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心底好生怪異。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晏家女兒,結果這一出場,還和王家爭上?了。


    “子真先生的女兒,到底是什麽樣的?”她總覺異樣。


    謝玄英猶豫道:“挺像王家姑娘。”


    “噢,也是個才女?”柳氏有點?冷淡。


    謝玄英看著母親:“……樣貌。”


    柳氏愕然,上?上?下下打量兒子。


    “母親。”謝玄英歎口氣,加重語氣,“哪有十全十美?的好事。”


    柳氏擰起眉梢:“我也不求十全十美?,但總要有些長處吧?”


    謝玄英想?想?,道:“程世妹我見過,是個性格堅毅的人,貧賤而不諂,得誌而不驕,心性過人。”


    柳氏平複一下唿吸,冷靜地問:“還有嗎?”


    “器量不輸於男子,為人不愛計較。”他遲疑地問,“應該不容易和大嫂、二嫂置氣攀比?”


    柳氏喝口茶,平靜道:“你不說是世妹,我還以為是世弟。”


    這是在?找妻子嗎?好歹說個蘭心蕙質,賢良大度啊。


    她滿腹怨言無處吐,隻好問:“人可賢惠,教養可好,待人接物如何?”


    謝玄英:不賢惠,無人教養,可冷淡了。


    但不敢說,隻好道:“她既能在?陛下身邊做司寶,想?來?不差。大宗伯就是看準了這一點?,才為王六求娶的。”


    柳氏略微振奮:“司寶?是掌中宮之印?”


    謝玄英道:“我原也這般想?,但今日?大宗伯和我說——”他看向母親,“是掌禦用?之璽。”


    柳氏難掩吃驚:“陛下如此?信重?”


    “是,大宗伯說,她和周太監分?管禦璽。”謝玄英抿口茶,謹慎地說,“其他的我還不清楚,下次進宮再打探。”


    柳氏心中的鬱悶消散不少,接著說:“八字問來?了?”


    謝玄英自袖中掏出帖:“要麻煩母親了。”


    “唉。”柳氏揉揉額角,頭暈腦脹,難以勞神,“明?日?去惠元寺問問吧。”


    謝玄英草草點?頭,並不多言,反而道:“明?天端陽,陛下必是要召我進宮,恐怕至多拖延兩三日?。”


    “你可想?好了,打算走到哪一步?”柳氏畢竟做了多年主母,即便被?搞得心緒雜亂,也沒?忘記最要緊的事,“下聘後,親事就算定了。”


    “咳,”謝玄英清清嗓子,看向母親,“若無意外,自不可令老師寒心。父親也說,多添兩千兩銀子做聘禮。”


    柳氏原本的話咽了迴去。


    她主持中饋,太清楚銀錢的重要性了。按照律令,今後分?家,爵位歸嫡長,剩下的家業諸子平分?,但大多數財產都是與爵位掛鉤的,說到底,還是大頭歸老二,其他的才由兒子們分?。


    婚事是最光明?正大給補貼的機會。


    兩千兩不多,也不少了。老二成親時,原定的聘禮也就是五千兩,後來?劉家的嫁妝單子送過來?,近萬兩陪嫁,才不得不再添兩分?。


    給出去的銀子再迴來?,就是三房的東西?,給不出去,那?就是空頭允諾。


    而且,婚事許都許了,不管什麽理由反悔,終究於名聲?有礙。


    “這……”柳氏快速衡量利弊,終於鬆了口風,“先合一合八字再說吧。”


    謝玄英深知?欲速則不達,沒?有再為程丹若說好話,反而愧疚道:“兒子不孝,令母親為難了。”


    柳氏無可奈何,唯有一聲?長歎。


    *


    翌日?,宮中果真來?人,說皇帝讓謝玄英進宮吃粽子去。


    家常至此?,聖心實在?不必多言。


    謝玄英立刻進宮,在?西?苑的龍舟上?見到了皇帝。


    他上?船,陪同遊湖,順道喝雄黃酒,吃粽子和加蒜過水麵。


    皇帝問他:“這幾日?忙什麽呢?不是叫你進宮來?陪朕說話麽。”


    “忙著說親事呢。”謝玄英迴答。


    皇帝馬上?來?了興趣:“都相看誰了?”


    “父親屬意張督憲家。”他說。


    皇帝:“張文華是個有本事的,他家小娘子如何?可貌美?溫柔?”


    謝玄英道:“不曾見,他家正在?守孝,不好打攪。再者,父不曾見,女亦不知?品性,臣以為還是慎重些好。”


    皇帝道:“就這一家?”


    “還有幾家。”謝玄英剝掉粽葉,又吃了一個,“我同父親說,成親還是知?根知?底得好。”


    皇帝聽出話音,笑說:“論知?根知?底,不如王家,王厚文惦記你多久了?”


    “大宗伯……”謝玄英搖搖頭,“平日?裏待我好,關鍵時候還是偏心自家人,差點?搶了我的親事。”


    這麽大一個驚天八卦,皇帝立馬精神,連連催問:“怎麽,你們搶親呐?”


