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不進安樂堂,若有時?間,我還想再去看看。”程丹若毫不猶豫,“請尚宮準許。”


    見?太後有什麽?好的?跪皇帝是沒法子,升職加薪都看這位老板,跪就跪了,無緣無故再去跪太後,嫌自己膝蓋太硬了嗎?


    洪尚宮深深地看向她:“那就隨你吧。”


    這孩子,比她想的更聰明。


    姐夫收了一個好女兒啊,不過,怎麽?就進宮來了呢?


    *


    中元節將近,宮裏的氣氛也隨之變化。


    宮人?口中頻繁談起怪事?,什麽?巡夜時?看見?牆角火光明滅,走在?路上,突然聽到有人?叫名字。年長的老宮人?免不了教訓她們,鬼門將開,這是替死鬼在?找替身,千萬不能答應,等等。


    內安樂堂也接到了一些奇怪的病人?。


    “今兒早上,天才?蒙蒙亮,我在?這邊清掃甬道,忽然感覺有人?拍我肩膀,說?‘借過’,我一扭頭,連個人?影都沒有。”小?宦官唾沫橫飛,“我扒開衣服一看,您猜怎麽?著,紅了好大一片。”


    “我師傅說?,是鬼手印。您瞧。”他扯開衣領,展示脖頸後的紅印。


    程丹若:“是痱子。”


    還有說?在?水邊撈浮萍,忽然腰間一涼,感覺有陰風纏住自己,身體不受控製地往水中滑去,拽住水草才?得以幸免。但迴屋一看,腰間起了一片紅疹。


    程丹若:“蛇丹。”即帶狀皰疹。


    如此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等到中元,宮人?們便托請熟人?,帶一些祭品去西苑焚燒。注意,隻?能在?西苑做法事?時?,才?允許捎帶些東西,宮廷裏是嚴謹燒紙的。


    而搭皇家的順風車,是隻?有女官才?有的殊榮。因此到了日子,難免有熟人?請托到跟前,哭著求著幫忙。


    “是給我娘的,她活著的時?候,我沒能盡一點?孝心。”


    “是給我全家的,都沒了。”


    “給我娘和弟弟的……”


    人?人?都有傷心事?。


    程丹若雖然不信鬼神,卻也隨大流燒了祭品。


    十五的夜裏,水陸道場的聲音傳過宮牆,火光紅透天邊。


    淒苦的心,被慢慢撫慰了。


    次日,太陽照常升起,宮人?們不約而同地說?,再也沒有遇到過任何怪事?。


    百鬼得了供奉,滿足地迴到地下安眠,而陽間的人?們繼續生活,繼續人?世間的悲歡離合。


    就在?這樣的氣氛中,一件盛事?即將到來。


    皇帝嫡出?的榮安公主,要選駙馬了。


    第93章 擬嫁與


    去年三月, 謝玄英跑去江南之際,皇帝就下召擇選駙馬。曆時一年, 太監遠赴各地采選, 終於帶著一群候選人?迴?到京城。


    之後,禮儀房的?太監安排畫師繪製畫像,暗中記錄所作所為, 最後連同家世的?資料一塊兒, 送到皇帝的?案頭。


    這是一樁大事,宮人?們私底下也難免討論。


    內安樂堂人?來人?往, 程丹若在宮人?中亦有威望, 她?不問, 也有人?願意說。


    李太監的?幹兒子李有義, 現在就是內安樂堂的?常客。他有幹爹的?麵子, 隨便討個差事就能溜進來。


    “好叫姑姑知道,禮儀房一共選了十二位郎君,其中最出挑的?數餘郎、羅郎和韓郎, 都是書香門第的?清白人?家。”李有義唾沫橫飛, “韓郎一表人?才,餘郎能彈一首好琴, 又擅丹青,羅郎弓馬嫻熟,乃是羅太妃的?侄子。”


    吉秋一針見血:“比謝郎如何?”


    李有義卡殼。


    慧芳一麵用蘸水的?毛筆習字, 一麵歎息:“世間隻得一個謝郎啊。”


    程丹若杵藥的?動作微頓,默默同意:貌美腰好,確實難得。


    吉秋又問:“駙馬怎麽選, 可有章程了?”


    李有義笑?了笑?,神秘兮兮道:“到時候, 你們就知道了。”


    --


    宮人?們才剛剛得到消息,嘉寧郡主卻已?經行動了起來。她?當然?知道,自己的?父親請皇帝幫忙選親,也知道幾位候選人?都是什麽貨色。


    說實話,她?一個都看?不上。


    祖宗規矩,駙馬都出自耕讀之家,初衷大約好的?,讓他們都能安心侍奉皇家,免得出現什麽醉打金枝的?戲碼。但這樣的?門戶,能有什麽好兒郎?


    要嫁這樣的?人?,封地隨便她?挑,上京還有什麽意義?


