。


    但程丹若猶覺不足。


    她還想……還想再?做點什麽。


    時間不多?了,能做什麽呢?


    她思索,洪尚宮已經答應她,以後司藥的女官都要學一些粗淺的醫術,安樂堂也會安排人值守,不會再?讓宮人無?助等?死。


    但這不是一日之功,培養女醫是極其漫長的過程,她現?在幫不了什麽忙。


    有?什麽事是馬上能做,又?非常有?意義的呢?


    --


    王詠絮今日不當值,窩在屋裏畫了一幅夏日蓮花圖,並題詩一首。


    盥手,吃一碟白櫻桃,喝一盞清茶,墨跡也就幹透了。她卷起畫卷,沿著宮牆根下的小路,去安樂堂找程丹若。


    天氣很熱,她走得一臉汗,一進門就說:“有?冰鎮綠豆湯沒有??”


    程丹若正立在牆邊,頭也不抬地答:“井裏。”


    王詠絮示意跟隨的宮婢替她拿,自己則湊過去,詫異地問:“幹什麽,題詩?”


    程丹若一手執筆,一手捧著墨囊,一副學人題詩的架勢。


    王詠絮問:“你新作了詩?給我瞧瞧。”


    “不是。”程丹若蘸墨落筆,在牆上寫字。


    王詠絮逐字逐句地念。


    “人命貴,當珍惜,愛身?體?,小事起。


    “吃飯前,多?盥手,方便後,必清洗。


    “人咳嗽,戴麵衣,清穢物,裹手巾。


    “病者物,勤換洗,多?水煮,三沸起。


    “生水雜,多?蟲卵,溫滾水,更康健。


    “若泄瀉,常飲水,鹽與糖,莫忘記。


    “膚燙傷,衝涼水,紅腫解,塗油膏。


    “人溺水,翻俯臥,排積水,複心肺。


    “……”


    王詠絮沉默了。


    她本來還想說這字不夠端正,有?幾句還沒有?押韻,但不知為何,仿佛有?塊壘堵在胸口,叫人說不出話。


    “你——”她張張嘴,又?放棄,糾結半天,還是端起瓷碗,抿了口冰涼的綠豆湯水。


    暑氣大消,渾身?舒爽。


    程丹若還在寫。


    王詠絮說:“我畫了幅畫,給你添妝。”


    程丹若:“好?,多?謝。”


    王詠絮沒憋住:“你比許意娘還沉得住氣啊。”


    程丹若反省,她看起來是不是太不熱衷這門親事了,皇帝會不會心生不滿:“應該怎麽樣?”


    王詠絮說不好?,她目睹過不少姐妹出嫁,沒有?一個這樣的,哪怕許意娘,當初沉穩歸沉穩,眉間仍有?淡淡的喜意。


    “總該更期待一點?你要嫁的可是謝郎啊。”她說。


    “我很期待啊。”程丹若說,“每天都在為出嫁做準備。”


    王詠絮看著她指尖的墨跡,難以理解:“就這個?”


    “陛下屢屢降恩,我若因私廢公,豈不是有?負君恩嗎?”程丹若說,“把差事辦好?,才能安心成親,是不是?”


    王詠絮對她的政治覺悟表示驚歎,而後選擇閉嘴。


    程丹若寫完了衛生三字經,歇口氣。


    慧芳機靈地送上吊在井下的瓜,哢嚓一刀,甜水四賤。


    王詠絮問:“你的扇套做好?了嗎?”


    程丹若平靜地說:“差鬆樹。”


    王詠絮:“等?你做完,夏天都快過去了吧。”


    “夏天年年都有?。”程丹若捧著甜瓜,卻很不理解,“可誰會在扇套上繡歲寒三友啊?”


    王詠絮:“……”她還想問呢。


    兩人默默吃瓜,享受最後的相聚時刻。


    “其實,”蟬鳴中,王詠絮開口了,“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在宮裏作伴的。”


    程丹若看向她。


    王詠絮:“沒想到你這麽快就要離開。”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程丹若說,“以後還會見?麵的。”


    “也是。”王詠絮說,“以謝郎的恩寵,你有?的是進宮的機會。”


    程丹若瞥她一眼:“你也可以出宮。”


    王詠絮道:“出宮就要嫁人了。”


    “你不想嫁人嗎?”她好?奇。


    王詠絮咬掉甜瓜的尖尖,平靜地說:“我不想被人嫌棄。”


    程丹若點了點頭,道:“宮裏日子長,別忘了寫詩集。”


    “不會忘的。”王詠絮擦幹淨手上的汁水,把畫留了下來,“送你的並蒂蓮,望你同謝郎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程丹若:“我盡量吧。”


    --


    自王詠絮開始,不少人陸續為程丹若添妝。


    尚食陶蓮送了一對犀角杯,宮正潘娉娉送了一個銀酒壺和銀荷花杯,尚儀張婉秀送了一方好?墨,尚寢崔雪送了一盒宮花,尚服江夢送了一盒脂粉。


    到這裏還很正常,直到尚功局上下,以尚宮胡纖纖出麵,給她送來一張蘇繡的大紅鴛鴦蓋頭。


    蘇繡,一針一線細膩靈動,栩栩如生,貴重?到她不敢收。


    然後——


    李小瓶送扇套,令芬送帕子,吉秋送繡鞋,小紅送帕子,小翠送抹額,福兒?送荷包,燕子送香囊,盈盈送宮絛,紫煙送帕子,可蓉送香囊,春非送扇套,芳兒?送帕子,榮兒?送香囊,貴華送荷包……


    很多?名字,程丹若有?印象,但更多?的人名,她都不知道誰是誰。


    送來的針線活裏,做工有?好?有?壞,但每一件都針腳細密平整,哪怕是最簡單的蘭花帕子,至少也三五天。


    而且,有?人留下了名字,有?人沒有?,她迴屋的時候,門檻上就放著繡件,還都沒有?地方還。


    箱籠每天都在長出東西。


    荷包+1+1+1+1


    帕子+1+1+1+1


    香囊+1+1+1+1


    扇套+1+1+1+1+1


    吉秋說,添妝的東西是不興還的,程丹若隻能收下,懷疑自己這輩子都不用自己做帕子荷包了。


    太多?了,粗略一數,就有?近百件。


    七月末,請期也走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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