    謝玄英就把那?天的事情說了。


    皇帝啼笑皆非:“還有這等事?”迴想?了一下晏家,有點?驚訝,“我記得,晏家沒?有女兒,隻有程司寶一個義女吧?”


    謝玄英:“司寶?”


    皇帝:“啊。”


    “臣尚不知?此?事。”謝玄英遲疑一刹,慚愧道,“原以為程世妹吃苦耐勞,不畏艱險,更適合做親,卻不曾想?竟是姑父得用?之人……”


    吃苦耐勞。


    不畏艱險。


    皇帝和柳氏一樣,忍不住問:“你這是挑的媳婦?”


    “陛下容稟。”謝玄英放下手中的酒盅,整理思緒,道,“臣此?去山東,感悟良多。”


    他慢慢道:“衛所廢弛,昌平侯所率的軍隊卻戰力不俗,倭寇背後牽扯甚廣,不止有東瀛浪人,還有西?洋諸國,他們也有槍炮,很難對付。想?要清平海上?,非一日?之功。”


    皇帝笑問:“朕亦有此?意,你可有必勝之心。”


    然而,謝玄英搖了搖頭,說道:“臣雖略通武藝,卻有太多不足之處。”


    他列舉:“臣通馬術,卻不擅長在?船上?作戰,雖然比暈船的北人好一些,可海浪起伏極大,普通人想?站穩都不容易,不要說作戰,非有數年之功不可。”


    皇帝“嗯”了聲?,沒?有表態。


    “昌平侯擅水戰,其子亦有勇武之處,此?次在?山東,我亦見到數名將官,各有所長。有一參將姓譚,熟讀兵書,練兵也好,遠勝臣多矣。”


    謝玄英誠懇道,“臣能有今日?,所依仗的不過是陛下的恩寵,難與老將比肩。”


    皇帝緩緩點?了點?頭,問:“這是你想?的,還是你爹的意思?”


    “家父認為,臣太年輕了,難以服眾,反倒壞了陛下的大事。”謝玄英不動聲?色道,“這自然是應有的顧忌,臣原也不敢擔此?重任,隻想?為陛下效勞,哪怕做一馬前卒,也是心甘情願的。”


    皇帝挑眉。


    謝玄英正色道:“臣希望能去邊境曆練幾年,吃幾年苦,比起倭寇,北境邊防才是重中之重。”


    皇帝沒?想?到他主動請纓,卻是想?去北邊。


    北地寒苦,怪不得說要選一個吃苦耐勞的妻子。親事定了才開口,可見不是隨口一說,是真這麽打算。


    皇帝一時感慨萬千:“你呀……”


    “臣能有今日?,全賴陛下栽培。”謝玄英懇切道,“北地寒苦,甘之如飴,願為陛下守九邊。”


    這番話發自肺腑,字字真心,皇帝自然辨得出個中誠意,蘊在?心頭的惱怒,不知?不覺消散大半,隻佯怒道:“要是你爹不開口,你也這麽想??”


    謝玄英略一沉默,才道:“我在?山東時便想?,水師雖好,不如鐵騎。父親所慮亦是臣擔心的,我從未在?軍中曆練過,誰能真心服我?且為陛下辦差,何必在?意是文是武,都是為陛下盡忠罷了。”


    他抬首,懇切道:“您想?我打仗,我就去,您覺得我能治一方,我也去。”


    “也罷。”皇帝一語雙關,“朕知?道你孝順。”


    他擺擺手,轉迴原先的話題:“程司寶出身不高,品性頗佳,你選的不差。”


    皇家選秀皆是民女,皇帝看重出身,卻並不靠出身判斷一個人。程丹若在?他眼皮子底下這麽久,欣賞的地方多,不滿的少。


    不過,做屬下是好,做妻子可未必了。


    他點?評:“她性情剛強,怕是不會溫柔小意。”


    謝玄英認真分?辨:“在?邊境,剛強些才好,總不能我在?外出征,妻子在?家哭哭啼啼的。”


    皇帝欲說還休半天,無奈搖頭:“將來?後悔,別怪朕沒?提醒你。”


    謝玄英道:“姑父放心,若能共苦,我自然敬重她。”


    皇帝:“……”


    這孩子還不開竅呢。


    他暗歎口氣,有意再提點?兩句,可轉念一想?,將來?真去邊境,吃得了苦比什麽都重要,想?要溫柔可人的女子侍奉,大可以蓄婢納妾。


    當然,前提是得賢惠大度些。


    “你既然有所決意,朕也不好多幹涉。”皇帝自認開明?,“正好,人就在?朕跟前杵著,朕替你調教些時日?就是。”


    謝玄英忙道:“不敢勞動陛下,而且……”他苦笑,“隻是口頭許約,還未過文定呢。”


    皇帝道:“那?待你換過庚帖,再同朕說。”


    謝玄英隻好應下,又道:“既未定下,此?事還要請姑父莫要聲?張。”


    皇帝奇怪:“為何?”


    “程司寶還要在?陛下麵前當差,我時常進宮,若為人知?,豈不尷尬?”他說,“還有三年呢。”


    皇帝無語:“三年?三年後你都幾歲了?今年就把親事定下來?,最晚明?年,給朕當差去。”


    他笑罵:“成家才好立業,再拖下去像什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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