    嘉寧郡主有自己的?私心,哪怕父王大業不成,能挑得一個如意郎君,後半輩子亦能大展宏圖。


    她?看?了大半年,確定謝玄英就是最合適的?人?選。


    靖海侯府的?三子,非是嫡長,妻子的?人?選就要寬鬆許多,他本?人?亦無可挑剔,驕傲如嘉寧郡主,也不得不承認美人?難得。


    她?想要他。


    半年來,她?數次與靖海侯夫人?接觸,能感?覺得到,侯夫人?對她?頗有善意,亦不乏欣賞,隻是口風也緊,從不輕易提及婚事相關的?事。


    嘉寧郡主原先?並不著急,但隨著榮安公主即將擇選駙馬,也實在不能再拖了。


    至少?,要先?接觸謝郎,雙方?有默契,才好下一步舉動。


    在她?的?預想中,最棘手的?榮安,必須由謝玄英親自解決,方?不留後患。


    七月十八,她?借口去外祖家小住,離宮外出。


    齊王妃出自六品小官之家,其父為太常寺典簿。京中的?宅院不大,故在齊王府的?資助下,在京郊置了寬敞的?莊子。


    嘉寧郡主自然?不會?住到逼仄的?小宅子,瞄準的?就是莊子。


    這裏,離晏鴻之的?書齋不遠。


    謝玄英就在此地。


    他七月初迴?皇宮複命,又去翰林院上班數日?,終於得了十日?的?休沐,立刻以避暑為由出京,跑到了老師的?書齋。


    江南的?書齋叫本?念齋,京郊的?叫明心齋,刻意仿造農家院落,黃泥矮牆,瓦片搭好的?屋頂上再鋪一層稻草,院子圍繞一圈籬笆,前院有一個水井。


    但為舒適計,進去就是青石磚,寬敞涼快。


    謝玄英說是讀書,其實就是休假,閑來無事刻枚章,或是騎馬踏青,欣賞一下田園風光,晚上睡不著,看?星星算曆書。


    這日?下午,天色微陰,難得不熱,他就想去騎會?兒馬,和愛駒培養感?情?。


    誰想半路看?見了一架馬車。


    “謝郎留步。”明媚的?少?女?鑽出車廂,容顏豔麗,“我的?車轅壞了,可否請謝郎叫人?來,替我修一修馬車。”


    謝玄英瞥過眼:“我亦路過,請郡主另尋他人?。”


    “謝郎何必拒人?千裏之外?”她?大大方?方?笑?了笑?,耳邊珠光閃爍,“你又不是瞧不出來,這不過是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老實說,車壞了的?把戲已?經俗到不能再俗,但謝玄英也是頭一次看?見說破的?。


    他問:“有何貴幹?”


    “借一步說話。”她?扶著侍女?的?手下車,做了一個手勢,激將他,“怎麽,怕我吃了你,不敢來?”


    謝玄英不吃她?這套,但確實好奇她?所為何來,略一思索,下馬跟隨。


    兩人?走到僻靜處。


    “我想,謝郎應該沒什麽耐心。”嘉寧郡主身著胭脂紅襖裙,眸似寒星,“也就不同你賣關子了。”


    謝玄英麵無表情?:“請。”


    嘉寧郡主道:“榮安快要擇駙馬了,謝郎覺得,她?會?甘心出嫁嗎?”


    謝玄英不曾料到她?會?提榮安,凝神看?去,反問:“這同你有什麽幹係?”


    “我是來提醒謝郎的?。”嘉寧郡主的?唇邊,浮現出一絲笑?容,“倘若你有心上人?在宮裏,可要小心一些了。”


    這話聽得謝玄英心頭大震,險些以為程丹若出了事。但定定神,不信誰能猜到此事,強忍心悸,皺眉問:“心上人??”


    嘉寧郡主始終留意著他的?麵色,想瞧出些許端倪。


    然?而,她?固然?是察言觀色的?好手,謝玄英在皇帝麵前的?十多年,控製心緒的?本?事更勝一籌。


    他冷冷道:“倘若你再同我說廢話,就不必再浪費時間了。”


    嘉寧郡主沒看?出不妥,立時改口:“是我失言,但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


    她?笑?笑?,馬上拋出新?的?內容:“你可知道,王三娘吃的?乳糖真雪,究竟有什麽問題?”


    謝玄英緩緩抬起眼瞼:“你想說什麽?”


    “謝郎莫急。”嘉寧郡主直視他的?麵孔,片刻後,卻被?灼盛芙蕖的?容光逼退,轉開視線。


    好一會?兒,方?才道,“說來也是湊巧,在惠元寺時,我身邊的?彩衣,曾偶然?見到榮安身邊的?大宮女?問寺中的?和尚,說是生了濕疹,要一味生石膏。這本?不是什麽大事,可後來仔細想想,難道不耐人?尋味?”


    謝玄英蹙眉。


    假如隻是嘉寧郡主這麽說,他肯定不會?疑慮,但程丹若此前已?經提過,王詠絮親口說的?,感?覺那碗甜品“澀澀”的?。


    生石膏是寒涼之物,多用以清熱瀉火,若冷上加冷,極易導致泄瀉。


    他不吭聲,嘉寧郡主心中大定,微笑?道:“其實這怪不得榮安,不過心底意難平罷了。”


    讓王詠絮拉個肚子而已?,在她?看?來,真是小孩手段。但天真有天真的?好處,如今不就幫她?大忙了?


    “隻是,陛下不日?便要擇選駙馬。”她?慢慢道,“榮安心意難平,若不能就此死心,恐怕還要生事端。”


    謝玄英終於張口:“所以,郡主有何見教?”


    嘉寧郡主抬首,將最美的?左臉對準他:“謝郎何必明知故問?你一日?不定親,榮安便一日?心存幻想。”


    他:“噢?”


    嘉寧郡主微咬紅唇。她?再心存大誌,畢竟也是個姑娘家,有些話能不說出口,就不想叫人?看?輕。然?而,謝玄英這般相逼,不低頭便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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